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天。



    距离鬼蜮结束只剩下两天, 鬼怪们纷纷放飞自我，不羁地扒下自己的伪装，用本体欢迎给他们排忧解难的医生们。



    虽然说早在夜班时领略了护士和病人们的风采, 但是在白天再见一次，赵兰还是觉得自己的双眼受到了伤害。



    如今还套着人皮的鬼怪十不存一，放眼望去尽是一群奇行种，更不要说有的怪物一边记挂着要伪装一边还想着放飞, 于是身上挂着一半人皮，惊悚效果拔群，远胜过彻底放飞的同类。



    在食堂大厅中, 无数呆滞的眼球和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中央的大圆桌。



    圆桌上端端正正坐着六个人。



    最初进入鬼蜮的总共有二十人，如今只剩下六人。这个人数损耗乍一看触目惊心，然而一旦与其他初生大鬼蜮横向对比, 百分之三十的存活率其实并不低。



    新生大鬼蜮不仅鬼怪强大，规则对鬼物的限制也少，再加上人类得不到完全情报，正常来说前几批人都是团灭的，就算有高手行走在其中, 捱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



    这一次幸存的六人中除了楚恒小队与杨楠夫妻五个老司机外，剩下的竟然是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男孩。



    这一下任谁都能看出男孩的不对劲, 不过碍于这个鬼蜮的鬼王和护士长身份复杂, 男孩倒是好运气地没有被驱逐或者杀死。



    早饭开始, 已经到了护士长来发布任务的时刻, 但是这一次来的却不是护士长。



    食堂的大门打开了, 缓步走进大厅的是一个穿着条纹服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温和有礼，嘴角隐隐含着笑意，风度翩翩的样子很能引起陌生人的好感。



    假如他不是鬼王的话。



    看到这个男人，吴青一向得体的笑容立刻僵硬了。



    他曾短暂地见过一次鬼王，那一次还差一点被弄死的经历令人记忆深刻。现在倒好，他还没有相处应对方法呢，直接就见到了一个疑似升过级的2.0版本。



    钱宇刚也严肃起来，不仅吴青怂，其实他也怂。他和吴青的内脏曾被这个鬼王掏走了几个零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管着鬼王生前是什么人，他现在到底是鬼怪。



    赵兰可怜巴巴地望向鬼王身后，但她非但没有找到自己惦念的亲人，反而一错眼就对上了鬼王黑黢黢的眼眸，虞舟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赵兰吓得立刻低下了头。



    吕晋江缩在凳子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六人里倒是楚恒最镇定，他的视线微微往虞舟身后拐了拐，在确认前辈不再后就很自然地收回了视线。



    随后这个人就开始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仿佛真的是什么楚大神医一般。



    虞舟看着眼前众生百态，漫不经心又温文尔雅地道：“几位医生已经在协和慈爱医院里任职了十八天，诸位为我院的贡献与敬业的表现让我们的护士和病人十分感动。”



    他微微顿了顿，视线若有深意地扫视着周围同样坐在餐桌边的护士和病人们。



    食堂里的怪物们当即各自扭动着奇形古怪的身躯，几乎在同一时刻全部起立鼓掌！



    问题是有的怪物此时已经没有手了，而有的不止一只手，于是鼓掌的场面一时间群魔乱舞了起来。



    “谢谢医生们！”



    不仅鼓掌，这些鬼怪还一起道谢了，然而其中一大部分早就抛弃了伪装，因此它们的声音也是古怪瘆人，叽叽咕咕仿佛进食一般的声音混杂在道谢声中，更添一层诡异。



    鬼怪们每天早晨都会给他们的护士长问好，这也许是唯一一次越过了护士长转而“诚心诚意”地向医生们道谢……虽然人类医生并不想要。



    虞舟抬了抬手，鼓掌与感谢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怪物都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像是一群后现代艺术雕塑群。



    “为表谢意，我院将为诸位开展一次欢送会，就在门诊大厅。”虞舟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真诚，“这几天来诸位辛苦了，不过在放松的欢送会前，诸位需要共同出诊一次会诊，会诊的时间就定在今日下午，因此早上的活动我们遗憾地取消了，请各位好好休息。”



    人类医生们面面相觑，深知这就是最后的两个关卡了。



    一般来说最后的关卡都会由鬼王主持，而在最后一个关卡里庇护所会失效。



    果不其然这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继续温和道：“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请诸位记住：在欢送会期间我们将关闭医生宿舍，食堂不再提供三餐，除门诊大厅外各栋大楼中将解除所有禁令，望周知。”



    “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我们的会诊内容是什么？”



    楚恒拿出便签本，一副认真做笔记的样子，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身上仍然绑着一层绷带。



    虞舟垂眸看了一眼他的便签本：“最后的会诊并不难，需要治疗的病人就是我。”



    “请诸位诊断我的病症，并为我开药。”



    —————



    门诊大厅中。



    缪宣坐在一楼的塑料排椅上，整一个大写的【乖巧.jpg】。



    还有两天鬼蜮就要放人了，这也同时是他的期限，两天后没有刺杀目标，任务应当就会被判做失败。



    这个混乱的世界就这样差不多要结束了，没有小系统辅助也没有世界脉络，靠着缪宣一个人挣扎勉勉强强摸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结局。



    缪宣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白炽灯，惨白的长灯管在铁链下一晃一晃。



    虽然不知道虞舟的安排是什么，但是很明显他是不会把“宣轲”关在自己的鬼蜮里的，而他的爱意与深情太过真挚，缪宣已经有些动摇了。



    缪宣这个人，确实是有些吃软不吃硬的，而且多年独居的经历让他不忍心去忽视别人的好意。



    要是虞舟能对他下达命令或者强迫他去杀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这样“请都交给我”的放任自由。



    而且他真的很了解缪宣，像是和他相处了许久，自然就有默契。



    明明已经确定好了目标，但这样的犹豫实乃任务大忌，系统不在身边又没人能倾诉，缪宣只能看着灯管发呆。



    这个世界可能会失败啊……缪宣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没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这样不论是在战斗还是在策略上都会少了几分锐意，而虞舟在基础数据上强过他太多，若是他再少几分战意，这局能打？



    其实缪宣会有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一点英雄的影响。



    第二个世界中征服王对玛忒斯也有着长辈的情谊，也是放任自流，但那时候缪宣仍然顶着压力就上了，两个世界之间的情况有些类似，但因为英雄貂蝉与英雄荆轲的身世经历，给了缪宣的影响却完全相反。



    貂蝉的情感经历复杂，而且是间谍刺客出身，她本身对情感的控制就很强；但荆轲的感情经历却简单，她的复仇很纯粹，她的感情也纯粹，爱人志同道合，没遇到过情感与目标相悖的时候。



    实际上荆轲和缪宣的性格在这方面倒是有些契合，以至于缪宣就有了现在的犹豫。



    门诊大厅的大门打开，虞舟从阶梯上走入大厅内。



    缪宣起身：“你回来了。”



    鬼蜮最后两天当然是不一样的，今天虞舟代替了缪宣去发布任务，这其实就是一个给人类的信号：鬼王下场了。



    虞舟笑道：“久等了吗？我回来迟了。”



    缪宣：“没有，你回来得很快……那么接下来医生们就要来门诊大厅了吗？”



    “你没有久等就好。”虞舟大步走来，“医生的事情不急。”



    说着虞舟就拉起缪宣的手，似乎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跟我来，我的画快要完成了，我说过要让你先看的。”



    缪宣这几天一直和虞舟在一起倒是没怎么注意他的画，没想到已经画好了。



    不过之前的画作全部失败，也不知道这一次是否会成功。



    两人走入了电梯回到五层楼，虞舟好似真的很满意，他推开了病房的大门：“就差最后一笔了。”



    画架正对着病房的大门，缪宣站在门外也能看到画布上的内容。



    虽然仍然是隧道与火焰，但是这一次火焰中的人物也已经绘制完毕，黑色的紧身皮甲，熟悉的双刃造型，火光照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栩栩如生。



    画中的男人的视线望向画面外，黑沉透彻的眼眸却没有倒映出火光，他的身体前倾，极具张力。



    看他的动作，仿佛是在透过一层火焰向画面外的人伸出手。



    画的内容确实是宣轲，而且是没有变为鬼怪的人类宣轲，缪宣看到的时候内心竟然有些触动——毕竟画中人物的神情确实是他最习惯的样子。



    而且看着他的动作与表情，难道说当时虞舟是在火焰的另一端吗？因此下意识记住了这个画面，现在再绘出来？



    而且缪宣看着画中男人身上的衣着意外地觉得有些眼熟，他仔细回想，突然发现这不就是改自英雄荆轲的另一个皮肤【致命风华】吗？



    难道说在他这一次到来之前，他曾经使用【致命风华】进入过一次宣轲的建模吗？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怎么回事？他在离开后还能回到“过去”吗？



    缪宣下意识走近了几步，但就在此时，病房的大门却突然关上了。



    在缪宣走入房间之后，门外的虞舟关上了大门。



    缪宣立刻转身：“零……虞舟？”



    他想要推开门，然而熟悉的、被控制的感觉再次降临，仿佛整所医院都在抗衡他，让他站在房间里动弹不得。



    虞舟的声音透过大门传来，有些失真。



    “小宣。”他的声音很轻，但缪宣听得明明白白，“等我把一切了结后，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