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忽然下了雨, 王子把手放到头顶四处张望,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小石洞。
跟了他们一路的小黑虫们和红豆眼吸盘怪们忽然出现。
它们看到光明神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想查看伤势,可又因为害怕陈封的鲜血,始终不敢离得太近。
吸盘怪张着嘴巴呆呆地站在一旁,小黑虫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冲撞,它们焦躁不安,既担心陈封的伤势,又害怕陈封的鲜血,而它们表达不安的方式便是一会儿繁衍增长, 一会儿消失合并, 宛若亿倍速变动的国家地图。
王子想把陈封抱到石洞, 却发现陈封满背的鲜血让他无从下手。
雨越来越大,陈封的额头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汗珠。
他再待着地上会死的。
王子咬了咬牙,弯下身子就准备去抱他。
“咳咳……”陈封身上的伤口似乎越来越疼,他有些吃力闪避了一下,说,“脱衣服。”
王子愣了一下, 才反应了过来陈封话里的意思。
他把身上的袍子解开, 裹住陈封的背。
虽然说陈封的鲜血能腐蚀掉湖溟界所有的东西, 可隔上几层衣物,鲜血腐蚀衣物时还能给王子争取一些时间。
可是陈封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披风太薄,即使叠成两层也会很快被陈封的鲜血腐蚀, 于是王子又脱下了外套, 包上他重点流血的伤口部位, 然后飞快把陈封抱起,朝着石洞冲了过去。
身后的吸盘怪和小黑虫们匆匆跟了过来。
石洞里不干净,地上趴着不少朝着王子龇牙咧嘴的昆虫,看起来十分具有攻击力。
其中一只长长的绿色虫子一边朝着王子爬过来,一边吐着自己如同蛇信子一般的黄色舌头。
可王子实在没力气和它们打斗了。
陈封已经昏了过去,而王子也感觉鸟蛋的毒素也在他体内蔓延,让他眼皮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吸盘怪嗷呜一下张开嘴,把那个绿色虫子一口吞了进去。
吞下去之后,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嘶吼,张着嘴巴,一脸凶恶地朝其他昆虫挪了过去。
那些昆虫们都被吓得够呛,一波又一波地从墙角出来,逃窜到洞外。
小黑虫们也在此刻举着一根接着一根的树枝进来,用钻木取火的方式在陈封身旁造了一个小火堆。
王子看着陈封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却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即使死死地掐着胳膊上的肉,都没有任何作用,最后他咬了咬牙,揭开垫在陈封伤口处的外套和袍子,然后用左手的食指碰了一下陈封的伤口外缘的鲜血。
虽然他很快就把左手抽离了出来,但他的食指仍然被烧灼腐蚀,流出黑血,漏出森然白骨。他疼得闷哼了一声,浑身冒起虚汗,但还好的是,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王子咬着牙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笔,然后颤抖着在被雨淋湿了一半的纸张上画了一瓶药。
他画工实在是太差了,可他此刻竟不敢有半分偏差,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画出那个细口陶瓷瓶,以防万一,他还做了弊,在瓶身上写了三个大字。
——合玉粉。
这是湖溟界最有效最昂贵的外伤药。
看着面前出现的药,王子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个笔并不难用,有点儿像他在人界玩的那个你画我猜的游戏,只要笔能猜出来他画的是什么,就会尽力造出来。
王子颤动着把药撒在了陈封的伤口,撒完整整一瓶药,他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下来,连手上可怖的伤口都没办法使他清醒,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小黑虫们跑到石洞外,寻了成千上万片叶子,清理干净后,盖在了王子和陈封的身上。
然后它们和红豆眼吸盘怪一起缩在墙角,等待着陈封和王子醒来。
.
陈封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躺在他身边的王子。
王子昏睡了过去,冷汗浸湿了他鬓角的黑发,嘴唇微微颤抖着。
陈封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
王子睡起来不是这样的,他的表情分明是受伤了。
陈封从地上坐起来,身上的树叶哗啦啦往下掉,他这才发现他和王子的身上被谁盖了一层厚厚的树叶被,但他来不及多想,扒开王子身上的树叶,认真检查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陈封很快在王子的左手发现了伤口,这是分外熟悉的伤口,一看就是沾了他的血。
他立刻捧起王子的手,弯下身子,像亲吻沉睡的公主一样,亲吻他的受伤的手指。
伤口在逐渐愈合,王子的表情也逐渐变得舒缓。
陈封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有些疑虑。
王子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是蹭到了他的伤口吗?
就在这时,墙角的小黑虫们涌了上来,它们用身体演幻出一部黑白电影,向陈封展示他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
陈封看到王子为了保持清醒故意弄伤手,看到了王子一笔一划地忍着疼痛一笔一划地画药,也看到了王子拿着药小心翼翼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王子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可鼻尖却分明因为疼痛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陈封摸了一下自己的脊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背上的伤势却是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石洞静寂,小黑虫的电影落下帷幕,散散落在地上。
大雨初歇,隐约能听到洞门口雨水从树叶上滴落的声响。
陈封垂下眼睛,再一次牵起小王子的左手,轻轻吻上了他的指尖。
.
王子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衫,此刻躺在地上,冷得浑身都轻轻颤着,陈封本想要拿起裹在自己后背上的长袍和外套给他盖上,却发现长袍和外套上已经沾满了他的血——准确来说,是已经布满了被他的鲜血所腐蚀出来的破洞。
已经无法再穿了。
陈封伸手把王子从地上抱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坐在了火堆边。
小黑虫们见状,又飞快跑到外面拾了些干柴火来,让火势烧得更旺了些。
陈封才感觉王子的身上有了点儿温度。
.
王子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他坐在陈封的腿上,环着陈封的腰,靠在陈封的胸口。
王子感觉很屈辱——他八岁之后就没再被人这么抱过了。
于是他猛地推开了陈封,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陈封没什么准备,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王子便慌忙去看他的伤口。
合玉粉有奇效,陈封的伤势其实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但是动作幅度过大,就会渗出血来。
陈封现在需要用纱布裹住伤口,可这里没有纱布。
就算是有纱布,普通的纱布也会很快被陈封的鲜血腐烂,根本不管用。
不知道他若是仿照合玉粉,画个纱布,然后在旁边写个注释:绿盛医疗好得快医用纱布敷料,不知道会不会管用处。
这是名称王子曾经在陈封家里所见到的人类纱布的牌子。
人类的纱布不会被陈封的鲜血腐蚀,可以为陈封包扎伤口。
除了纱布,他们现在还十分缺少衣服。
陈封的王子的衣服已经多多少少的沾上了陈封身上的血,增生了一个接着一个大大小小的破洞。
王子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里那支笔。
虽然所需要的衣服和纱布他都可以用笔画出来,但是还需要支开陈封。
算了,陈封现在背上还有着伤,行动不便,还是他出去吧。
就在王子正努力思考着要找什么借口出去的时候,陈封提起那两件沾了血的长袍和外套站起来,说:“我去把这些衣服给埋了。
这衣服上到处都是被所腐蚀的痕迹,还隐隐残留着血液的气息,让湖溟界的其他生物都不敢靠近。
若是把这些衣服扔到这儿不管,等他们走后,怕是没动物敢进来进来休息,这山洞怕也是废了。
况且这衣服只能陈封来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敢碰。
就在陈封刚把衣服埋好,正站在土堆上踩踏松软的泥土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破烂的人朝他走来。
是王子。
王子身上穿着一个麻布外套,领口袖口衣摆参差不齐,衣服还过大,袖子遮住整张手,下摆长至大腿,若是蒙上他的脸,便可直接上街乞讨。
陈封还没来得及笑,便被王子塞了一身同款的衣服和一卷长长的纱布。
这纱布的宽窄长度,陈封都十分熟悉,和他家里曾经放着的那款一模一样。
最神奇的是,这纱布好似不像是湖溟界的东西,竟然不会被他的鲜血腐烂。
“别摸了,在洞里拾的。”王子有些心虚地打掉了陈封伸到后面触碰纱布的手,然后给他扔上了一套衣服。
“换上。”
于是陈封被迫套上了这身朴实无华的衣服。
其实王子自己也觉得这衣服丑,但他也只能画出这样的衣服了。
见陈封穿上衣服一直在笑,他忍不住冷脸讥讽道:“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有什么好嫌弃的。”
“不是嫌弃。”陈封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把胳膊伸出来,与王子的胳膊并在一起,两条宽松的破布,带着凌乱的,颇具艺术感的线头在风中飘摇飞舞。
像是两个逃难来的兄弟。
“看,情侣装。”陈封笑着说。
王子:“……”
……去死吧你。
.
陈封背部受了伤,两人的进程便又慢了一些,走出这整片森林,足足用了四天。
虽然这片森林已经走出去了,但距离离开瞬息城还有很远。
树木越来越少,野草越来越稀,走出最后一片荫蔽的大树,视野豁然开朗。
前方没有路,是悬崖,低头看去,只见雾霭漫漫,深不见底,陈封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这么害怕?”王子也朝下瞥了一眼。
“恐高是一种疾病。”陈封向他解释。
王子看了一眼西边下沉的太阳,说:“明天再下去吧,到时候你别往下看,抱着我就行,今天晚上现在这里休息。”
陈封点了点头,说:“好。”
自那天雨后,小黑虫和红豆眼吸盘怪们已经由暗转明,它们一听要歇息,便匆匆拾来地上铺的干草和烧火用的柴,红豆眼吸盘怪则是从嘴里吐出来一只在路上抓的山鸡作为陈封和王子的晚餐,然后他邀功似地在陈封面前晃动着身子。
陈封看了眼地上那个湿哒哒黑乎乎黏腻腻的山鸡,温柔地笑着说:“谢谢你。”
吸盘怪开心得整个身子都快化了。
下一秒,王子就指挥小黑虫们把山鸡扔下悬崖。
“恶心死了。”王子捏着鼻子说。
吸盘怪:“……”
它扁扁嘴,自闭地转过身子不动了。
直到陈封把小黑虫们捉的烤鸡烤好,撕给吸盘怪一块儿肉,它才捧着肉,重新开心了起来。
王子瞥了一眼在不远处开心地转圈圈的吸盘怪,嗤笑了一声:“陈封,你不觉得你特虚伪?”
陈封把烤鸡的两个鸡腿撕了下来,全部递给王子:“怎么说?”
王子咬了一口鸡腿,说:“即使我不扔,你也不会吃那个山鸡,既然如此,为何表现得那么温柔?”
“温柔就是虚伪吗?”陈封问。
王子咽下嘴里的鸡腿肉,点了点头,重复道。
“温柔即虚伪。”
陈封笑了笑,没说话。
王子只顾着吃手里的两根鸡腿了,没想太多。
他若是静下来想一想,便会发现。
若论起温柔来。
此刻的陈封,分明是将最多的温柔,献给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