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和慕容晟的这顿饭,就着不太合时宜的一地污秽,还有点点血腥,直直吃了一个多时辰。
期间陈宇将如何煽动城内骚乱,怎样才能获得剩下死忠派大臣的心,以及善后所需的一应和盘托出,听得慕容晟那是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总结下来,双方这一顿也算是够忙碌的了。
一直到陈宇撑着懒腰转身即将消失在深邃的夜幕之前,慕容晟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他一张手,似是要抓住陈宇一般,大声叫道。
“先生你可愿做我宰相”
“呵呵时也命也。”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整个广州城再没了往日的宁静。哀戚之声几乎家家相传,由巷首,一直到巷尾。
这是昨晚百里延嗣的战果,也是陈宇和慕容晟的战果。
南门整整三万大军,被百里延嗣五百骑兵杀得大溃
不论军民,不论人畜,只要挡在百里大军面前的,无一不被屠戮一空
街头的血水被军士冲了又冲,从晚上一直冲到了白昼。
但却永远冲刷不干净那弥散在空中的,浓郁的血腥味儿
不远处的道路中央,此时一名衣着考究的大将军,正在带着亲卫有些颓然地向前漫步。
照理来说,如今大军压境,街道上不应该有走的如此漫不经心的军人。但是,这员大将却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兴致上城御敌。
反倒对死去将士缅怀颇深,不住地轻轻摇头。
“那不是大殿下吗”
“哼甭提了我家二狗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我家小白也死了啊,怎么说是大殿下害死的呢”
“昨夜唐军猛攻南城,大殿下拒不支援。致使从无掌兵经验的三殿下和三万守军,就这么白白暴露在了唐人刀锋铁骑之下。听闻冲进来的是大唐陛下的玄甲军,见人就杀,可怕的紧。”
“真的吗哎呦你可别骗人啊玄甲军怎么可能来咱们岭南大殿下怎么会不管三殿下呢”
“那还用说吗呵呵我家老牛在北城门的,已经托人告诉我了,能跑赶紧跑吧,三殿下的头颅,已经挂在那大唐军营的辕门之上啦”
“嘘噤声,大殿下来了我们等会儿再聊”
这样的声音冯智戣已经走一路,整整也听了一路了他的心中无比难过,并不是难过那些士兵们,而是三弟
冯家老三确实是崛起的一颗新星,一度威胁到了大殿下冯智戣的大统地位。
但不得不说,这个老三依旧是整个家庭内,最宠爱的那个孩子。
就像普通家庭一样,大哥威严,如父亲般用自己稚嫩的方式,扛起弟弟们无法理解的责任。
二哥跳脱,一般所有狗屁醪糟的事情,都是二哥来做的。
也正是老二的这般叛逆,才致使冯昂选择了老二去长安做质。
想来,现在在长安的老二,可能也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老三便是全家最可爱,最听话的那一个。
读书好,还喜欢跟着大哥二哥屁股后头四处乱疯。
纵使冯智戣想过一万种让老三丢脸的事情,却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三弟去死
三万南唐大军啊竟然连一个人没有保住,被五百人冲成了一摊碎肉
嘎巴嘎巴
冯智戣双手捏的死死的,他恨,他恨死了那城门外的唐军。
如不是城内这么大基业缀着他的话,冯智戣宁愿带领全城士兵,出去和那可恶的百里延嗣一决生死
只可惜,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自己的地位,弟弟的性命,万余南门的士卒都已经烟消云散。
“将军,咱们还是上城吧,唐军还不知何时来攻呢昨夜他们大胜而归,并未突入城内,一定想的就是要让我们内乱啊万一军中不稳的话”
“不,呵呵,军中如今军中才是最稳的吧你抬头看看那儿吧”
冯智戣身后的一名小校有些不解地抬头一看,顿时脸上就精彩了很多
原来是慕容晟带着几个家丁也在街上呢,与他们这些身披甲胄戎装漫步不同,慕容晟和身后的家丁清一色披麻戴孝,穿着纯白色麻布,带着各色的礼品,正在一家一家串门儿呢
仓
“将军,我去宰了这阴险小人”
那校尉也是耿直之辈,见慕容晟如此做事,他直接抽出佩刀就要上去砍人。
结果步子还没迈开呢,就被冯智戣给捉了回来。这时的冯智戣也一样是怒火中烧,只不过他考虑的却比那校尉要远一些。
“让他去吧,北唐李世民要杀的就是我等。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开城献降的。如今他既然能稳定住城内百姓,那就让他去。等我王回援广州,这广州城的民心不还是咱们的么呵这慕容莽夫怎会知晓,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取死之道罢了。”
垂头丧气的冯智戣带着亲卫就这继续向前走去,一点儿都没理会那擦肩而过的慕容晟。
“公子,那冯智戣还真神气哼,差点丢了广州城,现在也不知道他厉害什么”
慕容晟难得的沉稳一笑,摇着头走进了下一家。
“他啊,一如当初,垂死不自知罢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唐人竟然像打累了一样,一炮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在在城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可等的。
慕容晟这边也一样,他和冯智戣二人保持着一种十分的默契。
冯智戣直接掌管军队,慕容晟则四处出手,最后就连城池的政务,都有一部分出现了慕容晟的痕迹。
而这一现象却并没有引起冯智戣的足够重视,他的心里可是一直想着冯昂大军的。
只可惜,冯智戣是在想,有人却是监控。
滴滴答答,滴滴滴答
“嗯,速度有点出人意料啊,竟然快要入岭南道了。不行,岭南不能让他们进来,否则要出问题啊”
陈宇随手丢下了翻译后的文字,这回的他,却并没有再藏起来电报机的打算了。
陈宇眯着眼看着屋外渐渐凝实的天空,那是即将有暴风雨的预兆。
广州城地处大唐的东南沿海,风雨经常会袭击城池。
但今天的暴雨,看起来比往日要沉重很多。
“是时候,该收网了马猛,告诉慕容晟,即刻收网。我们的人,也准备吧。”
在这一时间,整个城池风起云涌。
寻常百姓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已经全部回到家中。
唯有一个人,却身穿璨金帝皇铠,头戴五爪金龙无翎盔,抖着鲜红的披风,手持鎏金龙纹精钢长剑,大跨步地从慕容府内迈了出来
“诛灭冯贼,还我河山”
慕容晟的斗篷迎风而起,振臂高呼间无数屋舍都升起了鲜红的旗帜。
更甚者,在慕容晟向北门行走的同时,每一条小巷子,每一条岔路口,都有无数着甲猛士在等待着他。
不多时,慕容晟身后已经深山人海,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
咔嚓
天地间一声巨响,无数道闪电破空而过
借着闪电带来的刹那闪光,那原本看起来文邹邹的慕容晟此时,已经满脸狰狞,宛若地狱饿鬼一般可怕
“慕容”
“万岁,万岁万岁”
所有人一同踩着一个步点,令整个城池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
不远处的一条街道当中,一名士兵满脸惊悚,从身后掏出了信号弹想都不想就发射上天。
啪
朱红色的礼花夹杂着豆大的雨水瞬间冲刷而下,但一点都没有浇灭街道上越来越多兵卒的反叛之心
相反,那似凝固了的杀气腾腾而起,直指北城门顶端站着的那一员大将
面对着城外万人军帐,那员大将静立了许久,好似他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一点都不关心。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掉落,他鼻尖存了很久很久的雨滴,终是承受不住,落了下去。
同一时间,大将军终于动了。
只见他缓缓地抽出了腰间佩刀,反身面对乌泱泱占满整个街道的叛军,放声大吼。
滴答
“杀”
“杀杀杀杀”
占满北城墙的岭南大军竭力怒号,响应着冯智戣的愤恨
冯智戣从未想过,明明可以安然度过的广州城,为何会乱成了这般样子明明应该是他冯氏的贴心肱骨的慕容氏,为何绝地反叛
种种的为什么萦绕心头,最终都化为了一腔怒火
他知道,在这种泥泞的天气下,唐军的骑兵应该是不会动的。北地战马喜旱性烈,却不愿踏足泥地。
冯智戣相信,慕容晟背后的那个军师,应该也是这么算计的。
在唐人还未反应,或者没能力进攻的时候夺权,坐的安稳
“呵好算计只是你真以为我冯氏无人了吗”
暴雨倾盆而落,冯智戣歇斯底里地将嘴张到了极限,嘶吼到他很久未动的腰身,都弯成了九十度
而下方听到冯智戣声音的慕容晟则满脸狞笑,他现在已经得意到不行了。
任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慕容家的废物二少爷,将他冯氏闪耀着的大殿下、三殿下逼成了这般模样
“冯智戣冯氏小二莫要猖狂昔年你冯氏阴谋夺我慕容家业,今日,我慕容后人,要拿回来”
咔嚓
谁都没想到,慕容晟竟然高举起了他太祖爷的排位
那是广州城的第一人慕容姓,从那以后,慕容这个姓氏就已经深深地与这东南重镇分不开了。
远在城头的冯智戣见状暗暗惊呼,这年代,人都是思旧的。如果再让下面那慕容蛮子表演的话,鬼知道他能不能把自己的军心都给煽动了。
于是乎,冯智戣立刻将高高举起的右手一会儿下,嘴里同时大吼。
“矢来”
嗡
在滂沱大雨之中,无数弓箭射穿了千万雨滴,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
下方慕容晟却也一点不怕,他挺起胸膛,扬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天不亡我慕容氏,今定要斩了你冯氏一族”
随后慕容晟面目一凝,低头吼道“冲”
分秒之间,箭矢和前冲的士兵碰了个正着。无数的士卒被射中,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的乌云,无声地等待着后人践踏。
更多的人涌向了城池,根本没有给城上射第二轮弓箭的机会。
“哼,便宜你们了,若不是床弩和火炮要留着对北唐你们现在就是一坨肉泥张淦何在带人给我冲下去,将那些乌合之众,斩于城下。”
此时站在冯智戣身后的一名银甲将军走了出来,只见他微微低头,声音无丝毫变化道“遵令定提那贼人首级,来见殿下。”
言罢不等冯智戣再有何话,那将军已经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冯智戣知道,在他手下,多是一些阿谀奉承之辈。就算是能征善战者,也都是些与他一般大小的校尉罢了。
唯有这张淦,是继冯昂那一辈后,唯一一个被晋升为将军的冷血小将
这也是冯昂专门为保大儿子和广州城留的一颗棋子,如此大将,再加上冯智戣的亲卫。整个岭南道内,冯昂已经找不出比这还要厉害的配置了。
只可惜,他们所想的,只是岭南道罢了。
“嗯陈兄,你又要输了。看起来,你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啊。”
“呵呵,长孙兄说笑了,陈某本就棋艺不精,何来镇不镇定一说呢”
“那,陈兄认为,这一战,谁会赢呢”
“呵呵,长孙,他们的胜负,真的重要吗”
“那,你我又待如何”
“我曾长安走马,十街任斗酒。
惊梦照烽火今宵试新鍪。
倘若魂断沙场,不见失地收。
谁共谁不朽金戈亦染锈。
天命轻狂,应似孤鸿游。
向人世间尽一腹鬼谋。
纵意而歌,玉怀斟北斗。
河山万里愿与君同守。”
不错,现在在广州南城门楼上下棋小酌的,正是陈宇和长孙冲二人。
就在他们城墙的下首方,百里延嗣领导的数万唐军整装待发,虽头顶瓢泼大雨,却没有丝毫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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