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晚, 除了飞舞闪烁的萤火虫，还有高远的星空。



    吃完饭，郁清就煮了茶, 端了吃的出去，看萤火看星星。



    今天有新鲜摘的水果。院门口的龙眼成熟了，土色、清甜、肉滑, 容易爆汁, 和胡二说的一样，有种特别香气，就算只剩一堆壳, 也依然香气四溢。



    胡二自从混入人类社会后, 最喜吃甜, 所以虽然没肉，还是跟郁清一块坐了外头吃。



    为了看星星，郁清还让老宅关了引路灯。乡下睡得早, 夜晚一片漆黑，显得星空特别亮。郁清边吃边看，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大半, 头一次居然12点了还没睡。



    因为子时过后的夜空，星星最多。



    后果就是第二天他起晚了, 连来了客人都不知道。



    这次来了四个客人，都是女生，大学暑期一块出来玩的。几人兼职了一个月攒钱，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旅游。



    四个女孩两个活泼俏皮，都姓乔；一个严肃认真, 姓周；一个温柔敦厚, 姓江。



    小周看起来是四人的主心骨, 会做计划和指挥，一到旅馆就主动协调好了房间。



    “老样子，江柠你和大乔小乔一个房间吧。”小周说。



    她知道江柠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而乔家姐妹喜欢热闹，并不介意，恨不得包一个房间四人一起住呢。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行吗？”江柠看着不远处打闹的姐妹俩，小声地说。



    “我睡觉会打鼾啊。”小周说，“你会睡不着的吧。”



    其实大乔小乔也很闹啊……她心想。不过，她也知道小周是替她想，也就不再多说，默认了。



    郁清安慰道：“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三个床位。你们学生，唔……优惠。”



    江柠连声道谢。



    到了房里，女孩们都惊喜得不行。她们一路过来，住的经济旅社，布局都挺简单的，而且空间很小。但这家古色古香的偏僻旅馆，房间居然挺大，三张床规格也没缩水。感应式的灯和洗手台，居然还有浴缸！



    “啊啊啊可以泡澡！”



    “我就说，我的眼光肯定好。你们之前还打击我。”小周微笑道。



    乔家姐妹就嘻嘻哈哈地去挠她。



    江柠也露出了微笑。她也喜欢这房间，这里的气氛，让她觉得心里很宁静。



    四个女孩放好东西，就兴高采烈出去了，她们还挺有预见的，先在附近找好住处才去游玩，天黑了就不会慌乱。



    只是到了傍晚，她们嘻嘻哈哈回来，却只有三个。



    郁清道：“小江呢？”



    三个女孩才往后看去，空的。



    “她不是一直跟在我们后边的吗？”大乔迟疑道。



    “什么时候跑丢的……”小乔也纳闷。



    小周扶额道：“八成是我们走太快了，她一直是慢吞吞的。”



    幸好，郁清刚要帮忙去找找，就听三头犬叫了起来。



    只见江柠提了大袋小袋，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啊江柠你好慢！”



    “吓死我们了……”



    “下次跟不上叫一声啊……诶这不是我买的瓷娃娃吗？！”



    “啊我买的转运手链！”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从她手里接过东西。



    江柠无奈道：“你们走太快了，买完东西都能忘了拿，我刚拿好一转身，你们就挤进人群了，喊也喊不住。”



    “诶你有喊吗？我没听到啊。”



    “我也没……”



    “那会好多人啊，江柠声音太小了，估计听也听不清。没事，回来了就好。”



    江柠也没多说，把东西放下就回了房间。



    不过乔家姐妹动作总是比她快，两人嬉闹着先冲上了楼，等她上去，发现她们已经先用了洗手间。



    江柠只好坐在床上等，她有点累，坐了一会就忍不住躺下。



    谁知这一躺就躺到了天黑，二乔在里头泡澡没出来呢。



    她询问了几次。两姐妹笑嘻嘻道：“再泡一会，你急的话，要不一块进来泡吧，这水好舒服啊。”



    “不急，我是怕你们泡太久晕了也不知道。”江柠选择了继续等。她不好意思和人同浴，也从来没用过浴缸。



    她不知不觉又打盹了，醒来时发现姐妹俩已经睡着，不禁意外。



    二乔精力旺盛，特别能聊，之前住宿，她们白天游玩，晚上还能做睡前游戏，再聊到两点才肯睡。



    而江柠睡眠很浅，听她们说话完全睡不着。所以她才想和小周住的。



    今晚真是奇怪……姐妹俩居然比她先睡着了。



    不过，今晚她可以好好睡了。江柠松了口气。走了一天，她真的累了，便决定也泡个澡。



    水的温度刚好，水底还有小气泡上来，挺有趣。她玩了一会，打开了手机刷信息，发现小周已经决定好了明天的行程，甚至三餐。



    “说过了我不吃鱼了……”江柠惆怅地想。



    她再翻了一下手机，发现自己今天光忙着替她们拿东西，完全忘了拍照。翻了翻小伙伴的朋友圈，都有美美的自拍。



    她点了一轮赞，仔细看了好久，从中没找到自己，大家都发的自己美照，有点失落。



    她连风景照都忘了拍……



    正在发呆，她听到了个咕噜噜的声音。



    肚子饿了。



    江柠才发现居然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她没吃饭！



    饥饿让她不得不结束了泡澡。



    然而一出来，她又懵了。她包里吃的就剩一个面包了。今天路上没买什么小吃。



    她记得二乔买了很多的，可是两人已经睡着了，叫醒好像有点不厚道……



    偷偷吃？万一被发现也太尴尬了吧……



    江柠啃着面包纠结不已，最后还是闷闷睡去了。睡前拍了张房间的照片，发了个圈：住进了梦中情房～好开心呀：)



    明天，她心想，明天一定要记得买吃的！



    然而第二天，她不仅又忘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最后回来的。



    二乔还是那么粗线条，买了东西，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立刻就会奔过去，丢三落四。好在这回小周记得拿了，只是光顾着追二乔，把她落下了。



    “我以为你会跟上的……”小周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江柠轻声说。她都习惯了。



    她一直就是很不起眼一个人，在班里同学们各自成群，也从来都是她跟着别人，没有谁在意过身后的她。老师也从来不会点她的名，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她捡到了大乔丢失的钱包送回去，大乔感天动地发誓说一定要报答，因为她不肯收报酬。



    于是莫名其妙的，她们成了好朋友——大乔单方面宣布的。



    二乔的好朋友小周也成了她的朋友。因为姐妹俩都比较粗心，基本是小周在和她维持联系。但小周是学生会干部，很忙，难免也有疏漏的时候。



    虽然每次活动都会叫上江柠，但常常是二乔在前边冲，小周急忙忙追着。江柠落在最后，好一会才等到小周回来找她。



    以前习惯了一个人，她从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有了朋友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存在感。



    大家一块发消息，她总是被忽略掉。



    一起讨论，她的意见总是得不到认同。



    一起吃饭，总是会有她不喜欢的菜式出现。



    一起拍照，她总是在最边上……



    江柠坐在房里，打开手机，刷了一下朋友圈又愣住，她今天果然又忘了拍照。



    再看看，小周给二乔各自点了赞，但是她的，没有。



    什么也没有。



    ……



    江柠烦恼地倒头睡下。



    睡着的话，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她心想。



    然而她被饿醒了，才想起又忘了吃晚饭，更难受了。呜呜呜……



    她正内心呜咽着，忽然听到手机响了一声，不由愣住，连忙拿起手机看。



    小群里有人问：江柠醒了吗？醒了下来吃夜宵。



    江柠：救星！！



    她飞奔下去时，郁清已经在煮面了。



    “啊，乔同学把我拉进群的。”郁清说。二乔太热情了，非要跟他加好友。



    郁清看出了女孩的心思，也不打算让她们误会，就没加。实在拗不过，才进了她们的群。没想到今晚正好派上用处。



    “昨晚就想问你的，没敢敲门。要煎蛋还是煮蛋？”郁清说。昨天她很快又睡着不动了，老宅也不确定她饿不饿。



    “煎蛋。”江柠饿得两眼昏花了。“不要放香菜和辣椒可以吗。”



    郁清：“好。”



    江柠吃到面，胃里暖了，心里也舒服多了。



    “下次饿了就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客厅一直有人的。”郁清叮嘱说。



    胡二就是睡着了，也会一直开着电视。如果有人下来，老宅会叫醒他的。



    江柠欢天喜地地上去了，轻手轻脚回到房里，想想，把吃面的照片发了个圈——



    好吃：)



    ……



    醒来时，江柠发现两条朋友圈依然孤伶伶的。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没什么波澜，还跟小伙伴说今天要休息一下，就不去玩了。



    没人有疑问。



    二乔没心没肺地出门了。小周又火急火燎地追上提醒她们带东西。



    果然，她毫无存在感啊……江柠反而不难过了，跑到院子里荡秋千，然后她发现这个院子超级有趣。



    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居然长着迷你树，屋檐某处总有水滴落，门墙上荡漾一圈圈水样波纹，转瞬即逝。



    江柠奇怪得很。墙就是墙，又不是水面，怎么可能有水的波纹呢？



    她走近那儿，发现波纹很快转移，从草地，到树下，再到了屋子门口。



    那里没有门，门是开着的。但是波纹一出现，就像那里有堵透明的墙。



    江柠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圈波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然后猝不及防地跌了进去。



    ……



    郁清看了看门口。江柠不知道又跑哪去了，刚刚还见她要进门的。



    错觉吗？



    老宅却忽然惊醒似的道：“消失了！”



    它开始树枝上上下下地悄悄移动，看起来在找什么东西。



    郁清问：“怎么了？”



    “小姑娘不见了！”老宅说。“被带走了！”



    “什么？！”



    郁清联系小周她们的时候，几人都吓了一跳，匆匆跑回来了。



    “她是不是关房里睡觉了？房间看过了吗。”



    “树上呢？”



    “不会掉水里了吧呜呜呜……”



    姑娘们比他更六神无主，在院子里翻来找去，连石头山都恨不得掀起来看看。



    江柠的消失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郁清觉得她应该还在这周围。



    老宅说她突然不见的，那么一定不是寻常事件。要说这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可太多了！



    胡二被叫过来帮忙，嗅了嗅，一副迷惑的表情，对郁清道：“她的气味很奇怪，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出现很短暂。”



    “对了！”老宅忽然树枝一拍，道，“有星星，刚刚我看到了星！”



    它的视角里，人们是很明亮的光团，刚刚江柠的光消失的一瞬间，它看到了一颗小小的星星闪过。



    “那里那里，又出现了嚯！”



    “啊，跑掉了……”



    然而星转瞬即逝，就连老宅也没有办法捉到。



    “对人类来说，它可能并不存在嚯，只有我们树屋能够看到它们，像星星一样闪烁。”老宅有点发愁，它还是太年轻了，很多小情绪没有应对的经验。



    不过郁清听他提示了几次，注意到了一种奇怪的波纹。就好像水底鱼儿呼吸，水面泛起的波纹一样。



    如果那就是老宅所说的星，那简直是只调皮又狡猾的鱼，这里吐一圈那里吐一圈。



    郁清每次赶过去，它就消失了。



    “所以，她能看到我们吗？”郁清气喘吁吁地说。



    ［可以啊……］



    ［我在这里……］



    ［喂……］



    江柠大喊着。



    她被拉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四周的景物有点虚幻。脚步有点沉，空气的阻力变大了，她只能慢慢走，根本跑不起来，赶不上她们。就好像……在水里一样。



    “江柠——”



    “江柠檬——”



    她听到了伙伴的呼喊，带着混响像是从天上传来，却回答不了。她的声音只回荡在自己身边。



    她看着她们着急，心里忽然泛起涟漪。



    ［原来……她们还是有点在乎我的……］



    “江柠檬呜呜呜……”



    她看到大乔蹲下开始哭了起来，心里也有点难过。



    不过，好机会！她终于能赶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哭……］



    然而下一刻江柠拍空了，穿过了她。



    巨大的空虚感呼啸而来。她才忽然意识到，她真的……从那个世界消失了。



    她捂着脸悲伤和无力时，忽然有个声音说：［原来是这样……］



    她回头，看到旅馆的主人从天上缓缓落下。



    ［小郁老板！］



    ［嗯，不用怕。］郁清落了地，好奇地审视四周。



    这就是老宅跟他说的，星的世界？



    ……



    “我们的世界有两个天空，一个在上，另一个在下。不过嚯，下面的天空只有树屋看得到。一般它会在小河小溪、江湖海里。你看水里，是不是也有另一个天空？”老宅给郁清指了指。



    “这不是倒影吗？”



    “是的嚯，人们看到的只有倒影。就连我们那个世界的人类，也很少有人知道下面的天空。星就藏在那里，偶尔出来，大概就像你说的，人们也看不到它的光，只有一圈波纹。”



    “那要怎么出来？”



    问题就在于，老宅也不知道。它的记忆库里没有过人类误入另一个天空的例子。



    所以现在，郁清只能先安慰江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刚刚是不小心点中波纹被拉进来的，但是这里看起来没有出口，也联系不到外边的人。



    不过，这个天空还挺有趣的，好像水里一样，明明没有水。所以他点一下脚，就可以在空中漂浮，甚至游来游去，倒立，



    更奇特的是，他们还可以进屋子里坐沙发，看电视，喝茶，就好像它们世界的真实倒影一样……



    等玩够了，他才盘坐下来，脑子里不然冒出了个主意，尝试呼唤道：“586？”



    “干嘛，我忙着呢，还要再等两天才……嗯？”586机械地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宿主！！！你搞什么阿飘呢？！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了吗！！”



    郁清发现他们的意识交流并没有受到阻碍，看来有救了。



    “哼，想要我救人，是要付出代价的。”586不高兴极了。它可是地狱系统，地狱里只有死人，救人什么的……不存在！



    它想了想，又引诱地道：“那宿主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郁清问：“你任务结算了吗？道具清完了？”



    “……”



    小院里门口，586面无表情地出现了。



    院子里的鸡狗狐狸都热情地扑了上去，他没好气地撇开，道：“能听到吗？”



    郁清知道他在问自己，便道：“可以。”



    586气哼哼地：“既然你不想交易，那就用道具，开个鬼门吧。”



    郁清：“这里有个女孩……”万一看到地狱不得吓死吗。



    “放心，我们走小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586没好气道。



    郁清就同意了。



    586回头道：“老宅，借我一扇门，隐蔽点。”



    老宅：“嚯……”



    等老宅在郁清房里开了另一个门，郁清被引了过去，狐疑道：“真的进去就行了？”



    586：“不要小看地狱的门！”



    郁清拉开门，发现里面果然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回头拉住江柠的手，跨进了门里。



    江柠小跑跟着，生怕自己被落下。眼角的余光里，她似乎看到了一点光，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捉了下。



    “不要回头，也不要看上下左右，看着我就行。”郁清沉着地拉着她，不紧不慢地走。



    地狱的小门在副本里就跟传送阵一样，眨眼就到了，但拿到人间显然不一样，看不到尽头。谁也不知道黑暗里会有什么。



    江柠瑟缩了一下。她好像听到了许多繁杂的声音，有哭有笑有叫骂，似乎还有人在后方叫她的名字。



    “不要理，就当自己不存在。”郁清说。



    江柠就乖乖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个她最擅长了。



    果然，那些声音渐渐地没了。



    前方出现了一道光，有个高大的黑影，立在门口。



    郁清快步走过去，先让她出去，然后就被586拽了出来。



    修罗的力气很大，他手腕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有点痛。看来586是生气了。



    不过，他还是先问了一下江柠：“没事吧。”



    江柠正缩在一边看586，有点害怕的样子，连忙道：“没……对了，我刚刚……抓到了一个东西。”



    她一松手，就露出了一点光。



    郁清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五角形的发光体。他觉得那是活的，因为它的光在微微抖动。



    戳一下，软乎乎的，有点弹性。郁清确定了，它确实是在发抖。



    ［被、被发现啦……］



    ［人类……qaq］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就是老宅所说的“星”吧。郁清心想着，就见它吐起了泡泡，然后渐渐地消失了。



    看起来是逃跑了。



    “没关系的嚯，星是不喜欢有存在感的小家伙，一旦被发现，就不会再妄动了。没有人关注的时候，它才会出现。”老宅很感兴趣地说。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星”的本体，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催生出“星”来。



    因为就连树屋一族，也从来没有到过那片天空。



    江柠出去就被三个同伴抱着哭了半天，安慰了一整天才让她们恢复了本性。



    “诶你不是万年不发圈的吗？”大乔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你居然吃夜宵不叫我们啊啊啊！”



    “你今天不在，她们又落东西了！我不行了。”小周头疼地控诉。



    “对了，正好！手链是送你的，戴上转运吧，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还有我姐买的瓷娃娃，你看像不像你哈哈哈。”



    江柠：“！！”



    四个女孩又回到了第一天来时的状态。江柠还是那么寡言少语，默默跟在后边，时不时捡东西，时不时落后两步。但她不再焦急无力地叫喊，淡定地打了电话，很快三个女孩便跑回来，嘻嘻哈哈拉上她。



    至于那颗星，大概因为被人抓到过，它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水中就会出现一圈波纹。有时在雨后的积水，有时在鱼塘，有时在水桶里，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