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晋江从昏厥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时, 幸福地发现自己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人还好好的躺在医生办公室里。
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楚叔叔!”
柜子背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怎么了?”
吕晋江转身, 立刻就被吓了一跳:“楚叔叔你这是怎么了?”
在男孩看来是大人中最厉害的、向来平静自持、胸有成竹的楚恒,如今没有穿上衣, 但上半身紧紧裹满了绷带,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止血, 仍然在向外渗出血液。
而楚恒的面部更是惨烈, 看上去就仿佛……#遭遇社会的毒打.jpg#
吕晋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能把楚叔叔弄出这样……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鬼怪啊!怎么弄得和夺妻之仇一样?
楚恒:“……”
虽然不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但是看到你这个表情也太不会掩饰了。
楚恒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下:“我没有受什么重伤,这只是代价之一。”
男孩:“什、什么?”
“和鬼怪交易的代价。”楚恒的双眼清明透彻,“你不是也有经验吗?只不过我的交易会比你的更麻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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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宣不知道零号什么时候会回门诊大厅, 于是在一开始就给自己设定了心理时限。
在资料室中最多停滞一个小时——以普通人的步行速度, 在谐和慈爱医院里行走一圈需要一个小时。
从物理进入资料室后, 缪宣就一直在估测时间,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只能合上书本,将杂乱无章的资料全部放回了巨大的保险柜中。
已经被物理破坏的资料室想要恢复原样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是掩耳盗铃还是能折腾一个大差不差……缪宣摸了摸大门上损坏的锁,突然就有些心虚。
要不然把锅扔给上一任护士长……能糊弄过去的吧?
零号病人今夜反常的不在房间里,上一次他离开房间是因为儿科大楼被炸了, 这一次也肯定事出有因, 今夜值班的偏偏又是认识他的楚恒……
难道零号是去追溯生前的记忆了吗?那么他为什么不来这个资料室看看呢?资料室里的笔记虽然不涉及人名, 但是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的生平记载。
也许零号不知道这里的资料室……也不对啊, 门诊大厅里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吗?
缪宣满腹疑问, 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返回五楼。
不管今晚发生了什么,总要试着去试探一下。
而缪宣所不知道的是,当他转身离开了二楼,电梯门合上后,穿着条纹服的男人从一楼的楼梯中走上来,他沉默地看着电梯上红色的小灯,而后转身走向资料室。
资料室的门锁就是普通的门锁,质量不好而且老化了,它已经完全被缪宣震坏,轻轻一碰还能听到里面弹簧弹动的声音。
虞舟垂眸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门锁,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他没有打开门,只是将手覆上了锁眼——几秒过后,坏掉的门锁已经恢复成原样了。
资料室的大门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但是资料室内的保险柜,却仍然是保持着被撬开的样子。
不过也没有必要去恢复了……所有想要传达的话语,都已经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虞舟摸了摸大门,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
缪宣回到了五楼的零号病房。
病房里仍然空无一人,血腥味异常浓烈,仿佛这里曾打碎过好几瓶“糖浆”。
缪宣摸索着墙壁打开了白炽灯。
瞬间整个房间都被照亮,纯白的房间中地板几乎被整个染红,地面上的血浆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但缪宣并没有找到打碎的玻璃瓶或者掉到地上的瓶子。
难道不是糖浆被打翻了吗?
缪宣皱着眉抬头,看到了面对他的画架。
上次的隧道又被添上了一层火焰,火焰非常逼真,荧亮的炎芯外是赤红的外焰,乍一看缪宣还以为这幅画被点燃了。
“它漂亮吗?”
缪宣猛地回头,这才发现零号病人竟然站在大门外!
才多久没有见到,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的体态,稚气不再。少年时的零号干净清澈,而现在成年后的他仍然继承了这种特质,双眼黑亮如溪水潺潺。
缪宣干巴巴道:“……好看。”
这幅画无疑是佳作,只不过缪宣词汇贫瘠,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
虞舟笑了笑,缓步走入病房,他随手关上了门:“你喜欢就好。”
“它还没有完成,它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块。”
缪宣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接着问:“零号病人今晚怎么不在房间里呢?”
男人歪了歪头,明明已经不是少年了,但是他的表情竟然有一份别样的乖巧:“我去找东西了,很有用的东西。”
缪宣点了点头:“这样么。”
虞舟看着眼前青年绯红色的双眸,突然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缪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虞舟:“你不喜欢这里吧?这个医院这么小,只有护士、保安和病人,只有夕阳与灰蒙蒙的天空,很没意思,对吧?”
如此感同身受的话语从零号的口中说出,着实是把缪宣被吓到了。
这是几个意思?零号病人嫌弃自己的鬼蜮不舒服?竟然向他征求意见来了?而且还这么好说话的吗?
而且零号病人你没发现吗?你的人设都变了呀!以前那个鬼畜少年哪里去了?
缪宣突然就回想起自己曾经向他询问的,关于归于鬼蜮外的世界的问题,那个时候零号病人说什么来者……
哦,似乎是“把你吃掉”?
缪宣:……
所以这难道是试探吗?他背着顶头上司搞东搞西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送命题吗这个?
#社会啊社会!#
缪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我是护士长,我不会离开我的病人。”
这个回答总算四平八稳了吧!
听到这个答案后,虞舟怔愣了片刻,随后笑了。
虽然只是一个笑容,却莫名地让缪宣觉得又是苦涩又是心酸。
“这确实是你会回答的答案。”虞舟静静地看着青年绯红的眼眸,“虽然全部都是假的,但是我很喜欢呀。”
虞舟说罢,也不给缪宣反应的时机,他大步走进,一把将缪宣拉近了怀里。
零号如今已经比缪宣高了,他很轻易地就一手揽住了缪宣的腰部,另一手则按在了青年的后脑,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青年融入骨血般。
这是一个极具有占有欲的姿势,但是零号做得却是这样顺理成章,就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缪宣只觉得自己撞在蒙着一层棉布的钢铁上,没有温度,没有呼吸,只有冰冷坚固的禁锢。
零号黑沉的双眸近在咫尺,这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让缪宣完全不知所措。
难道说……零号的记忆复苏了吗?宣轲生前确实和零号相识?
那么可以认为他现在是虞舟吗?
男人黑黢黢的眼眸倒映出缪宣此时的样子,缪宣能看到自己带着几分茫然的面孔,以及他绯红色的非人瞳仁。
随后他感觉侧脸一凉,男人突然俯身,将自己的面孔贴在了缪宣脸上。
那像是冰块一样冰冷的温度让缪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零号似有所觉,但他的双臂反而收得更紧了。
缪宣能够从零号的双眼中看到自己,而虞舟也能从缪宣的瞳孔中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他变成了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鬼怪,不可逆。
这一刻虞舟的心中一片苦涩与怜爱,夹杂着他也不自知的愤怒。
鬼蜮杀死了他的父母,毁掉了他的事业,绞碎了宁静和平的世界,而现在,他终于要把他仅剩下的爱人也带走了。
他的身躯已经冰冷到无法拥抱他了吗……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然而虞舟一句都无法吐露。
一声叹息轻轻的响起,假如此刻不是两人相拥,缪宣甚至听不到它。
“等我……”虞舟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沙哑,他吐出这两个字后又是一顿,良久后才道,“等我完成我的画,你要第一个来看。”
缪宣下意识答道:“好的。”
他在犹豫要不要询问零号是否已经恢复记忆,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在问出口的那一刻,缪宣突然想到——
他已经决定要刺杀零号了。
既然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那么这些问题还有问的必要吗?
就算从日记里能得知虞舟生前温和善良,才华横溢,但是他现在已经是鬼王了。
“还有八天。”零号的声音在缪宣耳边响起,“八天……”
他将头埋进缪宣的肩窝,缪宣能够感觉到湿润冰冷的东西贴上了他脖颈出的动脉,此时两人都没有心跳,但是缪宣的血液还是滚烫的。
利齿轻轻滑过肌肤,随后是亲吻与吮吸,既像是爱人的爱抚又宛如朝圣的膜拜。
也许感情真的不可能被控制……明明只是想要抱一抱的。
虞舟苦笑。
像是又回到了两年前一样……不,按照人类社会的时间线应该是四年前。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因为汹涌澎湃的情感与世俗不容的命运而压抑着自己,鬼蜮给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也给了他永无重逢的别离。
得到又失去实在是太过残忍的经历,他用了是一天让自己回想起一切,他只剩下八天了。
鬼蜮给了他空中阁楼一样短暂的感情,然后又将他掷入这样的深渊中,曾经以为能默默看着这个人一辈子……
终归是妄念。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