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这个节点上敢吱声, 连一群小护士们也安静如鸡。



    不过缪宣没想过要他们的回答, 他原本也对这群怪物不寄希望——记不住就算了吧，就当野区定时刷新好了。



    怪物们所谓的食堂就在后勤服务大楼里, 这一栋大楼位于医院的西北角落, 与住院大楼、急救大楼相比, 它的面积并不大。



    缪宣也是第一次抵达这一栋大楼。



    一层楼就是食堂，在一面墙上有着与门诊大厅和综合楼同样的玻璃窗，这几面窗户上就简简单单贴着“食堂”两字, 怪物们在窗口前拍着长长的队列，他们手中的搪瓷盆就是用来取食的工具。



    难得它们都能维持着秩序。



    窗口后负责分发食物的则是保安，在这一栋大楼里, 保安似乎格外多, 缪宣的小地图上出现了空前多的小黄点。



    他没有听到保安们说过任何一句话，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话。这些脸上贴着白纸的保安比起活物来倒更像是机械，他们不会被血腥味吸引，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清理医院中的死尸和维持最基本的制度。



    看着保安们脸上的白纸, 缪宣突然想到上一任护士长那张被画出来的脸……被贴上一张脸，对这些没有脸的护士们来讲是不是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而对这些保安来说，白纸是否是限制他们的东西？



    零号病人给缪宣的铭牌贴了一朵小花, 他曾试过去撕，但是那小花就好像和他的铭牌融为一体了一般, 根本就撕不下来。



    缪宣走在食堂中, 所有怪物与护士在看到他的时候都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怪物们有病人的窗口, 而护士们也有她们独立的窗口, 缪宣直接一个个窗口看过去，总算是弄明白了他们吃的东西都是什么。



    出乎缪宣的预料，这群鬼怪吃的东西倒是很正常，怪物们是颜色古怪的粥，但是仔细看能发现里面出现的都是人类能够使用的五谷，而护士们除了粥之外还有肉。



    用搪瓷盆取到食物后，不论是护士还是怪物都会坐到食堂的塑料桌子边，吃完了才会离开。



    怪物病人们的吃相一如既往得不好看，以至于保安时刻要来清理它们坐过的桌子。



    至于护士，她们就吃得就干干净净，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任谁有着张开嘴两排的利齿和一条蜥蜴一样的舌头，都能吃得这么干净。



    窗口边的猫护士突然叫住了缪宣：“护士长，您的午饭。”



    缪宣回头，看到了窗口边的一个餐盘，盘子上是粥和一块肉，以及一个干瘪腐烂的苹果。



    而且最高档的就是这个铁盘子上还配备了一只铁勺子，要知道其他护士和病人都是手抓舌舔的……



    缪宣：“……”



    这么一看，护士长的待遇确实不错呢。



    #还有水果的吗#



    #餐具也是食堂提供啊#



    保安将那个餐盘往缪宣的方向推，缪宣想了想，还是先把那个铁质的餐盘端起。



    护士长的待遇确实不错，在这混乱肮脏的大厅里，一张勉强能够算得上干净的桌子被刻意空了出来，一看就是让给缪宣的。



    缪宣随意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搅了搅盘子里的粥，挑了一点掀开面具吃下。



    粥的味道非常难以下咽，但它确确实实是属于正常人类的食物，缪宣用勺子刮了刮软烂的肉，发现肉也只是最寻常的猪肉……虽然这个味道代表着它可能变质了。



    至于那个烂掉的苹果，缪宣并不是很想吃。



    虽然不知道来到这里多久了，但是缪宣并没有感觉到饥饿，他的状态非常稳定，除了在饮用“糖浆”后出现波动，他甚至连困倦都没有。



    假如这一次的建模真的不是人类，那么这大概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优点吧。



    既然得到了不会饥饿的结论，缪宣放下了勺子，对着面前的铁盘子陷入了愧疚的凝视。



    啊……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浪费食物吧？假如这玩意儿能称得上是食物的话。想不到啊，在撑过了地表的粮食匮乏，丽塔的爱心厨艺后，竟然折在这地方……



    但是浪费是重罪……缪宣犹豫了片刻，将目光游移到身边的“猫”护士身上。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护士似乎非常垂涎缪宣的盘中餐，她黑洞洞的眼眶直愣愣盯着那个腐烂了的苹果，仿佛它是多么难得的珍宝。



    虽然不至于像渴求糖浆一般，但是像孩子想吃糖一样的程度总是有的。



    一想到这护士很可能从来没有吃过水果，缪宣竟然从那没有眼珠的眼眶里看到一点可怜相。



    他将盘子推过去：“你吃。”



    猫护士抬起头，用眼眶看着缪宣：“我吃？”



    缪宣言简意赅：“吃。”



    他话音刚落下，这个护士立刻裂开大嘴，肉筋蹦起的猩红色舌头直接往盘子上一舔——果然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苹果。



    苹果被护士卷入口中，她紧紧闭上嘴巴，脸上的血管与筋肉都在抽搐，明明是如此可怖的一张脸，缪宣却愣是在她的动作中读出了一点点幸福的味道。



    缪宣：……



    #要么是我有问题，要么就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我和这个世界总得疯一个#



    原本喧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怪物同时死死盯着猫护士，尤其是其他进餐的护士们，她们的眼眶就像是探照灯一样转动，不放过猫护士的每一次咀嚼。



    缪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旁观着这荒诞诡异的戏码。



    猫护士很快就吃完了餐盘里的东西，实际上所有怪物的进食速度都很快，但是他们在吃完午饭后却迟迟不肯离开，一只只舔着自己的搪瓷盆，仿佛在眷恋着食物的味道。



    或者说，怀念着“活着”的感觉。



    而投喂食谱越来越广阔的缪宣在经历了这一次午饭后，莫名其妙就收到了一大堆乱蹦的小点——在小地图上，代表着护士们的小点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横跳，时而绿时而红，闪得缪宣都快不想去看小地图了。



    这些护士鬼怪们虽然能说话也有基础的自我逻辑，但是她们仍然思维简单，一次投喂就能令她们变成红绿灯，缪宣忍不住开始思考用投喂来刷零号病人好感度的方法……



    这大概是不行的，毕竟上一任护士长因为药不甜凉了，可见投喂有风险，攻略需谨慎。



    初到这个世界的几天就这样在缪宣探索这座医院的过程中快速地过去，天天都有个别护士和大批的病人们死亡，然后再第二天又会被补齐。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黑夜，每天都只有一顿饭也就是午餐，缪宣甚至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也有供护士长休憩的单人床，算是宿舍和办公室合二为一。



    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医院各栋大楼的宣传栏里都贴着时间表，时间表上写着大大粗粗的【冬令时】。



    冬令时表格上只有黄昏时刻和午餐点，别的都是一片空白——对应雾蒙蒙的天空。



    零号病人在拿到糖浆后就变得非常乖巧，每天坐在病床上画画就能心满意足，他每天会倒一些糖浆泡水，慢慢地消耗着那一大瓶糖浆。



    缪宣每天会来看看他，顺手帮他打开水的同时旁侧敲击地套信息。



    在零号病人的病房【甲区零零零号房】外的走廊尽头，厕所的对面就是开水房。但是那里的水龙头早就生锈冰冷，别说倒出开水，连拧开都非常难。



    每一次缪宣一旦把开水瓶放在水槽里，开水瓶里就会莫名其妙地被倒满了热水。仿佛这个世界认定了“倒开水”这个程序是泡糖浆的前置步骤，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是倒开水一般。



    缪宣没见过零号病人上厕所，在这个世界里鬼怪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缪宣本人同样如此，他也是在这个地方过了好几天后才反应过来的。



    然而既是不被需要，厕所就是这样倔强地存在在医院各栋大楼的各层角落里，甚至连劣质的线香都没有断过。



    自从上一次在庭院里大开杀戒后，真的就没有一只怪物敢在庭院里撕咬，即使有它们也会被护士们处理掉，缪宣见过一次护士处理病人，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而怪物每天都会死掉很多，与此同时药房里的白加黑与三九感冒灵则是同步进货入库，由此缪宣终于能够断定，白加黑就是鬼怪的骨灰，而999感冒灵则是干涸的鬼怪血液。



    除了禁止怪物们在庭院里厮杀外，缪宣还补充了几条规则。



    虽然怪物更新换代快，但是护士们总是能让它们“记住”所有的规则，包括缪宣制定的一切。



    在一个熟悉的黄昏里，缪宣刚从门诊大厅中走出，一个小护士就迎了上来，手中推着小推车。



    缪宣现在可有护士长的牌面了，他的小推车有人帮忙推，他的命令所有护士一丝不苟地执行，每天走到哪儿护士们开路开到哪儿，可惜了黑洞洞的眼眶外没有眼皮，否则那肯定是扑闪扑闪的。



    “护士长”她说，假如有脸皮她此刻一定是喜笑颜开，“护士长！我们雇佣的医生们终于来了！”



    缪宣听到后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他抵达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一周了。



    缪宣问：“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铁门外面。”小护士催促道，“需要护士长您给他们开门，夜晚快来啦，别让医生们被雾气弄死呀。”



    医院的所有楼层包围着门诊大厅围成了一个矩形，而这个矩形外面是铁质的栏杆墙。



    铁栏杆外面常年围着一层雾，组成病人的怪物就是从雾中抵达医院的。每当黄昏的夕阳照射时，这些雾气就会后退一些，露出一小片荒草不生的空地。



    缪宣听罢点点头，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期间他路过了门诊大厅的宣传栏，猛得发现上面的时间表变成了【夏令时】。



    夏令时的表格里，竟然多了日落时间和日出时间以及正常的三餐时间，而现在则是黄昏的时刻。



    医生们真的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甚至为他们更改了时间表。



    难怪护士们会这样开心，就算来的医生不能给她们带来甜美的药物，一日三餐的变化总是好事情。



    缪宣手上没有计时工具，但是估摸着日落时间大概就要到了。



    他加快了脚步，迅速抵达了大门口。



    铁门沉默地伫立在黄昏中，橘红色染在铁门上，在地面上勾勒出奇怪的影子。



    当透过铁门的缝隙时，缪宣果然看到了许多人影。



    保安们沉默地站在阴影中，他们仿佛在透过蒙着白纸面孔看着缪宣。他们在等待着他开启游戏。



    雾气正在逐渐朝着医院蔓延过来，缪宣望了望隔着浓雾的夕阳，将双手按在铁门上，用力推开了大门——



    一声刺耳的“吱呀”声轻轻响起，却仿佛在这一刻响彻了整所医院，无数的护士与病人们同时抬起了头，用他们或诡谲或畸形或黑洞洞的眼眶望着天边一抹抹近乎血红色的橘红。



    在门诊大厅最高处，零号病人推开了窗户，向着天空伸出自己孱弱惨白的手掌。



    夕阳可真美啊，它染红了所有的一切。



    当缪宣走出铁门的那一刹那，医院中的一切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为了迎接这二十位被期待已久的医生，协和慈爱医院改变的可不不仅仅是时间表。



    这个故事，至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