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站在书架前, 将厚厚的档案全部看完。
档案不知道是谁做的, 用词非常客观, 甚至连配图都一清二楚, 而且包括了三具尸体的真实法医鉴定。
宣虎的母亲与丽塔的母亲死于生剖出心脏, 而宣虎的父亲则死于烈焰焚烧。
缪宣合了合双眼，属于宣虎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
在现实世界中, 缪宣的生身父母死于异能的反噬，他的父母透支了生命, 他们的死期在缪宣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下。
父母逝世的时候缪宣的年龄并不大，但是却已经记事了，那也是他第一次把父母的亲戚与眷属见全了，他们看着他的眼神，惊异而赞叹，有悲伤也有缅怀。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缪宣才看到了这个正在崩溃的世界真正的模样。
一是因为年岁渐长, 许多该明白的道理不得不懂；二也是因为即使老师们再爱护他，也不会像他的父母那样无微不至地保护他。
即使是死亡，缪宣的父母也给他留下了堪称惊人的香火情谊，然而缪宣成长到如今，除了至亲的老师们外, 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他固执地游荡在地表, 不论是对于人造人的聚集地还是人类的联盟, 都没有任何探究的兴趣。
缪宣的孤独, 何尝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节哀顺变。”克里斯突然低声道，打破了缪宣的出神。
缪宣将手中的资料收起，慢慢地明白了狼人之前所说的一切。
丽塔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上一代加西亚家族唯二的遗孤，她们的死亡原因是如此骇人而直接，一眼就能够看出她们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不幸。
至于宣虎的父亲……大概是被牵连了。
“吸血鬼那边的消息泄露了，但是泄露的是不完整的。”克里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岳一样的厚重，“那是一群新生的吸血鬼，他们以为只要是留着女巫家族血液的人都可以，他们找上了加西亚姐妹，在发现她们的心脏没有任何益处后，转而想要杀死在学校中的丽塔-加西亚。”
缪宣：“那群吸血鬼呢？”
“死了。”克里斯看着缪宣的双眼，“他们还没有抵达学校就被控制，随后被吸血鬼制裁者清理了。”
“用的理由是滥杀普通人类，心脏的奥秘至今只有五人得知——你，我，加西亚本人，奥斯维德，以及吸血鬼方的制裁者。”
缪宣沉默。
良久后，他问：“那么，当年泄露了秘密的人是谁？是你还是吸血鬼的制裁者？是有心还是无意？”
狼人将档案放回格子中：“大概率是他，至于有心无意……”
“这谁能够得知呢？”克里斯淡淡道，“狼人能从星盘上看到代表女巫星星的轨迹，吸血鬼也有拥有占卜能力的人在——我们两方都能预测道拥有资质的女巫觉醒者诞生，我们都有嫌疑。”
“我排查过狼人，两百年前我就清理过一次，可以和你保证是干净的。但是吸血鬼可能没有完全处理干净。”克里斯看着缪宣，严肃认真道，“他们是否有人沉睡逃避，亦或者他们的裁决者出手试探……甚至是两百年来某些遗留的书籍被破译，都有可能。”
狼人最后盖棺定论：“这是我的疏漏，我会弥补。”
缪宣忍不住刺了刺他：“所以你的弥补就是来杀了我的姐姐。”
克里斯不为所动：“如果她一辈子都是人类，那么我将守护她直到死。”
缪宣撇过头嗤笑了一声：“这又是为什么？因为愧疚？”
“愧疚？”狼人冷硬道，“我从不会对女巫感到愧疚，假如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女巫，我会一个一个扯下她们的头颅。”
“奥斯维德已经和你说过不少事情，但是你应该不知道他在成为吸血鬼前是女巫家族的人。”克里斯平静地陈述，“就算他成为了吸血鬼，他仍然得到加西亚家族的庇护，因此他吃了半颗心脏才会被视为背叛。”
“女巫丽塔留下他，就是用来当一把趁手的工具，他保护女巫既是因为内心的愧疚也是因为他愚蠢的爱慕……同时也是因为他除了女巫身边外哪里都不能去，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吸血鬼。”
“而至于我，我之所以认保护人类加西亚家族为责任，是因为我欠了他们一条命。”
“我曾经吃掉了半颗大女巫翠丝的半颗心脏，而她是加西亚家族的白女巫，女巫丽塔的亲妹妹。”
—————
浓墨一般的夜色里，缪宣和狼人回到了家中。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巨大的信息量足够缪宣消化好久了。
克里斯为什么能活两百多年仍然处于壮年？因为当年那另外半颗心脏被他得到了。
而他为何又保护加西亚家族？因为那半颗心脏来自大女巫翠丝-加西亚。
正因为是白女巫阵营加西亚，所以他才在无数狼人与吸血鬼的迁怒中保护着这个家族，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就判了丽塔的死刑，愿意看着、甚至帮着缪宣去寻找一条别的路途。
但是这种优待是丽塔想要的吗？
缪宣回想起这个世界的姐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个敢剖出妹妹心脏的吸血鬼裁决者丽塔定然不会放过，而得了渔翁之利的奥斯维德和克里斯，丽塔就能无视了么？更何况这一世她的母亲也因此逝世！
不会的，丽塔如此重视亲情，当她觉醒后得知一切真相，新仇旧恨交杂，届时到底是女巫自保还是反向猎杀，根本就不用思考。
前有女巫没落，妹妹惨死，后有母亲姨妈遭难，自身生命也得不到保障——在这样的情况下，送上门的奥斯维德必然没有好下场，而丽塔的结局……
缪宣不敢想假如他没有介入这个世界，丽塔的结局会如何。
【最后一位女巫的觉醒】，这觉醒，仅仅只指丽塔觉醒为女巫吗？
—————
家中黑灯瞎火，缪宣看了看荧光的钟表，凌晨三点，丽塔肯定已经睡了。
隐藏在口袋里的小煤球蝙蝠扑腾着飞出来，消失在夜色里。
今日克里斯对缪宣所说的一切奥斯维德都听到了，也算是听到了一只狼人是怎么从他的角度来看待这百年变迁的。
吸血鬼本人也是过来人，他的立场、他对自己的定位都和狼人的截然不同，看着那只小蝙蝠扑棱翅膀的样子，想必奥斯维德今夜会心绪不宁。
缪宣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去打扰他，转而回了自己的房间。
狼人在夜色中看着属于缪宣的窗口亮起灯光，沉默地转身走回黑暗中。
缪宣原本以为，在得知宣虎父母逝世的真相、丽塔所面临的危机后，这个夜晚他大概会睡不好，却没有想到头一沾枕头人就开始迷糊，灯一关就睡着了。
凌晨三点的夜晚格外宁静，而缪宣开始了期待已久的梦境。
一股清新的风拂过缪宣的面孔，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天际擦白的天空。
要不是头顶露天，一片胖乎乎的云慢悠悠飘过，缪宣都要误以为自己此时还躺在丽塔家的床上。
他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屋顶上，灰黑色的瓦片有着古老陌生的触感，脚下的屋舍连绵起伏，远眺竟能望见无数亭台楼阁破云而起，天边初升的朝阳正一点点描摹着每一处线条，舒朗开阔的气势潮水一般扑面而来——这里是一处富饶宏伟的古城，而她好梦正酣。
缪宣隐约能听到鸟鸣风声，但是那鸟鸣似乎是隔着一层膜传来的，听不真切。
【秒哥！我们又做梦啦！】系统的声音从肩膀上传来，缪宣低头，看到了眼熟的小狐狸。
缪宣：统统？这里是梦境啊。
上一次他看到系统小狐狸状态的时候，正是在遇上百里奚的梦里长城，那么这一次应当是轮到韩擒虎，而这个地方——
“长安城。”
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缪宣回头，看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踏着朝阳而来，桀骜的红发在脑后束起，身着红夹袄，露出肌肉遒劲的手臂，淡淡的金光点点跳跃在他发上，衬得他浓眉大眼的面孔格外豪爽。
男人抬手朝着远处指去，他的手指划过那高耸入云的宫殿，划过那片梦幻美丽的亭台楼阁，划过连绵的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缪宣脚下：“这里是长安城——天下最富饶的皇都，长安城。”
男人说罢朗声笑了，看着缪宣的目光友善而自豪：“怎么样？”
与上一次在长城上的所见不同，也许是因为早晨到了，长安城中人声渐起，虽然像是隔着一层膜去听，来往的行人也像是模糊了边角一般看不清楚，但是这里是“活着”的，和上一次死寂的长城不同，着一座长安城是活着的。
缪宣出神地看着这片繁荣的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韩擒虎也不打断，他同样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宫殿。
不知过了多久，缪宣才终于艰涩地开口了：“真美……她真美。”
“美丽吗？”韩擒虎笑着摇摇头，“是啊，你的回答一定是这个，更何况没有人会说长安城是不好的。”
“可是俺倒觉得，长城更美。”
缪宣回想了上一次梦境中见到的长城，笑了笑，并不接话。
“接着！”韩擒虎突然中气十足道，同时扔来一个白色的布袋，缪宣下意识接过，接过发现袋子软软热热的。
他咦了一声打开布袋，一股浓郁的面香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
布袋里是好几个油纸包，缪宣拿出了一个还没拆开，就已经觉得自己饿了，剥下油纸后露出了喜人的白色面皮，缪宣将它拿起仔细端详，发现它竟然是只在资料里出现过的，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包子。
缪宣：！！！
系统：【！！！】
#请、请我吃包子吗！#
#天呐这是什么善良贴心感天动地的英雄刺客！#
缪宣一口下去直接咬掉了半个胖乎乎的面团，第一口接触到面粉发酵后特有的面香、软韧的嚼劲、带着点甜味的面皮，紧接着就吃到了薄皮后的馅料，包子里的馅料是剁得碎碎的肉馅，拌入了嫩葱，汁水充盈滚烫，甚至渗透入了面皮中。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直接在口腔中炸开，带来最简单的满足。
缪宣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双眼圆圆亮亮，他肩膀上的小狐狸贼溜溜凑过来分食，只咬了一口就开始和主人同款表情。
“这徐记的包子可是长安一绝！”韩擒虎看着埋头吃个不停的缪宣，大笑着道，“走镖的人，可不知道有多少在外头就是惦记着这一口。”
“慢慢吃，下一次给你带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