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驰声调不高, 语气不重,声线也始终平静如常,仿佛……说这几句话并不是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是一件自然而然, 寻常到已经成为一件生活必备常识的小事。
他话音轻落, 屋内便随即陷入一片沉寂。
林晓眼底微红一片, 他知道, 最后那几句话,虽然是回答林老爷子的问题,但方驰却是面对着他, 或许……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出口的。
话轻情重,落在林晓心中,是滚烫的浓热。
“老林……”过了许久,始终未发一言的师娘忽然轻声喊了老伴一句, 而后自己低下头,快速抹了一把眼角。
她是明眼人, 刚才方队长说话时,看林晓的那个眼神, 她都瞧在了心里。
那就这样吧。
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愿意, 他愿意, 愿意就可以了吧。
现如今,对于他们老两口而言,恐怕也没有什么能比“成全”二字,更为完满喜人的了。
林有余半阖着眼睛, 将方驰刚才那番话在心底反复咂摸了几遍, 最终察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慢慢地点了下头。
“记着你今天说的话, 要是有朝一日你敢对不起我们孩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明星还是大腕,我这个老瞎子一样能握着拐杖,再结结实实削你一顿!”
这就是……答应了。
方驰一时间百感交集,所有的情绪汇集在心底中央,仔细分辨,有惊喜、有感念,更有一层沉重到无法言说的震撼。
震撼于这老两口的通达,更震撼于他们对林晓的爱子之情。
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显得清浅,方驰不谈保证,不聊承诺,沉默许久之后,只是说:“林师傅,师娘,谢谢您二老。”
话虽然是林有余亲口说的,但是自己养了快二十年也宝贝了快二十的儿子,就这么……落一个男人手里,老林师傅到底心有戚戚且意难平,闻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别整那玄乎套,你就记着,你、你……”
林有余声音忽然带了一丝颤音,半晌,才将这句话说得完整:“你善待他。”
方驰眸光转向始终红着眼眶,但是一直在尽力控制自己情绪林晓,笃定道:“我一定。”
这几天的伤总算是没有白疼,这颗始终悬在头顶惴惴不安的心,也算落到了实处,该说的与想听的俱都说完听到,时间已晚,方驰缄默片刻后,起身说:“不早了,那您二老休息,我……”
林晓瞬间抬头,懵然道:“你今天还走?”
方驰:“……”
师父:“……”
师娘:“……”
话一出口林晓才意识到不妥,就眼下他和方驰的关系而言,虽然得到了爸妈得到一句首肯,但毕竟……而且和上次方驰留宿时两个人欲盖弥彰不同,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他再这么冷不丁地留人,就显得……很别有用心了。
而且父母就在对面屋住着,他们这么有恃无恐的,是不是……不太好?
林晓神游之际,林有余重重咳了一声。
方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林晓知道这个时候开口提议让方驰留下不是明智之举,但是……隔了这么多天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又是终于度过了最难的一个关卡的欣喜之际,他是真的舍不得在现在和方驰分开,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小声找补了一句:“驰哥……他、他还有伤呢吧,还要自己开车回去吗?而且都这么晚了……”
林有余突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就别走了,也不是没住过。”
林晓和方驰同时怔然抬头:“???!!!”
谁料,老林师傅还有后半句等着他们:“店里那么多张床,还睡不下他这么个大活人?”
林晓:“……”
方驰:“……”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但是店里的都是按摩床,那窄窄憋憋的……”师娘看了一眼身高目测起码在185之上的方队长,有点于心不忍,“别说身上还有伤,就是普通人在上面睡一宿,也不能翻身不能动弹的……忒憋屈了吧……”
老林师傅:“二楼有沙发,走不走随便他。”
方驰痛定思痛,回忆了一下按摩店二楼靠墙的那张双人沙发榻……本想着今晚回到家尝试着“躺睡”的方队长还是觉得……要不算了吧?不是说此情若久时,不必在朝暮吗,那他还是见好就收吧,毕竟背后上的伤还没完全康复,这一晚上他活动量也不算小了,坐了那么久,又开了长时间的车,现在脊背上淤血比较严重的几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
“我……”方驰无奈莞尔,刚想开口说告辞,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林晓正身姿笔直地冲着自己的方向,而后——
眨了眨眼睛。
方驰:“……”
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艹,忘了。
“那我……”方队长口风一转,淡声道:“那我就沙发吧,也……挺好的。”
忍辱负重,毫无操守。
林晓偷偷抿了下眼看就要扬起来的嘴角,从炕沿上下来,一本正经问道:“我那拿钥匙送驰哥过去?”
师娘:“……”
师父:“哼!”
小林师傅就当他们默许了,偏头对方驰的方向招呼了一声:“走吧,我再去屋里给你拿条被子。”
方驰“嗯”了一声,和林晓走出东屋,而就在小林师傅从自己屋里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两个人正要往院里走时,师娘一掀门帘,又从东屋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圆柱形的圆枕。
师娘拦下他们,将东西交到方驰手上,见方驰略有诧异,温和地笑了笑,说:“这小瓶瓶里装的是药酒,老林自己抓的中药,磨了粉泡的,对你那……咳,对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管用得很,你……拿回去抹着试试,哦,还有这个——”
师娘指了指方驰手上的那个圆柱枕,说:“这是我昨天才装好的,里面是决明子,之前总听晓儿念叨你肩颈不好,以后睡这个,对脖子颈椎什么的都有好处。”
从儿时到现在,方驰收到过的礼物不胜其数,小时候是限量版手办模型,长大了之后是各种奢侈精品,十六岁的拥有了自己第一辆超跑,兰博基尼veneno,全球仅有三辆,是方承钧和乔霜当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而calm出道以来,粉丝歌迷寄到公司的小礼品更是不胜枚举,所以这么多年来,方驰对于所谓的收到礼物时的“惊喜感”已经很淡了,但眼下,却被手中这和之前收到过的那些礼物相比,最微不足道的两样东西,感动震撼到居然有些眼酸。
方驰张了张嘴,半晌,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师娘。”
他向来这样,越是浓烈的情感,却表达的轻巧无痕。
师娘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轻叹一声,说:“去吧。”
此时,屋里一直贴在炕头,始终留心听着堂屋动静的老林师傅忽然扬声喊道:“人送到了就得,晓儿快点回来!”
方驰:“……”
师娘:“……”
林晓:“……哦。”
老师傅严防死守,小师傅哭笑不得。
出了堂屋,方驰将手上盛着药酒的小瓶子装进口袋,而后顺手将林晓林晓怀里那床被子接了过去。
林晓一愣,说:“不用,我抱着就行。”
方驰将被子甩在肩上搭着:“没事。”
而后一只手抱着师娘亲手做的圆柱枕,另一只手下垂,直径握住了林晓垂在身侧的手。
十指相扣,双双心悸。
终于——不容易啊。
夜深人静,这个时间街坊四邻早已经休息,初秋的深夜里,连秋虫名啾之音都微不可察,方驰牵着林晓的手,带他走出院子,走过胡同,在按摩店的后门停下脚步。
林晓说:“我……拿钥匙。”
“哦。”方驰轻声回应,却说:“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林晓在月夜的遮掩下轻笑出声,另一只手从口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小门一开,方驰先抬脚入内,林晓慢他一步,随手又将门带上。
“嗒”的一下,门锁扣环的声音传来的那一瞬间,拉住林晓的那只手倏然发力,林晓只觉得脚步一乱,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抵在门口过道的墙上。
“驰……”
话未说完,余下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方驰的吻又凶又急,还带着一点点压迫的意味,而林晓只在被吻住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后便不管不顾且毫不示弱地吻了回去。
按摩店里没有开灯,他们在无声的黑暗角落中亲.吻,这段时间被封存于心底的思念也好,酸楚的期盼和忐忑也罢,尽在这绵久而炽热的一吻中了。
而这一次,林晓屏着一口气,就算已经呼吸困难都没有退缩撤离的意思。
直到方驰恋恋不舍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与他额头相抵,微喘着笑问道:“厉害了啊小林师傅,跟我比闭气时间呢?”
林晓偏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才转过脸,声调微抖地说:“没,是跟你比一比,谁想谁更多一点。”
方驰心中霎时软得不成样子。
这话说完,林晓自己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轻声笑了笑,主动拉起方驰的手,说:“走吧,上楼我给你铺被子。”
两个人谁都没有去按墙上的灯源开关,林晓自然而然地握着方驰的手,带着他在一片绵密深邃的幽暗之中,一步步穿过大厅转角,上了楼梯,走到二层。
二楼按摩单间的对面沙发旁,林晓从方驰肩上将被子抱过来,由于是双人被,所有小林师傅干脆一半给他当垫子铺好,另一半对折搭上来,让他盖着,收拾好后,又从方驰手里将那个他始终没撒手的圆柱枕拿过来,摸索到沙发榻的边缘,枕头一放,直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好啦,方队长的临时——哎!”
方驰从身后抱着人,直接摔进铺好的沙发榻中。
林晓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学着方驰之前的样子,抬手摸到他的侧脸,而后捏了捏他的脸,轻笑着问:“怎么还摔人呢?嫌床铺得不好?”
“不是。”方驰忍者刚才那一摔之后,背后肌肉一阵明显的拉扯痛感,将头埋在他的侧颈,说话间的吐息全部洒在林晓的耳根处:“是缺个暖床的人。”
林晓一怔,随即故意悠悠道:“啧,那不知道方队长对人选有什么标准和要求吗?”
“有啊。”方驰莞尔:“身量清瘦一点,皮肤要白,长得要帅气且漂亮,必须是男的,最重要的是,眼睛一定要迷人,而且——最好是个看不见的小瞎子。”
“你……”林晓先是一愣,而后直接让他气笑了:“你那最后一条是什么奇葩标准,看不见还好啊?!”
“好。”方驰忽然沉声,回答道:“看不见别人,他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了,这辈子,只能就给我一个人暖被窝。”
我要这辈子,被窝里都有你的温度。
方队长从前骚话无数,撩人自得,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土最糙的一句情话了,不过,却也是他最质朴而真实的情意。
林晓被他抱在怀里,久久无声,最后抬起手,轻轻环住了方驰的肩膀,用侧脸蹭了蹭他的鼻尖,说:“好,我给你暖,暖你一床被子,也暖你一辈子。”
夜色静谧,周遭无声,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沙发榻上,却谁都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方驰说:“我明天早上的飞机,要去纽约了。”
林晓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僵,低声道:“哦……我爸……我爸前两天还说,说反正这也是最后一场演唱会了,这次就、就别让我再跟你一起走了……”
方驰其实早就猜到了。
经历了之前那样一场算得上是家庭惊变的风浪,老林师傅就算最后心软默认了他们的事情,恐怕一时间要彻底放下心结,让他再像前几次一样把林晓带走,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老两口已经宽容至此,方驰不敢再过多奢求。
“没关系。”方驰说:“到了纽约第二天就是演唱会举行的日子,等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回来了,而且后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calm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无非就是一些小的通告和日常工作,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
林晓往他怀里挪了挪,说:“好,那我等着你,不过就算我不去,你的理疗也不能落下,这又耽误好几天了吧?明天带你们公司之前给你找过的那个按摩师一起走吧,起码在国外的那几天要是疼得厉害了,还能暂时救个急。”
说完过了两秒,又略有不甘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手艺一定不如我。”
方驰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林晓赧然不忿道:“笑什么啊,不是吗?”
方驰慢慢偏过头,附在他耳边问:“小林师傅……手艺好?”
“我当然——”
脱口而出的话半路刹车,林晓愣怔片刻,立刻就反应过来方队长得到另有所指。
林晓脸上的热度几乎在瞬间就烧了起来,他在方驰怀里挣了一下,咬牙道:“那次是个意外!而、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不提了的吗?!”
方驰无辜道:“我没提啊,是小林师傅自己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在说你按摩手艺超绝这件事——你以为呢?”
林晓:“……”
我信了你的邪!
在赧然中沉默半晌,小林师傅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你放开我吧,出来好一会儿了,我得回去了,我爸肯定没睡,就等着我回家呢。”
方驰深深叹了口气,松开一直搂在林晓腰上的胳膊,扶着他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叹息道:“这叫什么事,说了暖被窝,结果衣服都没脱就要走,咱爸也太狠心了……”
林晓猛地愣住,过了好久,才喃喃问:“你说……谁?”
方驰笑着拨了拨他刚才被弄乱的发梢,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咱爸啊,不是吗?我今天就算正式登堂入室了吧,你爸妈都点头了……嗯,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吧,但是你们老林家的这个儿婿,我可是当定了,你——”
林晓忽然倾身,再次吻住他。
是和刚才在门口一样的力度和气势,不依不饶,又悱恻缠.绵。
方队长微微挑眉,失笑一秒,就反手将人摁回怀中,顺势往沙发里一压。
时间安静,渐渐的,这个吻却变了味道。
方驰的指尖在撩开林晓衣摆的前一秒,堪堪忍住,最后掌心按在他的腰侧,手心滚烫,说出来的话更是灼人烫心。
方队长嗓音喑哑,提醒他:“小林师傅,要走快走,再磨蹭,你今晚可就真走不了了。”
第一次在林晓家留宿那一晚,方驰曾经说过,林晓父母的态度不明朗,他就不可能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然越界,他要给林晓留一条最后能全身而退的路。
所以,即便是后来他们只身在国外,天高皇帝远,但是哪怕是最情难自禁的时候,他宁愿用自己的方式帮陷于迷.乱之中的林晓脱身,哪怕自己也忍到了极限,却依旧咬牙再忍,不敢欺负他的小林师傅。
甚至在理智最为脱线的时刻,挨不住林晓软磨,也是只尝试着让他用手……
结果还被林氏铁爪教做人了。
而现在,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方队长没有任何再委屈自己拒绝他人的理由。
何况,是他早就惦念肖想了这么久的人。
林晓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方驰重新将人拉起来,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缓了缓神,林晓嗫嚅道:“……那我走了啊?”
“好。”方驰说,“我就不送你了。”
“嗯?”林晓倒是有点意外,之前方驰就算不进家门,也会每次都把他送到家门口,“为什么……这次不送了?”
方队长轻笑一声,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道:“因为走路不太方便。”
林晓:“……”
显得你比我厉害呗?!
我就多余问!
小林师傅热着一张脸站起来,故作从容地跟他说了句“晚安”,而后脚步娴熟地快步走下了自家按摩店的楼梯。
方驰凝神听着,直到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才一仰头,重重躺回沙发上。
“我、靠!”
大起大落,忽高忽低之际,一时间竟然把背后的伤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方驰慢慢转过身,侧躺在沙发里嘶嘶吸着冷气,心说这伤要是还能白疼,那可真的是没地儿说理去了。
白天忍痛苦撑的男子汉。
夜晚独睡沙发的汉子难。
——方队长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