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年的堡垒终于在今日被摧毁, 它历经风雨的身躯被古老的力量震得支离破碎, 正午的烈日灼灼跳跃在碎石上, 就像是绞刑架下星星点点的篝火。



    人们震惊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恐惧于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的火场, 无人知道火灾的起源, 直到数十年后, 这一片土地上的废墟仍然屹立。



    而在坍塌的那一刻，这一座堡垒中只剩下两个活物。



    他们站在火焰所围绕而成的圆圈中, 望着彼此。



    天顶破碎, 无数碎石凌乱地落下, 属于烈阳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烈焰跳跃灼烧着，将一切黑暗与污秽焚为灰烬。



    这是隐约带着几分宗教肃穆的画面——它像是审判恶魔，又像是**献祭。



    层层落下的碎石本该坍塌掩埋这一处大厅, 但是就仿佛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隐藏在此处，半空中的碎石改变了轨迹，被抛掷向其他的地方。



    地下室内不再传出嘈杂的声音，碎石从地面的洞口砸入, 将这里彻底掩埋。



    缪宣由金色的虎形态转化为人形态, 一抹紫黑色的奇异纹路游弋在他的手臂上, 金色的气流一如既往徘徊在他身侧, 却驱散不去这纹身一般的线条。



    缪宣抬起手臂, 讶异地望着它——他的血条已经恢复成了满格, 他的状态栏里也没有任何负面状态。



    这就是……诅咒？



    确实能够感知到其中隐藏的负面能量, 但是直觉却没有任何警报，似乎这一股能量对他毫无作用似的。



    缪宣紧紧捏了捏拳头，将力量引导至手臂上，他的手臂青筋暴起，紫黑色的纹路逐渐变淡，最后凝固成一抹青色的影子。



    这么看起来，倒真的和精致别致的刺青没有什么区别。



    缪宣放松了手臂，正想收回，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克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恢复成了人形，此时正紧紧皱着眉，他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缪宣的左手小臂。



    在火焰的哔啵声中，不断有横梁落下，克里斯的声音却仿佛带着寒霜。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发现连自己都无法辨认出这花纹，克里斯捏紧了拳，“你还好吗？”



    缪宣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它不会影响到我的任何感知，应该是无效化的诅咒，不用担心，我——”



    “可是你无法驱逐！”克里斯突然低喝，他捏着缪宣手腕的手紧紧收起，“为什么？为什么要接下安道尔的诅咒？！”



    “我是光明生物，我能够克制它的力量。”缪宣抿了抿唇，“你看，我根本没事不是吗？”



    “那么你要怎么保证它不会爆发？”克里斯猛得逼近缪宣，他原本湛蓝的眼眸被火光染成金红的色泽。



    缪宣听着系统击杀目标二的播报，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回去。”



    克里斯：“……什么？”



    “我可以回我的家乡。”一旦找到借口，要圆谎就变得十分容易，缪宣继续道，“我回去接触神秘侧，东方的家族与师承的体系更加复杂，光明生物的血脉也流传甚众，更何况宣家原本就是光明正面力量侧的，曾经的联系我也都没有丢。”



    “我陪你回去。”克里斯听到这里稍微冷静了一些，“先让你的女巫姐姐仔细看一看——她继承了女巫的传承，也许能够认得。”



    缪宣愣了愣，最后还是从克里斯的手腕中抽出了手，他摇了摇头：“克里斯，这件事情只能够由我一个人回去。”



    他的离开是为了脱离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与克里斯同路。



    “接下诅咒是我的决定，那么也应当由我负责处理它，你与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能够劳烦你与我一起走呢？”



    缪宣看着那双暗沉的眼眸，坚定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要放在心上。”



    —————



    丽塔睁开双眼时，她的身躯躺在一圈点燃的蜡烛中。



    久违了的熟悉力量像是流水一般流淌在身体里，四肢百骸充斥着温暖，最后汇聚到她的心脏处。



    丽塔坐起身，她原本就不短的黑色长卷发此时已经长到了脚踝的位置，披散在身后像是黑色的瀑布，妩媚逼人。



    “奥斯维德。”丽塔抬起左手，仔细打量着纤长青春的肌肤，“过来。”



    小蝙蝠迅速在她身边汇聚，奥斯维德单膝跪地，怔怔地看着她——他的眼里满是丽塔熟悉的情感，那些复杂的喜悦和痛苦的迷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丽塔轻轻喟叹一声，随后姿势曼妙地伸出了手，一把捏住了吸血鬼弧度优美的下巴：“我的亲弟弟——虎呢？他在哪里？”



    奥斯维德：“……”



    意料之中，吸血鬼想，克制着内心的酸涩：“他去击杀安道尔了，和狼人一起。”



    “西里亚斯。”丽塔翘了翘嘴角，没有笑意，她捏着吸血鬼的手猛地以用力，“你没有拦住他。”



    “他们成功了，吸血鬼的堡垒已经被摧毁。”奥斯维德合上了双眼，“请责罚我吧，我的……主人。”



    丽塔挥开了手，起身站起：“你还是这个样子。”



    她伸手捞起自己的长发，在腰部的位置捏住发丝，随后被她捏住的地方无声断裂，下端的黑发像是活过来的蛇一样落地，游弋入小室的阴影中。



    “他们回来了。”丽塔看着不远处的烛火，双眼中划过一道白芒，“很顺利——这很好。”



    “退下吧奥斯维德，我现在用不着你。”



    奥斯维德焦急地抬起头：“可是我的过错您不追究了吗？我吃掉了翠丝大人的心脏——”



    “住口。”丽塔轻轻地说道，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奥斯维德，不要惹我生气。”



    奥斯维德捂着疼痛的心脏，苦笑了一声：“是。”



    黑色的小蝙蝠消失在地下室内，丽塔跨出蜡烛围城的大圈，一步一步走上地下线，优雅得像是成长在古堡里的中世纪公主。



    她一步步走向大门，将大门打开。



    夕阳的光泽照耀入大厅，橙黄与血红交织。



    院子里走来两个人影，金发的青年快步跑来：“姐！你醒了吗？”



    “欢迎回来。”丽塔歪着头看着他，愉快地笑了，她慢慢抬起双手，平举而起，轻轻捧住了弟弟的脸颊，“我平安地觉醒了。”



    缪宣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姐姐，放松地笑了：“那就好。”



    她的五官仍然是丽塔的五官，也仍然是红唇黑发碧眸，但是女人的气质与之前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在丽塔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眼神里虽然增添了许多东西，但仍然有着宣虎记忆中所熟悉的感觉。



    缪宣十分自然地挽起袖子：“姐，你帮我看一下这个诅咒，克里斯辨别不出来。”



    “诅咒？”丽塔微微蹙了蹙眉，“我看看。”



    她低头看着缪宣的左手小臂，克里斯也走进了大门，沉默地站在缪宣身后。



    良久后，丽塔拉着缪宣往门内走：“和我来，我需要辅助鉴别。”



    随后他们进入了地底下，丽塔轻轻松松打开了那一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与缪宣在古堡监牢里见过的、镶嵌在墙壁上的东西很像。



    最后丽塔只能得出结论：“我不认识。”



    她垂眸看着缪宣小臂上的刺青，红唇一开一合，倒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应该是恶魔的东西，安道尔……呵呵”



    “你不认识？”克里斯一直沉默地跟在缪宣身后，此时他突然道，“女巫封印了地狱的出口，结束了恶魔的纪元——这怎么可能是恶魔的痕迹？”



    “这不是西里亚斯吗？好久不见了……竟然还有人记得女巫的功绩？”丽塔眼皮一掀，“怎么不可能？我的翠丝当年就是被恶魔遗留的力量困住的——安道尔曾经继承了这种力量，怎么，你不是他的宿敌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缪宣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看克里斯的脸色，丽塔所说的事情大概挺严重的。



    “地狱的出口早已封印。”丽塔复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缪宣，柔声道，“这东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虎，你是怎么想的呢？”



    缪宣笑了笑：“姐姐，我想回去一次。”



    “宣家既然有我这个继承人在，我也想联系曾经的脉系。”



    —————



    这个世界再富饶自由，缪宣也不会留下。



    他必须要离开。



    缪宣想，他的离去应当与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



    丽塔成功觉醒有了自保的力量，克里斯仍然管束着黑暗生物横行的这一片土地，奥斯维德也等到了姐姐的苏醒——一切都是达成了最好的样子，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您的航班已起飞……】



    播报声中，跨洋的飞机滑行起飞，缪宣透过圆圆的舷窗望去，上是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是广阔无垠的大地。



    周围的人们在愉快地笑闹，也许是为踏上旅途而兴奋，也许是因回归故乡而放松。



    而缪宣大概两者都占了。



    他在此世的姐姐正目送着他的离开，与他有着默契的挚友已经回归了山林。



    他们都会有着各自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快乐地活下去。



    舷窗边的缪宣收回了视线，回顾着属于这个世界的回忆。



    接下来他就会回到宣虎的故乡，然后再无声无息地抽离出这个世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身躯自然会消失，而宣虎从此以后就加入了东方的神秘侧，与故人再也没有交集。



    走过了三个世界后，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策划自己的退场，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了那终将到来的别离。



    如果有条件，他不能够再像是第二个世界那样直接消失，他的离开最好能够平静而没有波澜。



    缪宣在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也许在无数次的离别后他才会醒悟曾经的幼稚，也许在走过了无数光影后他终于能回首正视曾经的自己，但在此时——一切都是它们最美好的样子。



    美好得，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