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 人们不怎么关注自己的影子。偶尔发现，黑小人也很快就会躲起来。人们就会认为自己眼花了。



    它对任何人都不排斥，只要感应到人们不喜, 就会很快离开。客人们似乎也没有被影响，只有586见着就炸毛。



    郁清倒是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不喜欢身体接触, 平日里也是谨慎地和人保持距离。但他对小孩子的抵抗力似乎弱一些，偶尔会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宠溺。



    “宿主变回小孩子的话，我也会很宠的。”这家伙贱贱地说。



    郁清还挺想念儿时的，不过, 某些回忆有一次就够了。



    “我在的话, 阿飘是不敢欺负宿主的。”586哼道。



    郁清好笑道：“你怎么比我还耿耿于怀。”



    “别想多了。”586懒洋洋道, “那是因为我们的绑定协议中有保护宿主的条款，任何对宿主有伤害的事件，就算是曾经发生的, 都会激发系统的保护机制。”



    等郁清出去了, 一旁的狐狸撇嘴道：“装得可真不赖。”



    586继续贱贱地：“不是装的嚯~”



    胡二：“哼，是不是骗人, 我们狐狸最清楚。”



    “谁骗人谁是狐狸嚯~”



    狐狸炸毛了。



    郁清再次进屋的时候, 就见沙发上两只在那儿互相龇牙。见他进来，又双双收敛。



    “谁看到我的雨伞了？”郁清咳嗽一声道。



    586终于扳回了正形：“没有。”



    “又不下雨, 你找什么伞？”胡二道。



    “何雪不是老说许意吗，出门不带伞是最灵验的求雨方式。”郁清真不记得自己收哪儿了。



    “你要出去？”胡二蠢蠢欲动, 但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又缩了脑袋。



    “嗯，去接个订房的客人。”郁清道。



    “这么晒, 不可能下雨的, 放心去吧。”狐狸又专注看电视去了。



    郁清想想也是, 而且他没时间找了。要是迟到了，让人在那儿等着不好。



    汽车驶离后，草丛里，顶着一片菜叶的口袋小人冒出了头，左右张望，一溜烟跑进了老宅。



    到了门口，它想起什么，赶紧又后退两步，把头顶的叶子给扔了。然后拍拍身上挂着的草屑，抖抖脚丫，进入隐身状态，小心翼翼进了屋里，吭哧吭哧拖出掉到桌子底下的雨伞，自己美了半天，才开始寻找口袋。



    ……



    郁清车子刚刚开出不远，就觉得不妙，天空不知哪儿飘来了朵乌云。果然，无心求雨却成功了呢。



    幸好，这只是场阵雨，打湿了地面，也不过是释放了路上的一些暑气而已，没什么积水。这么烈的阳光，很快会再次把路晒干。



    郁清车速快，到得早，反而稍微等了一下，才见客人从忘泉景区出来。



    一大一小姐弟俩过来了。



    “不是说好了逛完这里，今天就回家吗？”弟弟不满地道。



    姐姐跟郁清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头一板脸，不客气地对她弟弟说：“回去你又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都关半个暑假了，没门！上车！”



    弟弟没动，先声明道：“我要自己坐后……哎！”



    他一不留神，就被姐姐塞进了前座。



    “今天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姐姐哼哼道。



    弟弟先前还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坐在郁清旁边，忽然紧张起来，老实不动了。



    直到姐姐又提醒：“系安全带啊。”



    他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郁清，找安全带。



    郁清觉得这小孩有趣极了，就算被安全带绑了，身体不得不向后靠，双手还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不时偷瞄他，一副防备的样子。



    等到了院里，他下车也是小心翼翼的，先打开一道缝，看了又看才下车。



    但是进了屋，看到卧在沙发上的狐狸，又猛地绷紧了神经，后退了两步。



    郁清道：“别怕，我在车上跟你们说过的，它通人性，不咬人的。”



    胡二就转过头来，特别配合地抬爪晃了晃。



    朱皓问了房间号，还是飞快跑上了楼。



    “哈哈，他不是怕狗，他是怕狗太热情了扑过来。他招小动物喜欢，被扑好几次了。”姐姐乐道。“我叫朱冉，这是我弟弟朱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郁清道：“巧了，我们家小五也不喜欢被人碰。”



    但朱皓的情况显然比586严重多了，从小被陌生人一抱就哭。一开始家人还觉得是太小怕生的缘故，而且这样挺好，至少不容易被坏人抱走。



    然而长大后，他更不喜欢和人接触了，不让人摸头，不和人握手，不然就会心慌。他也不喜欢人群，不喜欢热闹，离太近也不行，在街上努力绕着人走，亲戚来了他就躲房间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冉无奈地说。父母早逝，姐弟俩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所以朱皓才对她没什么排斥，但是对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



    “高一了，他连个小伙伴也没有，集体活动不参加，座位主动要求调到最后自己一个人坐。”朱冉发愁道，“因为我们家庭情况特殊，他成绩又一直很好，老师就不太管这些，我要不是去学校找他都不知道。”



    郁清奇怪道：“那你怎么还带他去景区？”



    那里游人摩肩接踵的。



    “还不是想锻炼锻炼他，将来进了社会，总不可能不和人接触的吧。以后恋爱呢？结婚呢？”朱冉叹气道，“他又不肯去看心理医生，我也没办法，想着先带他出来玩玩吧，而且大自然开阔，可能他会好点。”



    朱冉打算休息一阵，今天带他去山里转转的，结果下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人。



    “他说他在景区被消耗没蓝了，不想动。什么意思？”朱冉问。



    郁清琢磨：“游戏用语吧？精神力掏空的意思。”



    朱冉：“……”



    她正在拿出手机下载游戏，了解一下这个什么红药蓝药，朱皓下楼到一半，伸个脑袋有气无力道：“姐，你把毛巾放哪了！”



    “刚刚不是拿出来放床上了吗？”朱冉回道。



    “没看到！”



    “奇怪……”



    窗外，口袋小人一个激灵，赶紧把它的树叶喇叭收好，消失在原地。它又可以出场啦！！



    朱冉计划被打乱，干脆跟何雪她们结伴出去逛了。



    朱皓则足足睡了大半天才下来，见屋里没什么人，院里空荡，姐姐也不在，特别满意。



    郁清在切西瓜。这瓜熟透了，刀刃开个口子，瓜皮便发出脆响，自己就顺势裂开了，几乎都不怎么用力气。



    朱皓被西瓜的味道吸引了，远远看着。



    郁清切好片，对他招手道：“过来吃。”



    看他不动，就先端了一盘进屋。



    朱皓静静等了一会，见他在客厅里没出来，才开始动身，去桌上拿了一片瓜，看来看去，到秋千上坐着吃。



    没一会郁清又探头道：“桌上有饭菜，饿了自己将就着吃。”



    朱皓吃完瓜，确定没人，才自己晃过去。



    门口的露台上有个木头长桌，放了个防尘罩子，他掀开看，是锅冒着余温的粥，还有碗筷，一碟酸菜，一瓶牛肉酱和辣椒酱。



    浅黄色的粥，拌了玉米面煮的，入口软稠流沙。朱皓吃了一碗，又盛一碗，等他发觉自己吃了小半锅，酸菜也给他吃光了，不由得不好意思。摸出一张票子，压在罩子下。



    郁清出去一看哭笑不得，让收回去。



    “清粥小菜不要钱，免费的。”他说，伸手还给他。



    “你放、放放那儿！”朱皓一见他过来就紧张。



    郁清现在发现了，他时常盯着人看，原来是在注意别人和自己的距离。之前在车上偷瞄，大概也是在目测呢。



    郁清试着再靠近点，他就后退一点，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郁清就把张见叫了下来。这个怀疑自己克人克阿飘的程序员，在疏远他人的本事上，和这小孩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于是他走了，张见就对暗号似的小声道：“你克了多少人？”



    朱皓：“没、没克……”



    张见羡慕地道：“那你还有得救。”



    朱皓：“……”



    郁清再出去的时候，两人正隔空打游戏。



    这时候的朱皓看着倒是挺正常的。但只要周边有点轻微的响动，他就会警惕。比如章树路过，小公鸡遛鸡崽走过，他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时戒备，然后……游戏就输了。



    但他游戏的心态很好，并不为此生气。



    郁清看出来了，他喜欢张见这种会主动拉开距离的人，也很乐于相处。



    就连朱冉回来，看了都觉得惊奇。主要是，对比张见，她觉得自己弟弟也不是那么怪了。



    “但是也不能这样下去。老师说考试的时候，一从他身边走过，他就紧张，要是一直看着，他就一直不敢动笔，走了也得过一会才能缓过来。而且他这样独来独往，容易被同学孤立……”姐姐操心地说。



    郁清道：“他有被孤立过吗？”



    朱冉仔细想想。“小学有，后来没听他说了。”



    “慢慢来，正常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绪。”郁清安慰她。



    他自己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太接近。甚至有时觉得，自己社畜那会儿被压榨的，不止是时间和精力。



    在外吃饭的时候，只有方寸之位。



    超市排队的时候，总被身后的人靠得很紧。



    就连下班回家的路上，那拥堵的车辆人流，让他开着车也能感觉每个人的空间都在被挤压着。



    那时的他特别渴望，能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和人群隔开，还曾有过崩溃和暴躁的时候，忍不住向身后的人吼：“离我远点！”



    有人默默退开，有人以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也有人当没听见。也许是因为，很多人身后，也有推着他们不得不往前挤的人吧。



    “小郁老板也会有暴躁的时候吗？完全看不出来。”朱冉好奇道。



    郁清不好意思道：“那时冲动，现在不会了。”



    陈进：“诶，我还有点想看呢。”



    何雪：“我看陈进你是欠收拾！”



    ……



    他们说话的时候，朱皓就在边上默默听着。



    等朱冉找他，发现他已经回房间了，只能无奈地帮他把晚饭端上去。



    朱皓吃完了，道：“姐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犹豫了一下，他又道：“我以后，也可以改的。”



    朱冉想摸摸他头，最终还是没摸。



    姐弟俩住了三天，山上跑了几遍，朱皓学会了爬树，高兴得很。以至于后来，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爬到高高的果树上，坐在树枝上摘果子吃，谁也碰不到他，还能望得很远。



    但他最佩服的还是李秋游的绝活，居然能在树上睡着！



    所以朱冉虽然觉得他怕人接近的毛病没变，但还是很高兴他交到了一大一小两个朋友。



    夏天的果树上，确实很惬意吧。就连郁清也看着心痒了一下，决定改天找个机会，他也试试。



    不过今天就算了，姐弟俩要走了，老陶说多做几个好菜，他得跟着张罗。



    他们正处理鱼，准备做糖醋鱼呢，胡二跑过来小声道：“雨怎么不见了？”



    郁清连忙跑过去一看，小水池空了。



    老宅道：“不用紧张嚯，我把它送到花园里了。”



    郁清纳闷道：“你把它弄走做什么？”



    难道……



    小水池里又出了一股泉水，还不住冒泡泡。



    “这是什么水？”郁清问道。



    “嚯……重点不在水。”老宅悄悄伸出一根小树枝，在水中划了一下，那串泡泡居然躲开了。



    郁清：“！！”



    那一串大大小小的泡泡是活的？



    “它们是水的苞子。”老宅说，“也就是，未开的花。在我们的世界，水是这样开花的。”



    郁清：“……”



    “这很少见，因为只有当水不想让人靠近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花。”老宅回忆道。



    “我的哥哥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个小人族，想要在河中埋葬自己的生命，结果苞子把他包裹起来，送上了岸。如果有人试图伤害水，苞子就会释放空间，拒绝他们接近。所以，我想苞子也会保护催生它的人。”



    郁清找了个瓶子捞起来，泡泡并没有变化。看起来只要在水中，不被破坏，它们就很安分。



    他用了个小小的圆柱瓶子装起来，做成了项坠，送给朱皓。



    “这是纪念品。如果有一天，泡泡消失了，你就把瓶子打开，倒入江河湖海吧。”郁清按照老宅的吩咐说。



    泡泡消失，意味着苞子不再受情绪吸引。



    当朱皓戴起来时，他似乎看到了一层薄膜似的光笼罩着。也许，是阳光太过耀眼了吧。



    ……



    朱皓和姐姐回了家，一路上免不了磕碰。每当他因为有人碰触而紧张时，脖子下就有点热。然后那些让他难受的擦肩而过的人流，明明如此贴近，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等他摘下瓶坠子，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在地铁上，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不禁按住了脖子上挂着的坠子。他确认了，是瓶子里的东西在起作用。



    朱冉看在眼里，以为他难受，安慰道：“没关系，很快到家了。”



    朱皓看到她皱了一下眉，便留意了一下。



    每次一起坐车，朱冉都会找个角落，让他靠着车厢，自己尽量在外头替他挡着人。这次也不例外。



    但今天碰上晚高峰，没等到出租车，地铁里很挤，有个男人贴得特别近，有意无意地总是蹭到朱冉，尤其是那只手。那人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还瞪了他一眼……



    朱皓猛地一把抓住了姐姐，转了个身，和她换了位置，然后把那人的手用力拍开。



    做完这些，他心脏狂跳不已。



    朱冉愣了一下，想把他拉到身后。



    但是朱皓坚持不要，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她笑得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