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雪呼啸着刮在街道上, 将来来往往的行人刮得七零八落。
城门关卡处,两个只穿薄衣的士兵挤在一起取暖。
普通的士兵是没有资格喝酒的,酒是那么昂贵,也唯有担任队长的武士大人能喝上一点。
“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严查!”武士大人对他们呼来喝去, “一个快病死的女人!听到没有!要查快病死的女人!”
快病死的女人——这在士卒们的想象中就是那种瘦骨嶙峋、面色青灰、上了年纪的妇人。
“女人?这种天气一个快病死的女人?”士卒小声地窃窃私语, “为什么上面要找一个快死的女人?”
另一个士卒回答:“我听说啊……就是那天信藤大人喝醉的时候说的,你不在——大人说,别的国家来嫁公主的夫人被毒死了!”
“吓!可信吗?”士卒大惊, “毒死?哪个国家的?”
“就是那个有人鱼的国家。”消息灵通的那士卒嘿嘿一笑, “据说是死的时候七窍流血, 是如今大名的母亲干的!”
“那这婚事是不成了吧?”士卒喃喃, “又要打仗了吗?”
“这可不一定。”另一人道,“现在都说那公主被留下来了,结成亲家也许就不打仗了。”
枯燥的生活里唯有上位者的阴私能叫人感兴趣, 好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件大事, 其中还涉及到美貌的姬君和“人鱼之国”的大名夫人, 这怎能不让士卒们兴奋?
聊着聊着, 话题自然就开始心领神会起来。
也就在这时, 远处有一个黑影在雪中缓缓靠近,兵卒在它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辆看起来颇奢靡的马车。
士卒们紧张起来。
立刻就有人上前拦住马车, 而马车前的车夫立刻瑟缩着滚了下来,士卒们听得清清楚楚, 他颤颤巍巍回头低声叫:“夫人……夫人……是兵。”
“夫人”这个词语可是让人精神一振啊!
领队的武士大人当即大摇大摆走上前:“什么人!”
马车的帘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干脆利落地掀开了!
只见衣袂翻飞间, 一个高挑清丽的美人居高临下站在车辕上, 那样惊人的容貌,让一众人包括武士大人全看傻了。
这、这是哪里的天女下凡啊!
随后那仙女开口了:“这是过关的文牒——快点都给我让开!我要救我儿的性命。”
出人意料的是这仙女的嗓音异常粗嘎,和她完美的容貌截然相反,而且她也和士卒们想象中那温柔小意的仙女不同,当她的视线扫过来时……竟令人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从内心感到敬畏。
这是一种叫人形容不出来的感觉——这女子美吗?当然美极了,那么她令人遐想吗?不敢不敢。
她的眼神和刀锋一般锐利。
那位带队的武士大人颤颤巍巍接过文书,竟然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吓到似的。
“好好看!”女子居高临下呵斥,“快点放行!我儿重病缠身,你们若是胆敢耽搁我定要夫君取你们性命!”
武士下意识躬身:“是、是!”
他快速地翻阅了手中的文牒和文书,没错,不论是印鉴还是身份都是对的,这位确实是将军家高贵的侧室。
武士又道:“您……您的公子……”
女人也没为难他,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吾儿不能吹风,你看着!”
武士透过帘子的缝隙在马车中看到了一个面色潮红的病弱少年,以及旁边惴惴不安的侍女,这侍女很健康,面色红润。
没有病得快死的女人,这是贵妇人带着儿子出城去寺院中看病,城外有一处香火鼎盛的大寺院,据说很得贵人们的喜爱。
大雪天的,儿子又是急病……武士唏嘘了几声。
“看好了?”女人逼问,她的声音喑哑又威严,仿佛不像个女人。
武士只觉得内心没来由的畏惧,他下意识点点头。
“退下吧!”女人哼了一声,从他手中劈手夺过文牒,扔给他一小块银块,随后她转身又呵斥车夫,“你在干什么!快驾车!”
车夫缩着头爬回自己的位置,可见他是惧怕这夫人到了极点。
马车再一次开始行驶,车轮在雪天中滚过矮墙的关卡,向着野外寺院的方向驶去。
这大雪天……雪地里也许有妖鬼也说不定。
武士又感慨了几声,抓起酒壶灌了几口昂贵的浑浊酒液。
—————
寒风呼啸,缪宣扛着自己的本体长.枪,衣袂飘飘地站在雪地上,心情一时间异常复杂。
他就着雪洗掉了枪尖上的血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大裙子,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
啊……女装的我,又成长了一些呢。
小系统那是唏嘘不已:【这样的裙子能穿习惯……秒哥,以后应该没有裙子能难住你了。】
缪宣:……是啊。
胆小的车夫缩在车辕上:“夫、夫人……鬼、鬼……”
“鬼死了!”缪宣不耐烦地在雪地里艰难地生火,“就剩下一个头,烧了就没了,别怕!”
然而车夫撅了过去,车上的侍女则因为一直缩在车厢中,倒是侥幸没有被惊悚的画面吓到。
缪宣叹了口气,在好不容易焚烧完可燃有害垃圾后,重新爬上马车,他一腿蹬开车夫,接替了他的位置。
夜以继日地赶车,马匹的耐力应该也快到极限了,到时候就找个遮雪的地方歇一会儿……虽然宁宁的病情还能控制,但保险起见就在寺院里换一匹马,这样继续赶路也不会耽误。
“我们走。”缪宣拍了拍马的脖子,马儿温顺地动起来。
车夫和侍女都是缪宣临时凑到的人手,而马匹和马车也是从真正从家将府带走的真货。
缪宣一路上走的几乎都是直线,那些因为妖鬼触摸而无人敢走的道路对缪宣来说毫无威胁,最令人庆幸的大概是今年的冬日雪下得薄,否则马车还真的不好走。
缪宣的动作很干脆,而哉雪禅师给的信件也出乎意料地好用,寺院竟然真的和缪宣更换了马匹,不仅如此还附赠了炭火和干粮。
行程再一次开始,许久后车夫终于清醒过来,这一次车夫对缪宣的恐惧又上一层楼,他缩着身子老老实实驾车,而缪宣终于得以空出手,他转身就进入车厢。
缪宣在周身寒气散尽后,又伸手去摸了摸宁宁的额头,少女呓语了几声母亲,随后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为了便利出逃,这几日来缪宣一直穿着女装,而宁宁则被更换上贵族少年的衣袍,两人调换性别竟然也能蒙混过关。
实际上缪宣已经做好了暴力闯关的准备,但是毕竟有病人在,平稳的赶路才是最紧要的目标。
这一次从后田后院中打捞宁宁的计划算得上很顺利,算上赶路,来回总共花费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这其中那位长宗我部的夫人确实帮了大忙。
缪宣也是在离开后田主城后才知道,那长宗我部的夫人竟然七窍流血地死了,但她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被毒死的……她是被缪宣的力量反噬而死。
这事情就很棘手,虽然那夫人诡异,但缪宣确实是在阴差阳错中杀死了恩人。
这可太生草了,以至于缪宣已经远离城市还是心情糟糕。
夜幕降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苏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今夜没有落雪却挂着大风,他找了一个背着风的地方停下马车,打算休整一夜。
付丧神的身躯和精怪等同,几天几夜不睡觉小事情而已,但今夜确实不好赶路,而且车夫也许久没有休息过。
宁宁的病又好转了一些,这让缪宣也稍微放了点心。
今夜缪宣同样需要睡眠,他已经有一段时间忙于赶路没有和羽光忠正见面了,如今即将回到出羽,总得在梦里和这孩子通通气才好。
梦境的世界通往常一样,瑰丽的天空下是金色的海洋,水面微微漾起波纹,羽光忠正娴熟地从水面下爬出来。
如今羽光忠正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改变,他在梦境世界中已经不再是那个来自未来的中学生,而是穿着铠甲的年轻将领。
羽光忠正一上来就兴师问罪:“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
他的声音卡住了,这少年对着缪宣瞪大了双眼:“你这是!……你、你怎么回事……”
缪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他内心咯噔一身,勉强维持住稳重的表情:“没什么,一些迷惑他人伪装而已。”
—————
织信氏本丸,天守阁。
在熏香浓郁的奢华房间内,端坐在首席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怠倦地撑住了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后田之龙’不过如此……看来不是神龙。”男人喃喃自语,“真是可惜啊,这么快就得回来,阿市怎么一个血脉都没有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灯芯上的火焰发出哔啵的声响,暗沉的夜色严严实实压在窗外,帘幕重重,将一切气息缩在方寸间。
织信宗岐伸手用指节叩了叩腰间的三振刀:“你们啊——一个都没能生出付丧神来,虽然锋利又坚韧,但到底少了些趣味。”
活着的生命已经没有可能了,那么妖鬼总是可以的吧?
这些刀要是能和浅川宣一般该多好?不……就算他们都有了“灵”,浅川宣也是独一无二的。
浅川宣是什么武器呢?也是刀么?太刀?大太刀?薙刀?枪?
真是叫人念念不忘。
织信宗岐从他的位置上站起身,大步走下阶梯,在阶梯的角落边跪坐着一名垂着首的女子,她穿着繁复美丽的衣着,阖着眼像是在昏睡。
织信宗岐朝这女人微笑地伸出手:“蝶姬,来。”
于是这美人就像是被牵动了线的木偶,她睁开了无神的双眼,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优雅地盈盈起身,向夫君伸出了手:“夫君,您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织信宗岐笑笑,拉着爱妻的手边往前走,“我没能找到和能杀死我的龙,也许那法师欺骗了我——不,他没有这个胆子,但所谓的‘龙’一定不是‘后田之龙’。”
蝶姬温顺地回答:“是,您一定能找到的。”
织信宗岐掀起帘幕:“正是如此,我一定能找到的。”
重重帘幕外是紧闭着门的阁楼,厚重的大门在织信宗岐面前自然打开,瞬间露出了阁楼外宽广的河山——这奢华的房间竟是在天守阁的顶层。
天守阁,本丸中属于大名的建筑,它高高凌驾在所有房屋之上,在天守阁顶端能够鸟瞰整个本丸。
破晓前的寒风呼啸着吹入顶层,它肆无忌惮地掀起了帘幕和蝶姬的长发长裙,也同样将织信宗岐的衣袍卷起。
年轻的大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河山,慢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年又是丰收,来年也将一样。”织信宗岐点点头,“□□队集结完毕,美浓的边境也已经安定下来了。”
蝶姬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她曾是美浓的公主,在嫁到织信家后美浓便被织信宗岐的铁骑踏平,但此刻听着夫君这么说,她仍然像是木偶一样无动于衷。
“真可惜啊……”织信宗岐伸手挑起妻子的下颚,又一次叹气,“蝶姬啊蝶姬,你要是活人该有多好。”
他的爱妻静静微笑,完美得恍若天女。
织信宗岐看着这样的妻子,突然就失去了自说自话的兴趣,他便轻描淡写地松开了手,于是那完美的人偶失去了提线的主人,顿时倾垮在地上。
华美的羽织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在地面上铺展——不,应该说蝴蝶的标本才更恰当。
“还是活物有趣。”织信宗岐单手撑在栏杆上,在夜色中深吸了一口气,“鲜活的东西……嗯……不如上洛吧。”
他就像是一个最好的编剧,一步步写好了属于织信家族的剧本:“双喜临门,大名春风得意,兵强马壮,万众齐心,上洛登封天下人。”
很显然这剧本让织信宗岐满意了,他低低笑出声:“不错——首先就是双喜临门!”
大名转头看向地上僵死的蝴蝶,他伸手点了点蝴蝶:“怀孕吧,我的长子将在明年诞生。”
倒在地上的人偶一动不动,然而诡异的是她的腹部突然微微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入她的腹中,将整个腐朽的腹腔填满!
腥臭的气息掩藏在浓郁的熏香中翻滚,一刻后,人偶又恢复了死寂。
织信宗岐点了点头,他转身再次掀开帘幕,大步向天守阁下走去,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早冬的薄雪被寒风卷来,浅浅地覆在蝴蝶的翅膀上。
隔日,欢喜的声音便响彻了织信家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