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琉利乌不可能拒绝涅斯克希斯的提议, 他当即道:“既然是弟弟的请求,身为兄长的我自然也不能拒绝了……涅斯克希斯, 我在伯里克港等你。”
伯里克港口是爱奥尼亚最大的港口, 也是缪宣第一次到达王都时登陆的那个港口。
涅斯克希斯提着他的长短剑:“不劳您等待了, 我这就来,维比乌斯,怎么样, 愿不愿意给你的两个兄长做一个见证?”
维比乌斯皱了皱眉, 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话:“我的荣幸。”
征服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三个自说自话的儿子, 他提起重盾大喝道:“你们要去哪儿?都给我站住!”
“陛下!”
就在这时, 科涅莉亚终于站了起来, 她拎起裙摆, 三两步越过王座,挡在了征服王面前。
“陛下!请不要阻止他们!”
“科涅莉亚?!”征服王气极,“不要拦着我,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陛下啊!请您相信他们吧!大王殿的一时糊涂他的兄弟们会规劝他的!毕竟孩子们长大了呀……”
征服王:“缇琉利乌不配为王殿, 你松手!”
科涅莉亚索性扑上去抱着她的丈夫,征服王不欲伤害到她,一时间还真束手束脚的。
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维比乌斯下意识转身:“母亲?”
科涅莉亚回头横了他一样:“维斯,快去快回,别让你父王等候得太久!”
维比乌斯低声“啧”了一声, 转身快步离开, 追上了他的两位兄长。
四壁已经横生出裂纹的执政殿中, 顿时就空旷了起来,臣属侍从们逃的逃跑的跑,剩下也各自站队。
这里只剩下帕提亚最高贵的一对夫妻,以及仍然坐在位置上的缪宣。
征服王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定,即使是面对着爱妻的请求也不行,他也许会多一点耐心,但是绝对不可能被说服。
“相信孩子们吧陛下!”科涅莉亚双眸含泪,苦苦劝道,“他们都长大了,他们也有各自的处事原则,而且阿忒奈也在,不会让他们闹出什么伤亡的!”
“科涅莉亚!”征服王单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最后一次,放开!”
科涅莉亚被捏得生疼,她咬着下唇抬头:“你捏疼我了……赛克斯塔……”
征服王立刻松了手:“你这个见识短浅的女人,他们根本不是自己闹别扭!他们是要一起背叛我!连我的老臣都被他们怂恿了!这是政变!他们这是要弑父!”
“怎么可能!维斯那么敬爱您!”科涅莉亚胡搅蛮缠,“而且您是帕提亚最强大的神眷者,没有人能伤害您啊!”
恰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雷暴炸响的声音,是已经离开执政殿的维比乌斯无疑了。
征服王:“……”
科涅莉亚:“……”
科涅莉亚心中大感不妙,果然如她所料,刚有一点软化的征服王再次被这一声雷暴激怒:“他们竟然敢在爱奥尼亚里动手!”
科涅莉亚惊呼:“陛下!维斯绝对不会——啊!”
征服王单手揽过她的腰,突然用力将她向侧后方甩过去,科涅莉亚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整个人狠狠地摔在王后的宝座上。
即使后座上垫满了软垫,科涅莉亚还是被这一下弄得够呛。
征服王暴躁地看了看他的妻子,确定她没有受伤后立刻回头,大步走下台阶。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向来温顺的妻子突然强硬,令他骄傲的儿子们忤逆的忤逆,背叛的背叛;本该顺利执行的命令被联名拒绝……
难道真的是预言应验了吗?他的时代即将过去了吗!……难道他真的老了吗?!
征服王一手持重盾一手持重剑,大步向执政殿外走去。
他的身躯中仍然涌动着力量,他还远远不到倒下的那一刻,只要他还能站在这块土地上,帕提亚的君主就轮不到别人!即使是那几个小崽子也不行!
执政殿的大门近在眼前,远处的天幕里闪过一道金光,那是涅斯克希斯的力量。
“陛下!——”科涅莉亚的声音虚弱地从后座上传来,征服王犹豫了一瞬继续坚定地向前。
也许是他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他到底还是被拦住了。
白色的花瓣细碎地破碎在执政殿前长长的阶梯上,身着白色铠甲的青年挺拔地立在执政殿宏伟高大的石门口。
在那一双熟悉的深紫色瞳孔中,征服王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自己。
也许是愤怒已经堆积到了极限,征服王的语气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宛如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冷冷地问:“你也要背叛我吗?玛忒斯。”
青年看着他,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他那杆造型奇怪的武器:“是的。”
征服王举起了他的重剑:“怎么,你也要弑父吗!?”
青年合了合双眼,再睁开的时候,便是一片清明,他一字一字咬得清晰,他说——
“是的。”
—————
伯里克港。
海边的礁石在浅淡的水雾中露出模糊的影子,今日原本是一个烈阳高照的日子,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些水雾。
不过属于自然的规律,在这里变成王殿们的战场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既然缇琉利乌在这里,那么这些许的水雾,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维比乌斯站在一块高耸狰狞的礁石上,望着这偌大的区域。
这里不属于海域,也不属于陆地,它介于海洋和陆地之间,放眼望去海面上没有一只船只,而另一侧的陆地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天地间一片宁静,只有爱奥尼亚在水雾中的影子——仿佛这座新生的城市,是唯一的旁观者。
风带来了残破的鲜红色花瓣,它们是来自王都庆典的残影。
王殿们突然展开的战斗自然是清了场的,虽然在在场三人的视野中不存在任何一位闲杂人等,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场战斗关系着帕提亚未来的命运,无数人在等待着他们的胜负。
维比乌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王庭的方向。
他没有想到母亲能拦住父王那么久,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能够拦着不让征服王到场自然是最好,不过考虑到年迈君王的脾性,这一点做到的可能性过低。
当然,即使征服王来到这里,维比乌斯和涅斯克希斯也有办法让他干扰不了他们的动作……
他的母亲科涅莉亚是很聪明的人,然而在战争乱世中,她稀世的美貌与孱弱的身躯成为了她无法逾越的障碍。
假如能够拥有强大的神眷者力量……不需要太强,哪怕是王殿级力量的一般都够了,科涅莉亚都能在这个世道里立下一番基业。
奈何世间没有假如。
征服王这么久都没赶来,只能是被绊住了,科涅莉亚没有这个力量,能拦住他的……只有玛忒斯。
维比乌斯烦躁地皱了皱眉。
真是!不是让他别管了吗!
怎么偏偏就不听话呢!
站在海面上的缇琉利乌并不知道维比乌斯的烦躁,他遥遥望着站在岸上的兄弟:“最后一次询问,涅斯克希斯,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涅斯克希斯抽出了双箭,金铁擦过发出一声冷硬的脆响:“缇琉利乌,不是我要与你为敌,而是你选择了与我为敌。”
“……”缇琉利乌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涅斯克希斯啊……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我是第一王殿,而帕提亚注定就是我的东西,你对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伸了手,难道不应该有断手的觉悟吗?”
乱世用重典,帕提亚的法律里明文规定了,凡是被抓住的小偷,应当斩断他们偷窃的那只手。
涅斯克希斯的面容逐渐冷肃:“你的东西?缇琉利乌,先问问那些火灾里逝去的亡灵们同不同意吧!帕提亚是一个国家!是无数人的命运!是鲜血灌注的荣耀!不是你可以恣意玩弄或者写上姓名的玩物!”
两人都是意志坚定又身经百战的人,干架经验丰富。而战前嘴炮这个东西,就跟外交一样,属于只要拼命甩锅给对方就对了的事情。
再加上他们的观念有不小的差距,根本不存在一人说服另一人的情况。
缇琉利乌深谙此道,率先动了手,他身后原先还平静无波的海水突然涌起阵阵波涛,波浪一层叠一层,顷刻间一堵水墙凭空伫立而起,这种程度的浪潮,几乎能称得上是海啸级别了。
“既然你不能够理解我而我也无法承认你,那么多说无益,涅斯克希斯,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对兄长大放厥词!”
缇琉利乌单手下压,那海浪也就从静止的水墙变为涌动的武器,直接朝岸上扑来。
涅斯克希斯反手将长剑横扫,一阵耀眼的金光凝聚为一道弧线,迎上了遮天蔽日的海浪!
一边是厚重而驳杂的巨大深蓝色帷幕,另一边是轻薄而纯粹的耀眼金色弧线,两者在礁石带短兵相接,撞在了一起!
“轰!!!——”
像是地震一样的巨大闷响声隆隆扬起,整个爱奥尼亚都为此而震动,原本面无表情的维比乌斯难掩震惊,立刻转头望向爱奥尼亚王城内。
涅斯克希斯的光弧切割海水是根本没有声音的,假如有,那也是失控的海水落下的重击,这种余波的力量根本不至于拥有如此惊人的威力,这一阵令整个爱奥尼亚震动的闷响,它是来自爱奥尼亚内陆的。
或者说,来自坍塌的执政殿。
那是王庭中的权利中枢,爱奥尼亚的心脏,王室的象征——执政殿,就在刚才,崩塌了。
缇琉利乌和涅斯克希斯的决斗在一开始就被打断,他们几乎是在同时,与维比乌斯一样朝着王庭的方向望去……
那原本应该存在的,属于执政殿的白屋顶,已经不在他们的视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