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草坪上阳光正好,一位母亲正伸手张开怀抱, 要接住那个正在奔跑的孩子。那孩子大概十来岁的年纪, 高声笑着,然后一头栽进了母亲的怀里。
那母亲却让彼得非常的眼熟。这不正是他们正在寻找的菲欧娜吗?
但是彼得一开始并没有冒冒失失地去叫住菲欧娜。之前他跟着马丁小姐去找寻并唤醒其他人的时候, 都是在打碎了屏障之后才看到了那些人, 独自一人陷在迷雾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神经兮兮地念念叨叨。
而现在, 菲欧娜却置身于一个有背景的空间,并且现场还多了一个孩子。和其他人的待遇比起来,这绝对够得上是vip服务了。而且, 奇妙的蜘蛛感应也微微嗡鸣, 提醒着他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再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迷雾也消失了,自己所处的整个场景都变成了漂亮的公园草坪一角, 连马丁小姐也不见了。
菲欧娜正专注地和她的孩子在玩耍, 好像没有看到彼得。彼得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发现这一场景里什么破绽都没有, 让人有置身于现实世界一般的错觉。他于是大着胆子,一步步地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了菲欧娜的身前,然后尝试跟她打招呼:“嗨, 菲欧娜。”
听到彼得的声音之后, 菲欧娜才发现这里多出了彼得的存在。但她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转过头,笑着招手:“嗨,彼得,你也来公园散步吗?”
彼得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把话接下去了。因为显然,菲欧娜完全没有觉察出这场景的异象。这幻象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菲欧娜的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了——除非她还有别的孩子。
说什么好呢?直接告诉她真相?不,那未免太过伤人。还是旁敲侧击一下吧。彼得这样想着,然后顺着菲欧娜的幻象编了下去:“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也来走一走。”
“年轻人是该多出门活动活动。”菲欧娜顺势指了指又追着飞盘跑远了的孩子,介绍说:“这是我的儿子,本杰明。”
“嗯,他看上去是个挺活泼的孩子。”彼得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导到他预想的部分。他虽然有时候话还挺多的,但并没有这样和别人话家常的经验。「要是梅婶在就好了。」他感到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
「想想说点什么吧,彼得。」无数的思绪在他的大脑中徒然地打转,接着他干巴巴地开口:“本杰明是十岁了吧?在哪里上学啊?”
话音刚落,彼得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太冒犯了,这问题问得实在太过突兀了
不料,他这一问,却问出了问题。菲欧娜迟迟没有说话,半晌她才目光迷离地说:“他在,他在森林山小学?”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彼得回头望过去,看到了菲欧娜迷茫的神情:“怎么?这不对吗?”
菲欧娜再次沉默了,似乎陷入了深思。彼得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菲欧娜脸上的神情才重新生动起来,语气变得急切:“不对,不对……本杰明他明明只有六岁。”
“他根本没能活到上小学的年纪啊。”
彼得心中一顿,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很抱歉。”
他转头去看那个在草坪上奔跑的男孩,却发现,随着菲欧娜的清醒,那男孩的身影渐渐地缩小了,然后慢慢地模糊了起来,最后只成了一个影子。接着,那阳光灿烂的公园草坪的场景,也模糊在了一起,整个画面就好像被谁泼上了水,颜色与颜色浸染成一片,形成了一种超现实的魔幻景象。
彼得紧张地往四处张望,身体也下意识地护着菲欧娜。他怕刺激过度,只是轻声问道:“菲欧娜,你都想起来了吗?”
“是啊,我都想起来了。”菲欧娜呆愣着,只见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滑落。她没有在意这奇异的景象,而是转身扑向了彼得,双手揪住了他胸前的布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唤醒!”
说着她抽泣起来,大声呜咽着。彼得茫然无措,两只手高举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等那哭声渐弱,他才缓缓地让对方松了手,劝道:“菲欧娜,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现在情况很危急,我必须得把你带回去才行。”
菲欧娜抬起头,脸上还留有泪痕,眼眶通红。她突然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彼得说:“难道这样不好吗?在这里我可以看到我的本杰明继续长大。”
“可是,可是这些都是假的呀?”彼得只觉得,往日那张对着罪犯也能利索地说俏皮话的嘴巴,此刻连一句有力的劝告也吐不出。
“不,这不是假的。只要我还在这里,它就会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菲欧娜言辞之间,似乎透露着她对镜中世界有所了解。
彼得还在试图劝阻她。毕竟马丁小姐之前说过,绝不可以让他们沉迷在这世界里,否则被魔镜钻了空子,心灵沦陷的人永远也不能离开镜中世界。
“菲欧娜,你还记得吗?当初还是你在鼓励我们要走出阴影,面对现实生活,对未来要有希望。”
“如果不是遗憾无法改变的话,如果不是不得不向前走的话,谁会这样宽慰自己呢?”菲欧娜问他:“彼得,如果你可以改变生命中的这些遗憾,你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放在你的面前,难道你能直接放弃吗?”
菲欧娜的话影响了彼得刚刚动摇过的内心,她的声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了无数个,在他耳旁低声私语: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可以改变生命中的那些不幸。哪怕是为了死去的人,也值得拼此一搏,不是吗?
彼得几乎快要动摇了,但是突然响起的蜘蛛感应却警醒着他。彼得抖了抖,惊醒过来,再次凝神对视上面前的人,才发现哪里有不对劲。
菲欧娜的眼睛突然变得极为剔透光亮,就像镜子一样,仿佛能把一切事物都映照在其中。可是,他明明记得,菲欧娜的样貌是很典型的金发碧眼啊?她的眼睛怎么会从突然天蓝色变成了透明的呢?
在对面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存在给盯上了。
“等等,你是菲欧娜吗?”彼得下意识地退后了好几步,紧紧盯着那人的眼睛,然后肯定道: “不,不对,你不是她。”
他慎重地问:“你到底是谁?”
菲欧娜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无悲无喜。她那剔透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点,怪异得不行。
她的脸上好像要挂起一个微笑,但是那嘴角扬起到半路便僵直了,然后她放弃了对人类丰富情感的模仿,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彼得,你还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照亮了他:“你就是魔镜。”
“有很多人喜欢这么称呼我,你也尽管这么叫我吧。”那占据了菲欧娜身体的魔法物品坦然地承认了。
接着她故作不解地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出更好的选择?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打扰别人做出快乐的选择?”她的语调像是在抱怨,但配合着那张冷硬的面孔显得无比怪异。
“你看,现实就是这样,充满了痛苦与无奈。但现在,我却帮助人们满足了梦想,给出了更好的选择,让他们经历着幸福的生活。”魔镜这样说,“你愿意经受苦难是你自己的事,可是你不该干扰别人的。”
彼得心里一片混乱。「它居然就这样承认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马丁小姐可没教过我怎么对付魔镜啊。」同时,他心里也明白了,魔镜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先是蛊惑人心,再是占据别人的身体,看上去远比自己想象的危险。
而且……「它这话怎么说的像我在打扰它似的。明明真正唤醒大家的是马丁小姐才对。对了,马丁小姐到底上哪去了?」彼得的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联想,但最后还是把重点放到了眼前的魔镜上。
虽然这家伙说的话充满了危险的意味,但看上去似乎是可以沟通的样子。起码,他可以给自己争取到一些时间。
“抱歉,我觉得这对菲欧娜来说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她已经从那场不幸里走出来,拥有新的生活了。”对着非人的存在,彼得的嘴皮子就开始利索起来,找回了嘴炮小王子的自信:“你这样子,不就是在打扰她拥有新恋情吗?而且,你看你,不男不女,现在还占据着一位女士的身体,未免有些变态了吧。”
“真的是这样的吗?我倒觉得,她会为此而高兴起来呢。”魔镜的脸皮厚得超乎彼得的想象,完全没有恼羞成怒,一幅变态得很坦然的模样。
它还反问道:“如果菲欧娜真的很满意她自己的新生活,那为何还要向我祈愿,再次见到她的孩子呢?又为何甘愿留在这里,好亲眼看着她的孩子长大?”
“你都已经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吧?这样扰人安眠可是不礼貌的,小子。”
“明明搞出这一切事情来的,是你吧?你给予的他们,不过是虚假的幻觉而已。如果你真的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那我就直接把你扛进纽约医院皇后医疗中心,顺带附送最高级的装裱和镜面护理套装,请市长来给你办剪彩大礼。”
魔镜的眼皮子抽了一下,努力用这具人类身体模仿出最动人的微笑——也许是冻人——它用神圣而怜悯的语气说:“你还年轻,不懂这世上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总会有人扛不住。而我只是为他们打造了一个实现梦想的圣地。”
“好了,别拿你的那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要知道假一赔十,我怀疑你恐怕赔不起。”彼得说:“你把他们留在你的世界里,不就是想要占据他们的身体,占据他们的身份吗?”
“别说得那么不客气啊,这不过是有借有还,合理交易罢了。他们能在这里能找到最完美的答案,而我所要求的,只是偶尔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总不能不让人一边睡觉一边做梦吧?” 魔镜把这件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自己是有良心的,白买还白送的慈善贩子。
彼得倒是从它的狡辩当中感知到了更多隐含的危险,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马丁小姐现在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啊?」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让你把大家留在这里的。”彼得拒绝了魔镜的提议。
“这可由不得你,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吗?你以为你能带他们出去吗?”魔镜勉强维持住的正常笑容逐渐扭曲成了可怖的表情,有许许多多黑丛丛的影子从暗地里冒出来。
它终于暴露出自己的野心:“都给我通通留下来,沉醉在这美好的梦乡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