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驰穿戴整齐,和林晓一起下楼到大厅。
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整条街的店铺中,只有这间按摩店里还亮着暖融融的灯光。
方驰站在电脑桌前,心情极好的缘故下,嘴上一时忘形,就说了一句:“这个点还在营业的按摩店,路人见了指不定真以为——”
说到后半句已经意识到不妥,及时收声,可林晓还是听出了话中的揶揄之意。
不久前消散地窘迫感再度卷土重来,林晓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倏然顿住,脸色倏然间变红,“你……你还提这茬!”
方驰低咳一声,掩饰道:“抱歉,一时嘴快又说错话了,别介意。”
林晓心说我已经介意了,终究是少年心性,困窘之下没忍住脾气反呛了一句:“我不介意啊,反正……反正脱衣服的是你,我又没吃亏,我介意什么!”
这句话来得始料未及,方驰一愣,随即“扑哧”笑出声来,声音轻慢道:“是啊,我花钱,我脱衣服,结果连个眼神都没捞到,可不是我吃亏了。”
在“比谁不要脸”这项技能上,林晓这个新手村玩家的段位实在太低,怎么可能是闷骚明浪方队长的对手,闻言脸红得几乎滴血,“我……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情急之中咬牙道:“我、我又看不见!”
“哦……对,看不见……”方驰挑眉:“那要是看得见呢,这便宜你占不占?”
“……不、不占!”林晓万没成想还有第二问,红着脸戴上耳机,快速进入会员系统,瘦白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敲,在方驰的客户个人中心里消掉今晚的一次按摩次数。
结果刚摘下耳麦,就听方驰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占的话……可真的是你吃亏了。”
林晓:“……”
说真的,你真没必要特意大喘气给我留这一句。
“两、两个大男人……我、我就是看得见,又能占你什么便宜……”
方驰一乐,心说小师傅你还是真是单纯。
不过鉴于小林师傅已经面如艳霞,神色绚烂无比,方驰适时收起那点调弄之心,不敢再瞎撩点火,毫无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现在这种情况,还要连续按摩几天?”
话题突出回归正轨,小林师傅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才呐呐道:“本来有个两三天就行了,但是今天你情况更严重了一点,所以……五天左右吧,后两天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还是拔个罐,最不济艾灸……也能更有效果一点。”
五天……
方驰不禁皱眉——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而且,说不上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对这家不大的按摩店,那间小小的按摩间,竟然生出几分状似不舍的情绪来。
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
习惯了舞台喧嚣歌迷尖叫粉丝簇拥的方队长,在这里能感受到一番别样的、无与伦比的内心宁静。
这间小店像是一个无形的阳光玻璃房,虽然每次进来时都是黑夜,但这里有只属于宁静暖阳的余温,能体会到空气里,来之不易的柔软静谧的味道。
在这里,他不是什么娱乐圈当红巨星,只是一个安心且随意的“擂大鼓”的张先生。
安静的深夜,安静的房间,还有这个安静的人。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产生了久违的眷恋。
脑海中的念头倏然一动,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行,对方身份特殊,若是自己现在说……肯定会吓着他。
而且有些事哪是嘴上一说那么简单,他还需要更冷静地想一下,就算打定了主意,也需要更成熟的、无懈可击的操作方案。
“张先生?”
对方久久不言,林晓狐疑地唤了一声。
方驰淡然收回停留在那双翦水秋瞳之上的目光,轻声说:“我走了,早点休息。”
“好。”林晓起身,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颔首,“明天见。”
“辛苦,明天见。”
.........
第二天一早,方驰自己驱车来到位于外环南郊的排练室。
这地方是一幢面基非常大的平层房,还是当初乐队刚组建的时候,方驰自己花钱租下来的,那时候calm还没有出道,五个热血难凉的年轻人,怀揣着同样的音乐梦想聚到一起,没钱没人脉没资源,就每天躲在这个郊区的大房子里,写歌练歌,着实过了一段凄苦光景。
方驰那时也不过十九岁,刚回国。十七岁的时候为了搞音乐,背着家里改了留学的专业方向和意向学院,用了两年时间,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快速吸养分,最后,本以为培养出一位宾夕法尼亚大学优秀国际金融师的父母,等到他提前完成学业归来后才知道,金融师什么的是不存在了,打击乐专业音乐家了解一下?
遂勃然大怒,踢出家门。
而正值少年叛逆期顶峰的方队长微微一笑,没在怕的。
乐队成员到位后,他们采购乐器和设备,最后方驰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存款,租下了这个供队员们吃穿住练为一体的老巢。
乐队组建初期的那段日子——怎么说呢,不提也罢。
而终于等待苦尽甘来之时,几个人慢慢花路繁盛,但是俱都对这个郊区的平层房有难以割舍的情怀,毕竟这里是当初梦想起飞的那块基石,太多的辛酸苦辣皆刻其中,忘不掉也不能忘,于是方驰干脆把这房子从房主手中买下来,彻底装潢一番后,作为calm乐队永久基地,也算是不忘初心的见证了。
下一场巡回演唱会启航在即,说是练习演唱会曲目,其实是更多的是恢复对歌曲感觉,至于歌曲的舞台表现力和现场契合度,还要再等赶到宁海市之后,实地彩排过几次才能感知到位。
然而这一天的排练下来,方驰却觉得,感觉有点跑偏。
表面上当然是看不出来,方队长梗着僵直隐痛的肩颈,也能把每一个鼓点都打在节奏上,就是……心思有点神游天外。
傍晚时分,排练结束,乐队成员放松神经,坐在地板上进行饭前闲聊。
方驰揉着酸痛的脖颈,支着一条腿坐在旁边,眉宇微蹙,始终不参与他们几个的扯贫。
这就很不科学了。
队长不闲聊不奇怪,但是听见他们瞎扯淡竟然不开嘲讽,就有点温柔的诡异了。
主键盘手波仔起身,从旁边抽出一瓶纯净水递给方驰,略有担忧:“怎么了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符合你潇洒人设啊。”
方驰笑了下,拧开水喝了一口:“没事。”
“啧啧啧……”钱松贼兮兮地偏头凑过来,一你知我知大家知所以干脆心照不宣地欠捶笑容:“老大,你最近反常可不是这一回两回了,都是自家兄弟,别必要藏着掖着的,说说吧,这是祸害哪家俊美少年郎之后良心不安了?”
方驰用纯净水瓶底部将钱松的脑袋推回去,淡声道:“你说你这么热爱八卦,当初做什么乐队主唱啊,做个狗仔多好,凭本事吃饭,想挖谁的私料就挖谁,一台高清摄像机一辆五菱宏光,明星扎堆的高档小区门口蹲一宿,分分钟迎来职业高光时刻。”
钱松小可怜一秒上线,立刻“嘤嘤嘤”地表示,我爱八卦更爱大家,乐队是我家,寸步不离它!
随即得到一顿家人们爱的围殴。
正闹着,张远推开排练室的门走了进来,对钱松被“温暖铁拳”教育的画面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结束了啊?是一起吃个饭还是各自回家收拾收拾?明天最后休整一天,后天出发了。”
众人纷纷表示要各自觅食,毕竟和经纪人在一起吃饭,约束太多,麻辣鲜香,被迫缺失了很多风味。
“行吧,那……”
“远哥。”方驰忽然出声,“有空吗,聊两句?”
张远难得见方驰这么正经的神情,登时一愣,说:“行啊,聊什么?”
“你们先走。”方驰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周,往休息室走去。
“卧槽……”钱松略显虚弱地靠在安达肩上,“老大搞得这么正式……不是要除名我吧……”
井寒笑道:“所以一会儿你也别吃晚饭了,赶紧连夜买五菱宏光去,应该还来得及。”
张远看着方驰走进休息室的背影,心中一阵惴惴悲凉,边走边嘀咕:“不是……我怎么感觉,他这架势不像要把你除名,倒像是要将我乐队经纪人的职业生涯终结在这个傍晚呢……”
排练厅休息室里。
张远坐在方驰对面的靠椅上,目瞪口呆了半分钟之久后,突然开始咆哮,场面委实撕心裂肺。
“卧槽你说什么?!后勤团队要临时加个人?还他妈是个盲人?还算是你私人理疗师?!不是……哥们儿,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就算是你没疯跟我提这种要求,我疯了的都不能答应啊!”
方驰神色古井无波,淡声道:“别嚷嚷,好好说话,临时加一个工作人员,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别说加一个,只要你方队长有需求,加十个也不算事,关键……关键咱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哦,我知道你肩颈问题这段时间比较严重,但是公司给你配了私人按摩师了,你带着不就行了,有必要临时在外面找一个?且不说安全可靠的问题,就……就光是盲人这一点,就不行啊,到时候是他理疗你还是配个专人服务他?!”
方驰被他嚷嚷的脑仁疼,耐着性子皱眉道:“用不着,到时候他跟我助理团队,小游照顾他。”
“小游……”张远直接让他气笑了:“小游照顾他,谁照顾你?”
方驰抬头一乐:“我经纪人啊。”
张远:“……”
顿时噎住,气成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