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饭时间, 吴寻才不舍地离开了勇气树洞。
“再住一晚?”郁清意外道。
“是啊,我觉得我一定还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一时没想起来。”吴寻肯定地说。
郁清就看了看他的清单,光是动物就不少, 各种节肢动物软体动物都上榜了, 就差老虎狮子这些大型猛兽了。
“人得有自知之明嘛, 老虎这类大体型的, 我就是不怕也打不过它啊。”吴寻挠头说,拿着他的列表给郁清分析,“还有毒蛇什么的,这玩意一口能要命, 所以还是怕的比较好, 怕了就不会想不开去招惹它……”
这家伙居然一边树洞一边闷头查资料分析利弊呢!怪不得能坐一下午。
郁清太服气了。这是他见过最会利用勇气树洞的客人。
“你不先出去试试,万一没用呢?”郁清问道。
“啊, 虽然还没试,但是不知为什么,按照你说的方法树洞后, 我觉得那些东西想象起来确实没那么可怕了,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吴寻开心地说。
“心理作用吧?”许意道。
“那也是很有效果的心理疗法。”吴寻坚持道。吃完饭,他又很快投入到树洞项目去了。
郁清觉得他明天应该不会怕鹅,可以顺利走了。
谁知这家伙又树洞了一早上, 开始在院里溜达, 然后开心地跑来告诉他不怕菜青虫了。
郁清:“……”
“你为什么会怕这个?”
“大概也不叫怕,就是看着心里发毛。”吴寻无奈地说。“我买菜经常中彩的,每次看不到虫还好, 要是下锅炒了翻出来, 那一整盘菜就全吃不下了。”
从此他就有了阴影, 洗菜都特别仔细。
好吧。郁清努力去理解。
吴寻的树洞看来是有效果的。中午的时候,他跑来借剪刀,问能不能剪一片树叶。
“只要不是樟树的叶子就行。”郁清说。
他就兴冲冲拿着剪刀跑进院子。
郁清纳闷极了,跟在他身后,发现这家伙跑到了葡萄架那儿。
虽然是这个夏天才种下的,但雨水滋润和阳光催促下,葡萄苗儿长得飞快,已经有模有样地开始攀爬了。掌状的叶子撑开,轻易就能铺盖出一片绿茵。
吴寻剪了一片叶子,小心翼翼地拿着叶柄,问郁清:“怎么处理这只?”
郁清:“??”
他才发现那片叶子上有只奇怪的、从未见过的虫子,浑身绿色通透,有个透明的壳子,像蜗牛却不是蜗牛。它体型比蜗牛要大一些,吸附在叶子上简直浑然一体,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阳光照耀时亮晶晶的,居然还有点漂亮。
然而章树说那是葡萄虫,会吸取葡萄苗的汁液。
吴寻便遗憾地道:“那就喂鸡好了。”
他把叶子往鸡群那儿扔去。
鸡崽们在小公鸡和狐狸带领下,已经知道自己刨土捉虫吃了。有只眼尖的小鸡立即奔了过来,啄起比它小嘴还大的葡萄叶子。这下不得了,所有的鸡鸭,不管远的近的,全都疯狂地追了过来。
郁清不由感叹,在吃虫子这件事上,鸡鸭真是特别执着。
为了一只特别的虫子,院子里的鸡鸭开始了赛跑兼混合散打,热闹得不行。
吴寻才擦擦手慌忙道:“这只虫子还是第一次见,我要再去树洞一下压压惊。”
郁清:“……”
吴寻这一坐又是一下午,以至于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郁清觉得如果树洞能解决他所害怕的一切问题,那也挺好的。不过老宅说,勇气树洞也不是万能的。如果树洞认为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对人的生活没有影响,很可能就不会回应。
树洞怎么知道有没有影响呢?
“比如说嚯,一个人会因为怕鬼而吓死,会因为怕血晕过去,会因为怕老鼠而惊慌失措地滑倒导致重伤……即使是很细微的后果,勇气树洞也能预见出来。所以,哪怕只是听起来平平无奇的事,只要树洞回应了,一定是因为,那是会影响那人一生的问题。”老宅认真地解释说。
“不要小看它嚯。”
郁清不由肃然起敬,甚至对吴寻也有了一些佩服。
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自己内心害怕的东西全都说出来。吴寻树洞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所以只要留意一下,谁都能知道他都害怕了些什么。
“如果勇气树洞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也就不会诞生那么多的情绪小人了。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这个世界的人,情绪特别复杂。”老宅叹道。
郁清倒是挺喜欢情绪小人的。只要老宅没有问题,来多少小人他都可以。
“我的话,只要小郁不讨厌,就没有问题。”老宅憨憨地说,“树屋只会受主人的影响,只要主人还在,就几乎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在我们的世界,最强大的战士不是巨人族,而是我们树屋一族嚯。因为再厉害的巨人,也会想要一间屋子,在休息的时候好好睡上一觉。就算是巨人,也不能永远保持防御状态,但是树屋可以。必要的时候,我们还会迎击敌人。不过,那都是远古时候的传说了。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和平年代,见不到了。”老宅唏嘘道。
郁清安慰它道:“放心,这里没有敌人。”
老宅想想也是。
郁清一边和它闲聊着,一边劈竹子,打磨竹条。章树编好了鱼篓子,还打算再编几个簸箕筛子,这样晒干货的时候就方便卫生多了。
他正忙活的时候,院门又有狗叫声。
好在这次是客人来了。郁清看了看白日烈阳。
嗯,正常的客人,太好了。
来的是一对父子。爸爸叫许荣,虽然四十多了,但看上去挺年轻的。儿子许诺,才高中毕业,看起来稚气未脱的样子,跟爸爸在一块,更是老实得不行。
父子俩是来忘泉练游泳的。忘泉这几年发展得好,各种娱乐设施建设也不错,光是游泳就有许多项目。景区内有供游客玩水的地方,也有特设给专业泳队和出租给游泳培训的泳池,另外还有不少趣味十足的水上娱乐项目。
当然,忘泉本身冬暖夏凉,这才是最根本的卖点。
许荣自己是个游泳爱好者,最喜欢这样的天然游泳景区,水清凉干净,而且还是流动的活水。但很无奈的是,他儿子许诺是个旱鸭子,还怎么也教不会,许爸愁得不行。
“也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今天他灌了好几口水,说什么也不肯再下水了,我就说带他在周边转转,他脸色才好多了。”许爸无奈道。
然而他转来转去,看中了郁清门前的小河。河这边还有鱼塘,鱼塘水也是清澈的样子,他看着就喜欢,就决定住这儿几天,等儿子调整好情绪了,再继续去学游泳。
许诺个儿比李秋游还高,是个大男孩了,但是一听爸爸说到游泳,就瑟缩起来,仿佛成了小矮人。
郁清看着便建议道:“你不如先带他玩点别的,转移一下他注意力。”
要不就让李秋游带他去玩玩好了,同龄人在一块,他也许会放开一些。然而许爸道——
“爬树?!不行,万一摔了折到哪儿骨头,还怎么上大学。”
“摸鱼?他肯定不行的!他现在见水就僵硬。再说河里也不干净啊……”
“捉泥鳅?田里有蚂蝗的吧……”
于是许爸去买必需品了,这孩子就只好呆在院子里,发呆。
许诺呆了一会,就注意到了一直在树洞的吴寻,听他在念叨。
“我再也不怕蟑螂了……”
“蝙蝠……不行这家伙带细菌,我还是怕好了。蜈蚣?唔,分无毒和有毒,太难了我……”
过了一会他手机响了,接了一下电话,面无表情地对着树洞口道:“我一点也不怕老妈催婚。”
然后他像是得到了莫大肯定一样,一脸轻松地继续琢磨蜈蚣的毒性,仿佛没接到过刚才那个电话。
许诺好奇得不行。
“你在做什么?”
听吴寻说完勇气树洞的故事,他不由心里一动,小声问:“那我如果跟它树洞,我再也不怕水了,会有用吗?”
吴寻热心指点道:“你可以试试,如果能听到回声,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了。真的,我试过了。”
两个大孩子便开始蹲在树洞那儿,跟好朋友一样。
许诺亲眼看着他又试了一下——
“我再也不怕有人背后说我坏话啦~”
不久,那个树洞里果然传回来一声幽幽的回响:“我再也不怕有人背后说我坏话啦……”
那个声音和吴寻的不一样,苍老低沉又浑厚如钟,仿佛来自一个充满智慧的长者,给人一种踏实、可以信任的感觉。
许诺觉得,也许他可以试一试。
于是在吴寻鼓励的目光下,他犹豫地凑近树洞口,小小声地……
两人都专注在了树洞上,没人发现身后一根树枝在树叶的掩护下,也悄悄凑了过去,仿佛也想听听。
然而许诺定格了一下,忽然道:“我、我要是说得很小声,它能听到吗?”
吴寻:“可以!我试过了。”
“不会有别人听到吧?”
如果树洞是真的,爸爸知道他利用了树洞的话,一定会揍他。
老宅的树枝赶紧缩了回去。
吴寻很有眼色,起身保证道:“那我去给你放哨。”
许诺感激得很。
等吴寻走了,他对着黑黑的树洞口,深呼吸一口气,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怕水了。”
树洞:……
许诺等了许久没收到回声,愣了,忍不住急切地问:“你听到了吗?”
许久,树洞才回响道:“……听到了……”
许诺:“!!”
许诺:“然后呢?”
“……”勇气树洞很苦恼。他无法自己组织这个世界的语言,他只能重复人们的话。
它好想帮这个小孩。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好答案。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