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多少次了, 不要用嘴去叼进化兽, 咬完了记得漱口,漱完了才能喝水。”
这句话说过多少次了呢?缪宣自己也不记得了。
在百里宣的记忆中, 二十几个弟弟妹妹,几乎人人都干过这个事儿,而且其中血脉来源猛兽的弟妹就没改过他们的习惯。
在这方面百里宣大概才是唯一的异类,弟弟妹妹们尊重哥哥的洁癖,在哥哥面前才会意思意思漱一漱口。
尘封的记忆逐渐成为缪宣的一部分,他在不断消化着它们的同时, 也带上了属于百里宣的一些小习惯。
比如说,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感慨。
是啊, 说过多少次了呢?
数也数不清了。
缪宣伸出的手被百里戟打开, 他也愣在了原地。
他一向是很看重自己的记忆的, 不论是在这些虚拟世界中得到的, 还是在现实世界中经历的。记忆与情感都是一个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的积累方才能造就一个完整的人。
但他没想到, 放任百里宣的记忆与自己融合, 会造成这样的差错。
“百里戟。”百里钺一边清场, 一边不咸不淡地警告,“我们还在突围。”
战场上,有再大的情绪也应当先按下, 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在扫尾断后。
百里戟:“……”
百里戟侧身一爪捏碎一只猛兽的喉管, 偏开了头:“抱歉。”
车队此时已经有一半开出了包围圈, 来自各方的信号都在汇报着一切顺利, 而军部与一军的救援也已经在路上了。
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形式,但是断后的车辆上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百里戟压抑着情绪清扫着紧追着车辆的进化兽,百里钺则扫荡着两翼,缪宣开着视野监视着队伍,以求不要功亏一篑。
没过多久,周围追来的进化兽越来越稀疏,而车队也终于全部从包围中撤离,缪宣松了一口气,举起枪起身。
百里戟翻上车顶,沉默地看着他。
他在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百里戟与百里戈不一样,他并不在乎宣哥曾经有弟弟妹妹又或者遇到了什么,他所求的只有当下,和未来。
百里宣是怎么看待他们的?是责任还是代价?是情感的宣泄又或者是需要操心的目标?他对待他们时的耐心温和,到底是他为人的性格,还是习惯的延续?
就像是在大家庭里,即使是备受宠爱的弟弟也会嫉妒哥哥姐姐一样,百里戟不喜欢他的兄弟姐妹,更讨厌没见过面就死了的那几个。
百里戟不喜欢追根溯源,他只是很在乎百里宣未来的选择。
他对他们的耐心和照顾,会一直持续下去么?
又或者说,当百里宣意识到了他们和他曾经那些弟弟妹妹的不同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会收回他所有的耐心和关注?
那怎么可以呢……既然你都已经出现了,还让我习惯了你的温柔,那么我就不允许变数的存在。
说是自私霸道也好,冷酷贪婪也罢。
他看得很清楚,也知道百里钺和百里戈各怀鬼胎,他们所求的与他一样,无非都是一个“唯一”。
人类的贪欲不就是这样的吗?得到了好处就要得索取更多,尝到了甜头就想要全部占有。
百里戟可以是懒散的,也可以是不在乎的,但是他已经得到了的,确定了的,是“他的东西”的,就绝对不允许因为其他任何原因而失去。
“小戟。”缪宣看着渐行渐远奔腾的兽潮和弟弟执拗的眼神,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很抱歉,我没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百里戟突然烦躁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宣哥,你能把我和别人分开么?”
缪宣:“我不是——”
百里戟继续:“也许是我任性了吧,但是我是你的弟弟百里戟,不是别的什么人。”
说完后,百里戟一个助跑从车顶跃起,头也不回直接落到了倒数第二辆车上。
缪宣连等等都来不及说,只能看着他这个弟弟头也不回地窜走了。
这、这是怎么了啊!等一下啊!这是赌气了吧?!
缪宣开始麻爪:统儿!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要怎么办?
系统也同样茫然无措:【要不然……尾巴挠挠他的脸?】
“宣哥。”百里钺侧身,挡住了缪宣看着百里戟的视线,满脸写着求表扬,“我们突围了呢。”
缪宣仍然有些茫然,但是不忘夸奖弟弟:“是的……小钺做的很好。”
百里钺眯了眯眼睛笑了,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缪宣:“不用管百里戟,他有的时候就是轴。”
缪宣本能地想要推开百里钺,而百里钺将头往缪宣的颈窝里一埋,低声道:“我觉得我要失控了,哥哥……帮帮我。”
即使有缪宣插手,百里刑那一针确实是对百里钺造成了负面影响,而在今天这个环境里能刺激百里钺的东西太多了,百里钺失控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再加上兽群仍然遥遥吊在后方虎视眈眈……
缪宣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反手搂住了百里钺:“需要我的血吗?”
百里钺蹭了蹭缪宣的脖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微笑:“不用的……有哥哥抱着我就够了。”
想不到啊,最先出头的尽然是百里戟而不是百里戈,看他那副天塌了都不管的样子,没想到竟然也这样在意吗?
百里钺漫无目的地想,真是可惜了。
他真正的对手是百里刑,至于下面几个没长成的弟妹,不过是随手打发的事情。
宣哥的思维可是很直接的,即使他想一碗水端平,但也肯定会偏重最小的百里镜和有“神力问题”的他。
至于闹小情绪的百里戟……谁管他?
百里钺将脸贴在兄长汩汩跳动的脖颈上,轻声道:“我就是,想闻闻哥哥的味道。”
—————
兽潮来得太过突然,竟然是直接突破了远东战线,不要说暴怒的军部,联邦上下皆是一片哗然。
人类在这个星球上挣扎出的领域几乎称得上是寸寸血泪,可以说联邦的每个边界线上都徘徊着无数英魂。
而联邦的边际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每一年、每个月,甚至每天,都会有轻微的迁徙,从总体趋势来看,不论是扩大还是缩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远东战线,算是其中最稳定的一条边界线。
十年来它岿然不动,虽然没有什么扩大的喜闻,但是也没有后退的消息,就连一年前震惊了军部的兽潮都被它挡在基础线外。
军部对这条战线是最有信心的。
然而现在远东战线崩溃了。
原负责人当即上了军事法庭,军部将官接受控制权,远东战线从上到下迅速换血。
来犯的进化兽自然也不仅仅只有走兽,远东战线再次成为战场,而战况还没有严重到需要让学生出战,驻军在此的一军全员撤离。
兽潮的不确定性大大增幅了它的危险性,至今也没有人能研究出兽潮的规律和成因,人们所能够做的只有去抗衡。
这大概是一军最乱的一个冬学期,不要说学生们,连教员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兽潮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除了兽潮的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外,这一次一军牺牲的人员数量也要少于秦越记忆中的前世。
在前世,是百里钺最后带着人浴血突围的,然而在各种原因的影响下,留在停驻点的教员与学生们错过了最佳时期,遭到飞行进化猛禽的攻击,以至于伤亡堪称惨重。一军的冬学期草草收场,大概只有百里钺因此得了声名与功绩。
而这一次,百里宣插入的时间刚刚好,在天空被占领前撤出战场,中低年级甚至都没有人牺牲,一军的冬学期甚至都没有结束,而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从远东雪原换到了西南沼地。
秦越:行吧,可以。
沼地、雨林、沙漠、荒原……这些地域全部都是百里家的优势地图,至于百里刑,他就没有不能制霸的地图。
虽然换了一个这样的地图秦越不是很开心,但是考虑到这一次兽潮百里钺什么都没赚到,他的心情又诡异地好了那么一点。
#百里宣实至名归#
这一世的百里宣,似乎将手足遗憾移情到了百里家的几个弟弟妹妹身上。
秦越曾查过百里宣的死亡原因,虽然官方书面登记的是“死于兽潮”,但是依据几个老兵所言,百里宣是“自己去送死”的——他追随着弟妹的步伐走出远东战线,死战至最后一刻。
百里宣那些“弟弟妹妹们”明明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说是弟弟妹妹,倒不如说是一天长大的战友。
但就是这样的一群人,真真正正做到了“同生共死”。
秦越并不明白这份感情,但是他挺羡慕的。
而重活一次后,他虽然不知道百里宣与实验室那一届手足的具体相处模式,但是他能看到他对百里家几人的照顾,亲爹娘也不过如此。
在他的前世,父母逝世后一直孤身一人,直到最后也是孤独凄惨地死去,这么看起来,竟然还远不如百里宣战死的那一届弟弟妹妹。
他们到死,都不是孤独的……有百里宣这个哥哥在,大概会很幸福吧。
秦越自己也发现了,他对百里宣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大概是因为他那充满了抛弃与背叛的前世,唯有百里宣曾俯身低头,将他抱起过。
也许……他在知道百里刑的恶行后,不会阻止他的复仇?
—————
西南战线。
西南多沼地、密雨林,即使在冬天,这个地方的气候都时湿热那一挂的……应该说西南战线边没有春夏秋冬,唯有雨季和旱季才对。
缪宣阴沉着脸,穿着一层贴身透气的战斗服,左手捧着自己的大尾巴,右手拿着烘干机,对着湿漉漉的尾巴好一阵吹。
孙骅坐在他左边,左手捧着自己的马尾,右手拿着把梳子,一边梳尾巴一边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
“烘干了也没用的哟~反正还会湿的~”
“一会儿要去魔鬼沼泽,空气相对湿度在85%哦!”
“听说你冬天到了还会换毛,白绒绒的看起来很容易藏小虫子呢~”
缪宣:“……”
#我求求你闭嘴吧#
沼泽绝对是他最不适应的地图之一,毕竟纽芬兰狼的生活习性和躯体条件没有一个是因为湿热地域而进化的,孙骅怎么说都还有马尾巴驱赶蚊虫,而缪宣……
毛绒绒没治了。
当然此时如此绝望的绝对不止缪宣一个,假如任何一个学生在此,大概都会被眼前的奇景吓到。
只见吊脚楼的走廊上,一片长长毛的亚种教员排排坐,各个满脸晦气,手里不是拿着干毛巾就是抓着烘干机。
谢天谢地这还是西南区的旱季,否则缪宣都怀疑自己的尾巴是不是要发霉了……
“在这个环境里你家那几只小的倒是很适应啊。”孙骅一边梳一边道,“他们都是长鳞片的吧?也难怪了。”
缪宣笑了笑:“是的呢,百里家的血脉来源除了我外都是爬行纲的。”
不知道是怎么了,除了百里钺外,其他几只小百里,这几天对他的态度似乎都很奇怪。
缪宣抓了抓自己半干不湿的毛毛,忧心忡忡地想:不会是叛逆期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