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缪宣一直都是人类。



    也就是说, 他的立场是人类。



    然而在到来这个世界后，缪宣无疑成为了鬼怪，他的阵营开始反转, 这也就遇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那就是缪宣如今的偏向。



    是偏向人类？还是服从于鬼怪？又或者说，纯粹的中立事不关己？



    在零号向缪宣索要“糖浆”的那一刻，这道难题终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



    假如统统在这里, 缪宣觉得他一定能据此来一个选择题：



    【鬼王像你索要糖浆，你的选择是：



    a、拒绝他，袒护人类。



    b、满足他, 猎杀人类。



    c、敷衍他，等待人类死在医院中。



    d、其他答案 】



    出于多年来的人类生涯经历，缪宣的内心还是偏心人类的，但是他现在很明显不是人类, 而且这个世界的人类与他也没有任何干系。



    怎么说都是当过非人类的人了，缪宣对于自己的定义其实已经不局限在“人类”这个狭窄的范围中, 而是放在了“智慧体”的合集里。



    即使走过了不少世界, 缪宣触碰到的情感总和仍然是善意大于恶意, 他原本就不是冷酷的人, 至今也仍然将内心的柔软藏得好好的。



    缪宣目前的态度，其实是偏向善良的中立。



    人类来询问信息，一些不要紧的东西缪宣顺口也就回答了, 鬼怪来请求帮助, 随手能做到的事情缪宣也不会拒绝。



    就像是把护士长特供的食物送给小护士一样, 这些事情在缪宣看来都不算事儿，真正能叫他警惕的只有这个世界所谓的“糖浆”。



    零号病人牢牢环绕着缪宣的腰部，缪宣裸.露在外的腰部肌肤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冰冷的触感冻得缪宣一个哆嗦。



    “姐姐，你好暖啊。”少年轻轻道，“暖暖的……也软软的呢。”



    缪宣的建模虽然很有可能不是人类，但是温度和触感都与人类无异。



    但零号病人看着像是人类，他的肌肤却冷得与冰块无异，缪宣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背部上，甚至会有自己在触碰冰冷钢铁的错觉。



    虽然缪宣一身腱子肉，但一旦和冰冷坚硬的零号病人比起来，缪宣此刻的身躯不就被衬得软软暖暖了么？



    少年像是撒娇一般，用脸颊蹭着缪宣的腰部：“姐姐我想喝糖浆。”



    缪宣：“糖浆没有库存了。”



    零号病人震惊地抬头，那样子和被抢了小鱼干的小猫简直没有区别，他的声音也活似猫儿的哼哼唧唧：“怎么这样！好过分啊，连糖浆都没有了吗？那感冒灵呢？我也可以泡感冒灵喝的。”



    缪宣：“很遗憾，感冒灵也没有了。”



    一个掌控着一方小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和无害可爱的猫儿一样？



    更不要说缪宣还是踩着零号病人必然爆发的“吃药”这个点。



    缪宣已经做好了少年突然暴起的准备，甚至装备栏里都备好了复活甲，不论他接下来的立场如何，处事方式很大程度就取决于此时少年的行为。



    这种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是缪宣早就拟定的计划，他在试探零号病人对他身为护士长的容忍度。



    是要“解雇”他，还是要逼迫他去寻找药物？



    话音落下后，缪宣果然就感觉到腰部的手臂猛得收紧，少年仍然蹭着他的腰，但双手越来越紧仿佛钢铁灌铸。



    那种感觉又来了——缪宣只觉得此刻他就是傀儡，根本无法摆脱零号的桎梏。



    少年没有呼吸，但是缪宣能感受到他细密的睫毛扫过自己腰间裸.露出的肌肤，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年似乎张开了嘴，什么尖利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



    缪宣突然就有了一些不大美好的猜想，也许喝不到糖浆的零号病人不会解雇他，而是把他吃掉？



    #这个死法真的凶残又别致啊#



    腰部传来剧烈的刺痛，缪宣面无表情，但他原本按在零号后背的右手已经微微抬起，利刃无声地出现在了他掌心——



    即使是无法抵抗，即使是十倍血条，即使开了复活甲，即使在这个世界中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但就这样被弄死缪宣还是不甘心的。



    而偏偏就在这时候，零号突然抬起了头！



    缪宣吓了一跳，手中的利刃立刻消失。



    “姐姐，我真的好想吃药啊。”少年的嘴唇因为沾染了血液而变得殷红，他的声音柔软，“真的好想好想，快要忍耐不住啦……”



    他复又垂眸，温柔地望着缪宣腰间的伤口：“很抱歉让姐姐流血了，但是再不吃药，我只能把姐姐吃掉了。”



    缪宣：“……为什么不解雇我呢？毕竟我是这样无能的护士长。”



    “解雇？不可以的！”少年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再次抬起头，“护士长姐姐要一直在我身边才行！”



    他的双眼清澈，像是潺潺的山涧：“解雇掉的姐姐会永远不见，但是吃掉的姐姐却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吃掉的话，姐姐就会变成我的一部分，这样很好不是吗？”



    —————



    缪宣捂着腰退出了行政大楼。



    他的腰部被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虽然已经止了血，但距离完全恢复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



    这一次建模的恢复力也是相当优秀，远超人类的**凡胎。



    夜色正浓，这是缪宣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看到夜晚，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天空，看不到星星或者月亮的影子。



    庭院里鬼影曈曈，乱七八糟的怪物纷纷丢掉了伪装释放本性，护士们用奇怪的声音向缪宣问好，黑洞洞的眼眶贪婪渴望地盯着他受伤的腰部。



    对于这群过于耿直的怪物属下，缪宣的处理方式也只有用刀锋让他们服从。



    明明都是生不如死的怪物，却出乎意料得有着非常强烈的求生欲，缪宣能轻易地杀死他们，于是他们就会轻易地奉上服从。



    缪宣先去医生的宿舍外游荡了一圈，找到了十几个守株待兔的护士，以及更多头铁的条纹服，大家碍着庭院里不能够厮杀的规则，蹲在综合大楼外，垂涎地望着医生宿舍的窗户。



    医生宿舍的窗户是紧紧锁死的，即使是从内部也无法打开，而窗户上又是完全不透明的毛玻璃，以至于医生们根本不知道夜晚的医院是何等可怖。



    缪宣随后又回了一次自己的办公室，自从夏令时开始后，他的办公室桌子上就出现了一本属于护士长的时间安排表。



    而小册子上根本就没有涉及缪宣的工作，恰恰相反，它记录的全部都是医生们的职责，比起护士长安排表，它更像是医生排班表。



    安排表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是明日的的排班：



    【9月2日日班：综合大楼五人，急救大楼五人，住院大楼五人，儿科大楼五人；夜班：无。】



    缪宣看到这个安排倒是愣了愣……医生们似乎因为房间的安排而两辆组队，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室友应当会比陌生人更加熟悉，但是这样的排班意味着必须有两个宿舍会被拆开……



    也许被拆开的还不只两个宿舍。



    而且值班还分日夜……也许现在没有夜班，但是以后呢？



    夜晚的时候鬼怪是不会伪装自己的，危险程度也一定大大超过日班，假如夜班真的出现，那么就一定意味着死亡率的大幅升高。



    缪宣将安排表放回抽屉中，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还有更险恶的情况，那便是夜班的要求人次比活着的人数少，在这样的要求下，有的人不需要值夜班，他们可以躲在安全的宿舍中休息，而有的人却不得不在夜晚出门，冒着生命的危险面对鬼怪。



    ……人类的内斗就无可避免了。



    —————



    早晨来临了。



    这个世界中的早晨，天空仍然是一片晦暗的灰雾蒙蒙，似乎只有当傍晚来临时刻夕阳才会露出云层，在其他的时间中太阳只是一个模糊的幻影。



    早七点，是夏令时时间表上的早饭饭点。



    护士和病人们披上伪装在食堂窗口排好长队，而医生们也纷纷从三楼走下。



    缪宣抵达食堂的时候，医生们已经取到了他们的早饭，和昨夜一样围着大圆桌坐好，各自低声交谈。



    早饭就是干硬发黑的一块大馒头和一碗豆浆，从医生们的表情来看，这一顿早饭的味道应该不佳。



    “护士长好！！！”



    缪宣一走进大门，又是熟悉的调调，熟悉的牌面，满食堂的护士病人该打招呼打招呼该问好问好。



    坐在大圆桌上的大多数人则被这大场面吓了一跳，虽然他们已经见过一次了，但再经历一次这感觉仍然惊悚。



    “你们早。”，缪宣朝着广大群众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他看向大圆桌：“医生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有工作了，我们医院的儿科大楼、综合大楼、急救大楼与住院大楼都需要医生值班，每栋楼需要五个人。”



    “你们准备好了吗？”



    每栋大楼五个人，也就是说人们会被强制打散，这个消息让许多人慌乱起来——他们虽然知晓鬼蜮凶险，但是根本没有经历过协和慈爱医院这样的大阵仗，而现在人数优势又消失了，这也难怪他们惶恐。



    而且谁知道不同的大楼难度如何呢？也许有的大楼会团灭也说不定。



    毫无配合、素不相识的人群立刻爆发的骚乱，昨天那个最先发话的中年男人果然站了出来：“诸位！我们抓阄怎样？”



    立刻就有人反驳他：“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谁知道抓了阄我会被分到什么样的人？”



    所有人都抓阄无疑是不现实的，吴青在这时候说道：“倒不如先分毫小组在以小组为单位抓阄，这几天四栋楼大家轮着来，四天后我们再安排一次队伍。”



    他的方案比郑金龙的要详实许多，可行性也更强，更何况鬼怪引导者就在旁边，不会留给他们更多的考虑时间。



    吴青已经低头写签子了，其他人也知道时间紧迫，匆匆开始站队。



    老人小孩和看着就虚弱的人无疑是被嫌弃的，赵兰夫妇暂时和另一对夫妻站在了一起，郑金龙则与室友找了另一对临时组队的男人，而带着孩子的阴子善和带着老人的壮汉莫名其妙地组到了一起，另一边的六个人则不友好地彼此排挤。



    吴青的队友楚恒沉默地看着拉帮结派的人，突然道：“我和吴青拆开，我就去——”



    他的视线略过了表情抗拒的赵兰，最后落到了郑金龙的队伍。



    郑金龙隐晦地打量着楚恒强壮的身边，表情热情：“小兄弟想和我们一起吗？欢迎欢迎！”



    楚恒转身看了一眼吴青，随后干脆地走到了郑金龙的团队中。



    吴青则拿着四张签条，苦笑着看向赵兰的队伍道：“看来我的选择不多了，希望四位贤伉俪不要拒绝的好。”



    怎么说吴青看起来都头脑清醒且也是个成年男人，中年夫妻并不抗拒。杨楠握着赵兰的手，而赵兰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而六人队伍这下子面色更难看了，现在他们当中不论是谁被拆出去都要面临缺一个人的老弱组合，虽然其中那个壮汉看着很能打，但是拖后腿的人也太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六人中最稚嫩的少女被推了出来。



    少女已经红了眼眶，但也知道自己抵抗无效，咬着嘴唇低头走到了老弱组合中。



    队伍就此粗略地分好，四支队伍也匆匆抽了签，分别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赵兰夫妻的小组被分去综合大楼，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小组则是住院大楼，楚恒所在的郑金龙小组是急救大楼，而剩下的那个自然去了儿科大楼。



    缪宣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分配，看着他们都商议好后，说道：“我会让护士来带路，你们跟着护士们走吧。”



    说罢缪宣抬抬起手示意，护士们的饭桌上立刻就开始了短暂的喧闹，很快，各栋大楼实力最强的四只鬼怪就开开心心跑到了缪宣身边，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这就是她们的真眼睛似的。



    缪宣看着这四人梅兰竹菊一般各具特色的好品貌，深深感到了反差的残酷。



    #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在路上伸舌头流口水#



    #就当是给你们护士长一个面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