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也凑过来看这张照片, 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这张最丑。”
他不想再看陈封后来的照片,往后退了两步, 仰面躺在了床上。
王子没有见过陈封13岁到19岁的模样。
他们明明曾是同龄人。
现在却相差了七岁。
陈封把照片放回桌面上, 然后躺在了王子身边。
陈封转头看向王子,忽然说:“你能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吗”
“你想知道?”
“嗯。”陈封说,“想知道。”
王子看着天花板上吊灯的碎钻, 觉得有些刺眼, 他把手指挡在眼睛上, 开始缓缓讲故事。
他讲陈封经常会在夜晚忽然出现,拉着他去看满天的萤火,看小溪里会发光的鱼。
“那条溪里原本是没有那种会发光的鱼的,只是因为你带着我看, 便有了。”王子笑了笑,“但是那种鱼很快就灭绝了,因为夜晚的时候太显眼, 所以很容易被人抓走。”
幼年的陈封和其他的男孩没什么不同。
很爱笑,很爱玩, 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喜欢小王子拉着他的手在天空中飞翔。
如果非要指明他和其他男孩的差异, 那便是他很厉害, 他知道湖溟界里的所有事情, 甚至知道湖溟界明天发生的事情。
他从不说谎,因为他说过的所有话都能变成现实,他所有承诺也都能实现。
——除了他承诺要参加小王子生日会这件事。
“……对不起。”陈封把小王子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睛, 声音低沉缓慢。
也许是回忆往事让王子觉得疲惫, 他竟然也没睁开,只是淡淡地说:“你不用时时刻刻道歉。”
陈封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偏过头吻了一下小王子的脸颊。
然后在人发作之前又把人紧紧抱住。
“但我总是时时刻刻难过。”
他把头埋在王子脖颈,声音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
也许是因为陈封是唯一知道他那七年的经历的人,并且会心疼地抱住他,为他感到难过。
也许是因为他刚刚讲了太多往事,忆起陈封始终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童年好友。
也许是因为陈封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也很好闻。
小王子没有挣开陈封的怀抱,也不愿意挣开了。
他看着陈封漆黑柔软的短发,觉得那七年的黑暗时光也忽然变得遥远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报过了仇。
王子想。
他也丢下过陈封一次,陈封还因此差点丢了性命,也算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
王子觉得浑身的重担都一点一点卸了下来。
他把下颌轻轻抵在陈封的头发上,忽然就有了倾诉欲。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我的名字。”
“夜即明?”
“嗯。”王子轻声说,“我当时一直不明白我明明叫夜即明,可是黑夜却怎么也不会明。”
王子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所赋予的,我便开始憎恨你,你明明给我起了夜即明这个名字,却又把我扔在黑暗里,让我时时刻刻祈求光明,但又迎不来光明。”
陈封感觉心脏酸涩肿胀,他必须要把怀里这人抱得更紧一点,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酸涩的情感。
“阿夜,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要被风吹散,却又很重,重得像是要刻在血骨里。
王子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了,稍稍推开了他一把。
陈封便又撒开手,他垂下眼皮,像是做错了事情。
王子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拨开陈封额前的碎发,很轻很轻地在他额角亲了一下。
他亲得又轻又快,像是十几年前,陈封小心翼翼地吻在他指尖的伤口。
他耳朵红红的,小声说:“我要放下那段事情了,所以你不必道歉,也不用再难过。”
陈封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
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咳咳,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得到了很强的夜视能力,而且、而且你十三岁以后的照片看起来那么丑,说明你也过得不开心……说不定,说不定你也不是故意遗忘我的,只是遇到了麻烦……”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他忽然觉得陈封的目光有些奇怪。
深沉的,浓郁的,如同望不尽的黑夜。
“陈封……”
陈封吻上了他。
王子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整个耳朵都红得透光。
但是他没有推开陈封。
直到陈封的亲吻越来越过火,到最后,几乎是轻轻地撕咬。
他才细细喘着气,轻轻推了一下陈封。
但是陈封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亲吻从嘴唇移至下颌,如同品尝最美味的糕点。
呼吸的温度,灼热的气息扑上细白的脖颈,留下浅淡的印痕。
陌生的,难以抑制的感觉袭来,王子身体都不由自己控制,意识恍惚,目光也失了焦距,浑身都泛起莫名的燥热。
直至上衣的扣子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开,白皙纤细的锁骨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才如梦初醒。
但他还没做什么,始作俑者就已经停止了动作,仿佛终于回归了理智。
陈封把王子的上衣拢上,下巴抵上王子的肩,有些难以克制喘着粗气。
“抱歉。”陈封声音哑得不像话。
……什……什么?
小王子呆呆地眨了眨眼。
他低下头,看着被解开的两粒扣子,大脑都成了一堆浆糊。
陈封松开小王子时,小王子正仰头看着他。
小王子那张绝顶漂亮的脸上尽是困惑和不解。
他的嘴唇因刚刚的亲吻浮上一层艳红,眼睛里却一派天真。
陈封忽然感觉很是罪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遮住小王子如宝石般剔透漂亮的红色眼瞳,低声道:“你今天在这儿睡,我去隔壁。”
说完,他就撒开手,落荒而逃。
.
小王子在陈封走后在床上左滚右滚都睡不着。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躺在床上。
伸手摸了摸自己锁骨上的牙印。
指尖碰上齿印那一刻,他像是碰到火一样迅速地收回了手,脸庞也不知怎么覆上一层薄热。
王子干脆从床上坐起来。
他环顾四周,忽然在地上看见了陈封落下来的乾坤袋。
反正睡不着,王子决定也去看一遍那本关于外星人的漫画书。
他和陈封过几天就要去那本书的世界里修补漏洞了,那么他多少也得了解一点情况。
王子打开袋子,直接进入这乾坤袋中。
乾坤袋除了一个书架,还有成堆成盒摆放的书稿。
王子对书稿不感兴趣,就走到书架面前去找关于外星人的漫画。
由于不知道那本漫画到底是什么名字,王子找起来也十分吃力。
而且,这个大书架上不只有陈封的书,还有其他的书籍绘本,玩具摆设。
找到了!
就在王子决定抽出那本书时,却忽然碰到了旁边的一个盒子。
那盒子估计是质量不过关,碰到地上竟然直接摔开了盖子。
王子蹲下去捡,却忽然发现这盒子里竟然是一封信。
王子愣了一下,把这封信打开。
上面是陈封略显潦草的字迹。
以后的陈封:
不知道你何时能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你再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还有没有记忆。
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同你讲。
我这段日子总是过得十分无聊,又不甘心去死一死。
自从我从岛上出来之后,我画了好多漫画,却又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以为我孤独,所以我尝试着和其他人联系,却总是无法融入他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永恒的看客。
我有时也会羡慕那些庸俗,虚伪,欢快的人际关系。
我羡慕那些朋友,他们亲昵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兴奋地谈论着某些话题,至少能在表面维持欢声笑语。
我羡慕那些恋人,他们亲吻彼此,拥抱彼此,在荷尔蒙激素的作用下,愚蠢、冲动、热烈、短暂地爱慕着对方。
我羡慕那些亲人,他们将对方视为此生永不可解的牵绊,把对方当成最能充分利用彼此,最能共享资源的存在,他们是对方的金库、奴隶和仆人,并把对方当成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觉得这很有趣。
我也很想拥有这样的关系。
但是这很困难,因为我过于清醒不易喝醉,也没办法成为一个专业的浸入型演员。
不过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今日,一个在我梦里出现过的小孩竟然真的出现了。
他说要报复我。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报复我,但我觉得这不重要。
因为我找到了能够让我体验新的人生的机会。
我请求他不要删去我的记忆。
他果然决定删去我的记忆。
所以,以后的陈封,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已经没有了记忆,并陷入了复杂而有趣的人际关系。
不过游戏终归要结束,我已经尽力帮助你实现了你的好奇。
如果你已经经历一切,记得重新回归这无趣的生活。
以下是你的个人信息,以及你要做的事情。
1,你叫陈封,26岁,身份证自己找。
2,你是一个漫画家,笔名是c.f.,你还有个稿子需要交,交稿……
抱歉,其他事情来不及交代了。
小王子已经在门口催了。
毕竟我是以要写遗书的借口才获得书写时间的,所以我还需要写一封遗书。
写遗书是为了让小王子检查,不过如果你不幸死了,或许也能派得上用场。
虽然你的人生也没什么好写的。
勿念。
2024年5月1日,早。
王子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他看着这张信,感觉自己彻头彻底成了笑话。
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第二封信。
那封信看起来很新,字迹清晰明了。
曾经的陈封:
你好,我是失忆的陈封。
看了你的信,我发现你可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你写了一大堆废话,有用的信息却寥寥无几。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确实短暂地拥有过几段丰富的人际关系,但这些关系聒噪而无聊。
不过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王子。
小王子上次的报复没有成功,他很难过,我便准备帮助他完成他的报复。
所以我向他告白,并等待他抛弃我。
但已经过了三天了,他还没有来。
他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去找他了。
2024年6月20日,晚。
.
乾坤袋中的空间极大,除了这一堆书稿,其余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无风也无声。
于是,信纸被握成一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王子白皙的手臂上青筋跳起,五指因为用力变得比纸还白,他手中的纸被捏成一团,最后变成一堆粉末。
手里没了东西,指甲陷入肉里,漏出森然血迹。
他双目血红,浑身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他成了世间最愚蠢的笑话。
他的报复在某人眼里只是一场体味世间情味的工具。
原来一切都在陈封的计划之中。
他消去陈封的记忆,并把陈封放到一个糟糕的家庭里,却是陈封早已预料,甚至刻意推进的轨迹。
他自以为自己欺骗了陈封的感情,并在他爱自己的时候将他抛弃。
他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终于完成了最完美的报复。
可这一切都只是陈封自以为是的施舍与成全。
他以为自己已然完成报复,恩怨消泯。
他甚至愚蠢地告诉陈封说自己决定放下那七年来的一切,并告诉他说,不要自责,也无需难过。
可从头到尾,陈封都是这场报复的操纵者。
大脑因为极致的愤怒,热得如同一团火在烧。
可脚底却又深深冲撞出一种极致的寒冷来,几乎要浸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走出乾坤袋。
打开房门。
漆黑的双翼猛然张开,他拔下一根羽毛,用火烧成匕首的形状,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隔壁陈封的房间。
他手持匕首,满目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