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涅莉亚一手扶着白鹿吃力地站起身, 她望着已经坍塌的废墟。
一片烟尘四散,遍地都是碎石。
无数折断的柱子伫立在废墟中, 恍若执政殿这庞然大物死后留下的骨架。
在最高的柱子上, 站着一个高挑的青年。
他背对着科涅莉亚,一头束着的黑发此时被风扬起,露出他肌理匀称的后背。
比起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战士来说, 玛忒斯的背部算得上是偏单薄的,科涅莉亚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能够爆发出不亚于征服王的力量。
他背部的骨骼对称而精致,其上覆盖着流畅而纤薄的肌肉群,再往上便是繁复惊人的神眷纹……那是无数玄妙柔和的线条交缠围绕而成的白色莲花,随着肌理的弧度变化,恣意盛开, 栩栩如生。
这是科涅莉亚所见过最美丽的神眷纹, 而它生在玛忒斯身上, 就仿佛一个绝妙的节拍落在一首动听乐曲中最恰当的位置上。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来自脸颊上伤口的鲜血流下,滴滴答答粘稠地落在锁骨上。缪宣随意地伸手揩去了眼睛旁边的血迹, 精神力仍然集中地锁定着废墟上的征服王。
他的攻击固然奏效了,但是新的战神之盾也被凝聚了出来。
征服王单手随意地捂住了肋下的穿刺伤口, 他的额头上也有鲜血流下。
突然坠落的屋顶同样给了他巨大的伤害。
“告诉我吧玛忒斯。”征服王已经从暴怒中完全冷静下来了, 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 “为什么, 你要杀我?为什么要隐藏你的力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缪宣仍然是不发一言, 他持枪的手稳得恍若生铁浇铸。
面对这样的诘问, 他能够回答什么呢?他什么都无法回答。
尽管征服王不是什么合格的父亲, 也没能一直做一个优秀的君主,但是他确实是指点过缪宣,也确实是给了他亲子一般的待遇。
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目的的话……那么就是,这个世界中征服王的性命,抵不过缪宣完成任务的决心。
长/枪敲击在重盾上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死不休的战斗不会结束。
缪宣的装备栏全部更换为增加法力值与吸血效果的装备,他的防御力与伤害值相比,简直称得上天差地别。
而征服王的每一次攻击都有着极广的范围,不愧是冲锋陷阵的战神眷者。
即使缪宣能够躲过他的剑锋,但是只要被波及一下他都会丢失四分之一的血条,系统紧张地盯着缪宣的血条,时刻准备着更换拥有复活效果的复活甲。
目前系统填给缪宣的保险装备是一件名为名刀司命东西,它的效果和【莲花】一样,都是免伤系列,只不过名刀会在受到致命伤害时触发,而【莲花】是攻击超过了一个阈值就会被触发。
缪宣在这一刻,将自己所会的技能毫不保留地倾泻而出,不论是属于英雄貂蝉的技能,还是精神力,又或者他称不上高超的枪技和近战技巧。
他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但是他强大的机动又硬生生弥补了这个弱点。
征服王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他就是苦于无法击中缪宣,无法给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一向是不惧近战的,然而玛忒斯比他更加擅长近战,而且自玛忒斯的铠甲被毁掉后,他更加谨慎,也更加耐心。
两人的战斗进入了粘稠的对峙,在这对峙中,两人都在不断磨损着彼此的血线。
其中征服王只能硬生生抗下所有伤害,而缪宣,他却因为恐怖的法术伤害和装备带来的吸血效果,牢牢地将血线稳定在四分之三的位置之上。
科涅莉亚远远望着他们的战斗,只觉得双目被刺得生疼。
在这片废墟中,征服王被无处不在的碎石困住,宛如陌路的雄狮,而玛忒斯呢,战场中几乎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白色的影子闪现在每一处,叫人眼花缭乱又赏心悦目。
远处的天空中再次掀起滔天的海浪,同时亮起的是刺目的金光。
那片金光忠夹杂着令人不安的猩红。
隐藏实力的远不止缪宣一人。
随着废墟中的战斗越发激烈,远处突然炸开了一声雷暴的声响。
维比乌斯参战了。为了保持“公平”,涅斯克希斯算计了阿忒奈,将他拖下水后,维比乌斯自然而然就能加入二对二的战斗。
明明一些都是计划好的,但是科涅莉亚就是绝对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征服王的血条,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和游戏里的英雄角色不同,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丝血反杀*的可能性,毕竟普通人在失血百分之五十的时候就会休克,而血条则代表了一个人的生命数据,它的减少远不止失血那么简单。
剩下三分一仍然能战斗的征服王,即使是强力神眷者,他也是其中的怪物了。
缪宣举起了长/枪,他和征服王心里都知道,这一场战斗,注定是时候结束了。
征服王高昂着他的头颅,也许是折射了正午的烈阳,他那一双与维比乌斯一模一样的深棕色眼眸里,熠熠生辉。
“来吧……玛忒斯。”他的神眷纹已经逐渐失去了光彩,战神之盾更是只剩下薄薄一层,他单手丢弃了重盾,但是仍然紧紧握着他的重剑。
缪宣狠狠吐出了一口浊息,朝着征服王的面貌单手掷出长/枪,而他则紧随其后闪现而去。
征服王的重盾已经被他丢弃了,只需要他用重剑抵挡□□的短短几秒,就足够缪宣打出最后一击。
看着迎面而来的白影,征服王单手斜挥他的重剑,一声巨响后长/枪与他的重剑相击,尽是被震碎成了数段!
而缪宣的莲花,就在此时到了。
两人脚下巨大的花阵也无声无息地破碎,宛如泡沫一般消散在空中。
征服王看着近在咫尺的深紫色的眼眸,呕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末的粘稠腥血,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看着缪宣掌心的白色莲花,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缪宣下意识一怔。
这样的神态,他是第一次在征服王身上见到。
但偏偏就在他怔愣的这一刻!征服王因为抵抗长/枪而挥开的,被他高举着的重剑竟是硬劈了回来!
缪宣二技能刚使用完毕,而一技能也推出一半,他根本躲不开这重剑。
这遍布着猩红色的剑锋,开山裂石一般,从缪宣是左肩直直犁到了他的右下腰腹处。皮肉翻涌,寸深的伤口随着大量的温热血液迸射而出——假如不是有名刀垫底,缪宣甚至有被反杀的可能。
即使是血条只剩下五分之一的征服王,仍然能挥舞出这样重的剑锋。
缪宣再不迟疑,咬牙忍耐着胸口的剧烈疼痛,新的花阵与莲花倾泻而出,征服王却是不再反抗,大口大口吐出浓稠的血液,仰面倒在了碎石嶙峋的地面上。
只剩下十分一的血条,即使是征服王,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缪宣用右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的鲜血,征服王的鲜血,同时流淌在这片废土之上,共同汇聚成一片血泊,难分彼此。
两人的战斗终于止歇了,来自城市中的风也终于胆敢吹入这片废墟。
残破的鲜红色花瓣随风起舞,恍惚间望去,仿佛血泊中的血滴升入了空中。
征服王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倒映出了碧蓝如洗的天空。
良久后,他突然说道:“玛忒斯……不管敌人是谁,既然已经是敌人了,那么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心软。”
缪宣:“……”
赛克斯塔:“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都掌握的很好……这个道理,你也要明白。”
缪宣咳出了一口鲜血。
“真美啊……爱奥尼亚的天。”赛克斯塔也在大口大口地呕血,血液中夹杂着乌黑的血块,“咳咳……能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中,也是一种安慰吧……”
缪宣努力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对他这幅容貌来说丑到极点的微笑:“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了您呢?”
征服王看着天空的眸子以及开始有些浑浊了,他轻轻道:“为什么?……因为这根本没有意义……我总是会死的,我也是不会窝囊地老死的……而且是你的话,这很不错。”
缪宣慢慢弯下腰,单膝跪在了征服王身边:“对不起,谢谢您。”
赛克斯塔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我的剑,送给你了。”
这是征服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这位建立了帕提亚,征服了整片大陆,将勒托之海圈在怀中的英雄,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片蔚蓝的,点缀着殷红花瓣的天空。
缪宣愣愣地看着他灰掉了的血条,恍惚了许久。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时,他胸前的伤口都已经凝固了,鲜血横流四溅,在他上半身上勾勒出奇怪的纹路。
听着脑海中系统完成任务的提示音,缪宣有些茫然地坐直了身子。
科涅莉亚倚着小白,从远处走来,困难地越过层层废墟。
缪宣支撑着自己起身,从征服王的手中拿过了他的重剑。
那在血泊中浸泡过的重剑变成了通体猩红色。
也许是重伤的缘故,又或者是精神的恍惚,缪宣一提起重剑,竟是踉跄了一下,随后才稳住了身躯。
他慢慢挺直脊背,望着逐渐走进的科涅莉亚。
即使是身处如此狼狈的地方,科涅莉亚仍然是光彩照人,她的视线略过了缪宣,定定看着合上双眼的征服王。
这个强势冷酷的男人,直到永远地合上双眼时,才显出了那么几分薄薄的宁静。
看着现在的他,没有人会疑问阿忒奈为何会是他的儿子。
科涅莉亚一把推开小白,双腿一软跪倒在血泊中,她捧起丈夫的头颅,看着血泊中自己的倒影,轻声问:“玛忒斯,你要走了吗?”
缪宣:“……是的。”
“白色的莲花,将要回归神的怀抱;这个世界,不是你的归宿——这样吗……”科涅莉亚似乎是笑了笑,“那么,在你走之前,听我说完几句话吧。”
缪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