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合上盖子放下这所谓的枇杷膏, 然后他拆开了包装盒里的白加黑和感冒灵。
跟着前护士长走进白色病房的时候他隔得远没有仔细观察, 现在把这个白加黑的药片放在手心才发现它同样不对劲。
小小的药片根本不像是它的名字“白加黑”一样真的黑加白, 恰恰相反,整个药片都呈现出黯淡的灰白色, 缪宣指腹微微用力, 就能够搓下一些粉末。
说实话缪宣现在心理有种不大美好的联想,假如枇杷膏是血浆,那么这个白加黑……
也许是骨灰。
他又拆了一包感冒灵,小小的包装袋里是偏褐色的深红色粉末,虽然颜色与铁锈很相似,但粉末隐约带着一点几不可见的光泽……
缪宣:……
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难怪药房里的药物都那么奇怪……感情那些保质期为零的药根本就是凑数的吗!流水账上不登记的啊!
他把药物全部塞回去,只把那一大瓶枇杷膏放入自己的器材车。
得到了这些信息的缪宣内心仍然充满疑问。
既然感冒药和止咳药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正常的药品,那么流水账上还有一个“复方止咳片”——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些药物都是怎么来的?是人类的身体组织吗?还是说是医院里那些奇怪的生物的?
缪宣能辨别出血液的味道, 但是骨灰他是根本没办法判断的, 不同动物的骨灰在外观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手边又没有辅助工具, 缪宣也无从化学分析。
缪宣从怪物护士们口中得到的信息“医生都被做成药了”——也就是说这些药物大概率来自可怜的医生们, 而从流水账上能够发现止咳药是在两个月前才有一次入库,感冒药倒是每个月都有。
感冒药和止咳药的来源会不同吗?病人与护士差距十分明显,那么医生是否和护士一样是“拼凑”的怪物呢?
而且“新的医生将在一个月后上任”……然后也要被做成药吗?
最重要的是,这个鬼地方,有人类吗?他这一次建模的身份又算是什么呢?
没有记忆包所造成的麻烦果然十分棘手。
缪宣无奈地推着小推车走出药房。
综合大楼的大厅中仍然是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样子, 而当缪宣在小药房的门前一站定, 整个大厅里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没有的那种死寂。
无数大大小小的黑色眼眶和畸形的眼球盯着他——准确来说, 是盯着他小推车上的“京都念慈庵蜜炼川贝枇杷膏”。
那种不用言语却几乎能凝聚成实质的渴望,就仿佛着小小一瓶血浆是他们摆脱所有苦难的唯一救赎。
贪婪的**与祈求的疯狂在这一刻疯狂地蔓延,缪宣冷哼一声,精神力威压毫不犹豫立刻铺展。
这个世界的怪物并没有很高的精神力抵抗性,在缪宣的震慑下,那些渴望的视线顿时被收回了一大半。
不知道是哪一只怪物率先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叽叽咕咕”,紧接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就从各个方向传来,大厅里的怪物们也逃也似的离开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护士和零星几个条纹病号。
缪宣没有再理会剩下的东西,推着小车就走出了综合大楼。
假如血条能用来辅助判断怪物的实力的话,身处综合大楼中的怪物无疑会比在外部游荡的弱许多。
同样的,敢在外部游荡的怪物头也更铁一些,在面对缪宣的小推车时,也不再只仅限于渴望贪婪地看着了。
缪宣一走下台阶,立刻就有一只大肉球一样的东西朝他奔跑过来。
这东西大概有缪宣的三倍大,条纹病号服紧紧绷在它的身上,在看不出脖颈的头颅上,一张巨大的嘴巴张开,露出其中散发着恶臭的眼睛。
缪宣皱了皱眉,精神力穿刺当即追着震慑而去。
这里怪物们的精神力抗性低,但是它们却也没有太清楚的头脑,肉球虽然被缪宣凌压,但他只是僵直了片刻,再次冲了上来。
而且似乎受到了刺激,它的攻击比之前单纯被诱惑的时候要多了许多疯狂的意味。
战斗已经不可避免了,这已经不只是缪宣和这只怪物的问题,还有缪宣和这整所医院的问题。
缪宣的小地图此时除了以他以外,剩下的都是红色的小点,近在咫尺的肉球,远在各栋楼层中窥视的怪物——它们红色的小点几乎汇聚成了一片红色的云雾,围绕着缪宣所在庭院的周边。
这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活物此时已经纷纷探出了窥探的触角,他们在等待着这位新的护士长的所作所为,就像是野兽族群中心照不宣的规则——虽然护士长是职权最高的东西,但是职权又有什么用呢?零号病人从来都不会走出门诊大厅,更不会在意护士长的去留。
他自己就弄死好多好多的护士长了呢。
双刺眨眼间就出现在缪宣手中,他在怪物抵达面前的前一秒开了技能三,借着半隐身的转态绕背,随后一技能立刻跟上,在怪物想要反抗的时候二技能位移闪避,再次绕背开攻击。
虽然缪宣没钱买装备,但是他此时爆出的暴击在被动【死吻】的绕背加成下堆积成一个恐怖的数字,区区一只稍强的野怪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倒在了缪宣的刀下。
第一笔金币入账,状态栏叠了一个红buff,英雄荆轲的刺甚至连血滴都不会残留,直接就消失在半空中。
缪宣在衣摆都没有弄脏的情况下,在数十秒内处理完了第一只向他挑衅的怪物。
这个震慑,足够了。
立刻就有穿着保安黑衣的“保安”出现,他们和护士们一样都是拼凑物,只不过脸上都蒙着一层白纸,两个保安俯身将肉山架起,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缪宣身前。
缪宣回到他的小推车边,转身往门诊大厅的方向走。
零号病人无疑是这所医院的核心,想要理清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就是最危险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第一次孤独一人又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个职位“护士长”,再加上英雄荆轲本身的性格影响,缪宣发觉自己并不想慢悠悠地旁侧敲击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骚操作。
#不要怂,就是干#
再加上有止咳糖浆这个保命选项,缪宣推着车就进入了门诊大厅。
空荡荡的大楼仍然一片死寂,缪宣推着车直接上了顶层,这一栋楼总共有五层,而零号病人的房间就在最顶楼。
缪宣走到熟悉的病房前,轻轻敲了敲门:“您好,查房。”
而缪宣在说完固定台词,还没有伸手旋开门把手的时候,这扇门就自己开了。
仍然是那个纯白的房间,仍然是那个俊美礼貌的少年,但是这一次病房里却多了一些不同。
少年的画布上不再是一片纯白了,上面多了一副生动的绘画。
浓重的色彩被泼洒,在一片黑暗的背景中描摹出一个眼角飞红的青年,青年的食指抹过血红的嘴唇,诱惑又色气,那绯红色的眼眸像是隔着画布活了过来,勾魂摄魄。
缪宣:“……”
不!你住手!我明明只是在刮唇膏,为什么一个这么猥琐的动作都能被你画成这样子啊!
少年拿着画布笑眯眯转身:“护士长!请看看它,它像你吗?”
缪宣:不,不像。
然而还没有等缪宣回答,少年就皱了皱眉,他仿佛看穿了缪宣的面具,颇有些苦恼地自问自答道:“不……一点儿都不像。”
这么说完,少年轻轻哼了一声,手中的画布立刻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瞬息之间就化作灰烬,下一刻,新的画布凭空出现,挂在了少年病床边的画架上。
少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床头歪了歪头,乖巧地看着缪宣:“护士长,我该吃药了,对不对?”
缪宣:“……”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配合的病人。#
缪宣之所以确信零号少年是他所无法抵抗的怪物,是因为小地图上显示不出代表零号病人的小点。
其余的护士与病人都是小红点,保安则是黄点,而零号干脆连点都没有。
缪宣从那个颇不垃圾的小推车上拿出枇杷膏:“这个……是你要的止咳糖浆吗?”
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就是它!”
缪宣转身看了看这个纯白的病房,在一旁白色的柜子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搪瓷杯,他拿过杯子,从热水瓶里倒了半杯热水,和棕黑色的大瓶子一起放到了少年身前:“那你喝吧。”
在缪宣拿杯子倒水的时候少年一直在歪头看着他,那种眼神不像是等待糖果的孩子更不像是期待康复的病人,恰恰相反,那是幼童看着青蛙想要解剖的探究。
零号病人动了动手指,但是终究没有拿起手边的画笔。
缪宣转过身时,他已经笑嘻嘻地说:“真好。”
少年似乎很喜欢这样配套的服务,他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再次重复了一遍:“真好。”
零号病人娴熟地打开棕色瓶子,从里面倒出血浆来混入热水,腐臭血腥的味道被热水一激,顿时弥漫在整间病房里。
少年抱起杯子抿了一口,开心地道:“甜甜的!”
缪宣垂眸看着少年的动作,试探地说道:“医生们都死了。”
“欸?原来他们都死啦?”少年瞪大了双眼,又喝了一口糖浆,“好可惜,他们都那么甜的,怎么都死了呢?”
缪宣一点都不想知道曾经的医生们有多“甜”,他继续道:“医生们下一周会过来。”
缪宣没有询问,他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叙述,而听到的少年却给予了热情的回馈,他大大地点头道:“对呀,又有新医生要来了,希望他们不要和第一批一样……要医术精湛的,能陪我玩就最好了。”
也就是说上一批“医生”是第一批。
而且“医术”并不精湛。
缪宣看着少年白瓷一样的面庞:“不知道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来。”
少年:“二十个啊,每一批都应该是二十个,这是规定好的。”
缪宣的抱着手臂的手紧了紧,他想到了流水账上七月份的药物……
【慈庵蜜枇杷膏入库20,复方止咳片入库20】
“规定好的吗?”缪宣说道,“不能增加人数吗?药物不够了。”
“我也想啊!”少年可委屈了,眼圈都红了一圈“可是连我也不能够违反规定的!二十个人就是规定!”
“那么还有别的规定吗?”缪宣直接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下,“我刚晋升护士长,什么都不会。”
“那你好没用哦……”少年嫌弃,但也许是止咳糖浆让他满意了,他还是开开心心道,“还有就是两个呀,规定,我们只能应聘一个月的医生,两次一个月要间隔一个月;还有我们生的病不能让他们完全治不了,这一点最烦了!条条框框的多得不得了。”
虽然零号病人的回答颠三倒四,但缪宣回忆了一下流水账和护士们的对话,差不多也能够理解。
医生到达这所医院只需要停留一个月,而每一次只能“应聘”二十个人,至于最后一条规则……大概是在束缚不让怪物随意杀死医生?
这里的鬼怪上至零号病人下到条纹服与护士,人人都渴望着“糖浆”,而医生就是这些糖浆止咳药的来源,他们的处境应该非常危险。
所以为了限制鬼怪们,第三条规则在保护医生?
缪宣在心里揣摩,而零号病人同样在看着他。
这个人……好熟悉啊……好奇怪的感觉……
“护士长!”少年歪了歪头,“你真有意思!”
缪宣:“……”
作为一个正常人,缪宣无法用他的逻辑体会怪物的思路,于是礼貌道:“……谢谢?”
“一直当我的护士长吧!”少年笑眯眯抬起手中的搪瓷杯,“你要喝吗?”
缪宣看着那血水,当即拒绝:“不,谢谢您,既然糖浆好喝,那就都归你。”
人类的血,还是腐臭的那种,缪宣敬谢不敏。
但是缪宣的拒绝仿佛激怒了少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我都邀请你了!你怎么能拒绝呢?你就得喝!”
他端着搪瓷杯站起身,一把拔掉了缠绕着手的输液管。
而就在那一刻,仿佛整个医院都活了过来,听从着少年的指挥,原本能够自由行动的缪宣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按在马扎上,根本动弹不得。
无法放开,不能言语,这种感觉——就仿佛他也是零号病人能够控制的傀儡。
少年端着搪瓷杯走到缪宣身前,他低头俯视着坐着的缪宣,把杯子放到了缪宣嘴边:“姐姐!我请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