经历过停电后, 郁家老宅又成了话题。
村人对停电没多大反应,停就停了吧,大不了烧饭用柴火, 电视不看了, 反正这季节还有那么多活要忙呢。煤油灯翻出来,吹吹灰还能用。再不济,月光下唠嗑,一夜也就过去了。好在村子靠山,树木也多, 夜里还算凉快, 没电也不怕热。
所以郁家那几天夜里照常亮着灯,格外惹眼。就是碍于那宅子的历史,除了刘二婶,没人敢跑去“沾光”, 也就私下说说闲话——
“我记得十年前, 郁家有天也突然自己亮, 明明他们家没人。哎哟, 可邪门了。”
“嘿,要不他们郁家人怎么都搬去城里了呢。”
“他们家小子也是, 年纪不小了没个对象,说回来养病,该不会是那方面的病吧……”
“这……就算没病,他住那宅子里,也没人敢介绍吧?”
“那倒是……”
……
586坏笑道:“宿主,他们又说你坏话。”
郁清无所谓, 他忙着呢。“你这么闲去听人八卦, 不如帮我去把垃圾倒了。”
586瘫着不动:“那么麻烦, 让饿死飘拿去吃掉好了~”
郁清:“……”
看这家伙懒的。
但也不奇怪,最近又下雨了,大家都懒得动。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陈进,也蹲房里打游戏去了。
夏季暴雨最是平常,这个时节的雨水,恰好为秧田灌溉。雨后天晴,植物的生长仿佛就变快了许多,不论蔬菜还是花草,都开始迅速拔高。暴雨打落开败的花,再洗礼初开的花苞,等到天晴,就会绽放一波新的花。
可惜花田里的苗苗还太小,不够开花。不如再买点带花的回来种植好了……
郁清一边琢磨着,早上又割了一茬丰厚的韭菜,做韭菜盒子。
大清早的,刘二婶又送来了一些酸菜和米酒,老陶高兴得不行,说要出去钓点鱼。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吧,老陶住这儿有哪天不去钓鱼的吗?”何雪吐槽道。
“还是有区别的。”陈进很有经验地说,“有酸菜的时候,老陶一定钓得上鱼。”
于是老陶刚提了钓具出去,大伙已经开始想象晚餐流口水了。虽然是常吃的菜,但似乎怎么都不会吃腻。就算只是清炒的酸菜,郁清也能就着多吃一碗饭。
但是想到酸菜和鱼,郁清也流口水了,他得去摘一把紫苏备着。刚到菜地,就听三头犬“汪”了一声。
郁清一看,有个男人在院门那探头。巧得很,这人他见过。可不就是那天在桥边发呆的青年吗?
“你好。”那人腼腆地打招呼,“我舅妈说你这儿可以住店。”
郁清才知道,他是刘婶的远房侄子,覃易。
“家里总唠叨,烦。”覃易无奈地说。“我跟她说去朋友家走走,你别告诉她我在你这儿,成吗?”
人家出门也跟家里人打招呼了,再说也是个成年人,郁清没什么不可以的。
覃易便一副放松的样子,先进屋去了。
他为人木讷,看起来比较呆,就连陈进也苦恼地表示跟他聊不动——“明明是同届毕业的呢。”
“有些人就是不爱聊天嘛。你就放过人家吧陈进,村口那么多大爷大妈还不够你唠嗑的呀。”何雪一有机会便呛他。
陈进还委屈:“我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啊。”
何雪戳他:“让你闭嘴一小时难受不?”
陈进:“难受。”
何雪:“那别人听你说话一小时,就跟让你闭嘴一小时一样难受。你记着啊,下次要跟人唠多久,就先自己闭嘴多久,公平晓得不?”
陈进乖乖闭嘴去了。
覃易弱弱道:“没、没关系的……”
何雪道:“你别客气,不想听他废话就赶紧的打断,别为难自己。”
覃易叹气道:“也不算废话,是我不会聊天。”
何雪:“……”
覃易不仅呆,还有点丧。听说他虽然和陈进一样才毕业一年,但是已经换了十几份工作了,但都干得不久,很快就跳槽了。
刘婶为此还抱怨:“说是外边工作老受打击,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好了,干脆回家来找块地种田算了。这孩子,家里从小就宠着的,哪会做什么农活哟,细皮嫩肉的,稻子不会割,拔个花生能摔个屁股蹲,捉个鸡撵得满院子跑。”
郁清想了想,不好意思道:“那不就是我吗?”
刘婶哈哈笑道:“那哪能一样。你是一线伤退下来的老兵,他是才上阵的新兵。”
郁清:“诶,我老了啊……”
刘婶赶紧道:“不老不老,打个比方。”
郁清聊着,感觉到上方有视线,就知道覃易八成在偷看呢。不过,他也没告诉婶子覃易在自己这儿的事。
等二婶走了,覃易才下来,道:“谢谢你啊。”
郁清则问:“你真想回来种田了?”
覃易丧道:“也就是想想,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郁清:“年轻人多点想法挺好的。”
覃易这才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是年轻人似的。”
郁清晃了晃自己的保温杯:“嗯,我是中老年轻人。”
覃易叹:“我还挺羡慕你的。”
郁清道:“你也可以,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要不暂时休息一下吧,也许哪天你就呆不住,自己想出去闯了。”
覃易又坐着发呆,半天才道:“如果一直碌碌无为,没有什么晋升的可能,永远在最底层,你也会一直做下去吗?”
“那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没有什么喜好。”覃易又丧了起来。“我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都做不到最好,特别废物。大家念一样的书,做一样的工作,受一样的挫折。别人越做越好,越挫越勇,我就是停步不前,一不小心还一蹶不振。”
“我找不到自己可以驾驭的事情。我妈还说,后悔送我读大学了,读了太多书,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就跟她说,那我回来种地吧。她又生气……”
郁清静静听着,最后道:“那你可以在我这儿种几天试试。”
于是这两天,他就跟着章树打下手,做菜。一开始他还小心翼翼的,防着二婶突然过来串门看到自己。但后来渐渐地忙起来,完全忘了这回事。
因为要帮忙晒制蘑菇,他和陈进也开始有了话聊。
“卖蘑菇??卖给谁?而且我这量也不大啊。”陈进挠头道。
“就是量不大,所以走精品。”覃易信誓旦旦道,“你这个蘑菇,泡开后香气刚好,不像别的会完全遮盖主菜的味道。而且吃了……怎么说,让人有种心情很放松的感觉。现代人不管有钱没钱,很多都有一种焦虑感,你这个绝对能卖得……什么?这个价格太低了!你得定位客户,卖给识货的,比如像老陶这样养生的行家,懂行的高端酒店……”
老陶给他说得美极了:“哎说到我心坎了,我还以为就我吃了有这种感觉呢。”
郁清当然知道,因为这蘑菇是陈进闲出来的啊!满满的都是“我太闲”的情绪。
陈进头一回让人给说懵了自己插不上嘴,他本来脑子就跳脱,也容易说服,立刻兴冲冲地要做蘑菇生意。
晚餐的时候,老陶还教了覃易做酸菜鱼。这家伙上手还挺快的,郁清都自愧不如。
看起来让他试试是对的,这人忙起来,没空丧了。而且还会不断冒出新点子。就算丧起来,也特别与众不同——
程景找他画画,夸了一通,说他是画过的静态人物里最敬业,最自然的。那家伙发呆的境界简直到了极致。
所以第二天,覃易直到晚上吃完饭,才有空和郁清坐一块。
郁清问:“真要做生意?”
他不问还好,一问覃易又开始放空:“我也不知道,没想好呢。”
郁清不多说了,就让他再忙两天,慢慢想好了。
趁着这机会,他可以去镇上逛逛,采购点食材,取快递。他网购了好些茉莉花苗,这个季节恰好花期旺盛,院里可以添香气,以后也可以做花茶。
不过他回到院里时,发现自己要种的地方,多出了一株植物。手掌一样的叶子,簇拥着豆荚。
陈进早早发现了,又跑来问他:“可以吃吗?”
郁清没见过这种植物,章树也没见过。只能问老宅。
老宅道:“不能吃的嚯。”
郁清好奇地道:“那是覃易的情绪吗?”
最近就多了覃易一个客人而已。
“是的嚯。”
“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
“……”
“对你们来说。”老宅调皮了一下,“但我想对他来说,或许有点用。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处。每个人的情绪只有自己最了解嚯。”
“这种植物叫见子草,在我们的世界漫山遍野,大概……就像这里的苍耳一样常见。它们依靠根茎繁殖,种子不会发芽,只能作为装饰。冬天的时候小人族喜欢把它们带回家取暖。”
“取暖?”
“是的嚯。一开始,人们都把它们当做没用的野草,直到有一位小人把种子捡回去打磨。嚯嚯……小人族是一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族群,它们特别擅长把普通的东西变成宝贝。”
“小郁可以试试,它会发热,还会发光。”
豆荚被人一碰就爆开,圆润如玻璃珠的果实就跳出来,黑色发亮,看起来就像一颗颗黑碧玺。
覃易看见了,纳闷道:“这是什么?”
郁清接过,照着老宅的说法,找来了一块石头,把见子果在石头上摩擦了两下,然后给覃易摸摸。
“烫!”这家伙立即叫道。
过了一会,种子上的热度就渐渐消退,没那么烫了。
“这是摩擦生热吧,很简单的原理。”覃易说。
郁清也觉得。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坚硬的种子,在石头上擦过毫无伤痕,反而在石头上留下了痕迹。
“擦得久一些,它才会持续发热,而且,会发光。”老宅说。
郁清又试了一下,果然,擦得久了,那热量似乎就传递到了整颗种子,久久不散。而且,变得红彤彤的……
覃易吃惊道:“这又是什么原理?”
郁清又拿起一颗试了试。“不知道。我从山里找到的,摩擦了就会发光发热,而且磨的石头越粗糙,磨得越久,它就越亮。唔,这颗好像差了点,要磨久一点才会亮……”
这老大一颗草,也就结了个豆荚,五颗种子。
郁清对覃易道:“送你了。”
覃易收下了种子。
起初他只是作为玩物。或是……纪念品。
郁清那么说的。
也许他在试图劝说自己吧。一颗普通的种子,打磨后就会发光发热。
覃易回到家里,又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拿出那颗种子,看了看,握在手里。也不知发呆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光线亮了起来。
手里的种子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照出了一副虚幻的场景。参天的古木,会飞的精灵,奔跑的巨人……
然后,种子自己转了一下,换了个城市场景。
覃易:!!
……
那天早晨,郁清正在给他的茉莉花浇水,忽然接到了覃易的电话,急切地告诉他:“那个种子,不是用石头磨,是用……”
郁清回到房里,按照他说的,把一颗种子放在手心,合起。渐渐地,感觉到手心温热起来。不知道是自己把它捂热了,还是它真的在发热。
他正纳闷的时候,手指缝里忽然放射出光来。仿佛投影一样,他的四周出现了一个立体的场景。
这里的天空很高,云朵高低错落,有的远入天际,有的仿佛唾手可得。头顶,巨大的飞鸟掠过。脚下,几个小人正哼哧哼哧抬着一颗红色的果子,不知急着赶往哪里。
果然,是老宅的世界……
“嚯!!!”老宅也相当震惊。
随后,场景一转,郁清看到了一块墓碑。
他飞快松开了种子。
“什么?!没看清……”老宅嘟囔道。
“没什么。”
覃易说,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庸庸碌碌了十几年,四十岁时才有所成就,然后开启人生的巅峰。然后种子就裂开了,露出了里头真正的种子。他打算种起来,也打算,再认真找一个新的工作。
“我想那只是无数可能的未来之一。”郁清微笑道,“不过你说得对,对他确实很管用。”
等老宅分散了注意力。他又偷偷拿了一颗试试。
这次,他坐在老宅的花园里喝茶,四周生机勃勃,藏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小生物,还有小人从草叶间掠过。
行吧,他喜欢这个未来。
就埋下这颗种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