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美人鱼来说, 皮肤的坚韧和指爪的尖利并不是她赖以为生的基础。



    那些外在的事物只是她表露在人前，好叫人以肉眼便直观可见的躯壳罢了。



    她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千千万万的个体汇聚而成的存在所凝聚出的一种意识。



    就如同她避而不谈的名字一般, 她是“泡泡”——死神的泡泡。



    泡泡，这种脆弱而梦幻的东西, 就和小美人鱼的特质一般令人着迷。生命的力量曾短暂地存在于世, 然后又俶尔远逝。而那些绚烂的华彩, 令这生命在消逝之前加深了它的存在感。



    那些由远古的海洋孕育出的生命在投入死神的怀抱时，将它们的力量归还于最初的起点。



    和阿斯加德的神所不同的是，普通人类的灵魂在脱离躯体的那一刻就脱离的躯体，变为了看不见的能量团。这些可以被某类敏感人群观察到的能量团, 之后将被温柔的海水洗去一切痕迹, 只留下一模一样的纯净能量。



    能量的漩涡在海底盘旋，最后从广袤的海洋之中诞生了新的, 被冠之以海的女儿之名的个体——这就是童话世界的魔法王国里小美人鱼的生命轨迹。



    现在, 格拉迪斯接受了小美人鱼的身份，也接手了她这不生不死的设定。



    她既是生命，她又是死亡。



    现在, 同为灵魂状态的海拉就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对方的领域。



    被冠以死亡女神的海拉在变换为魂体之后如鱼得水，免疫了一切物理伤害的特质为她自动筛选出了少得可怜的合适对手。



    她只一抬手，数不清的黑色光剑如漫天流星, 密密麻麻地往地面铺去。



    有谁能逃得过光的追击呢？



    他们不需要逃过。小美人鱼的动作将这一招的死亡攻击尽数拦截了下来。



    只见一张大得超乎想象的白色光膜在半空中展开, 构筑成了大小堪比行星护盾的防护罩。那些锐利的黑色箭矢在落到光膜上的时候，如同被吞噬一般地融入了防护罩之内, 在原地留下颤动的点点光波。



    这只存在于独特维度的交锋甚至还安静得可怕。



    小美人鱼在这一阵的剑雨冲刷过后, 立即做出了反击。



    只见从下而上地突兀地漂浮出了许许多多的泡泡。这些泡泡只能看得见, 却摸不着, 一个个圆溜溜，白乎乎的，晶莹剔透的球体上印着七彩的光，而里面却是白乎乎的一片，烟雾缭绕。



    可再仔细看去，那些装着白烟的泡泡又一抖一抖地闪着微光。



    这看上去过于温吞的攻势，引起了海拉的一声不屑的冷笑。她抬手一摆，就升腾起了一团幽幽的绿焰，挥手向前方摆去。



    这阴冷的火焰循着痕迹蹿了过去，在空中交织出细细密密的一张网，铺天盖地而下。缓缓上浮的白色泡泡立刻像是被挥舞着的棒子击中了的弹球，呼啦啦地在半空中飞舞了起来。



    泡泡撞上了火焰，“噼噼啪啪”地爆裂了。



    蕴藏其中的白色雾气终于露出了头，这犹如实质一般的烟雾居然追逐着火焰，迎头而上，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在空中喷发。



    淅淅沥沥的白色砂砾在越来越多的泡泡的爆裂中，倾泻而出，一层叠着一层，用生动的图像演示着何为安全有效的物理熄火法。它们构筑成了一条沉稳的堤坝，将海拉的火焰淹没在白花花的浪潮之下。



    海拉终于感受到了棘手。



    但这还没结束。



    那白色浓雾般的能量溯流而上，还在不断地上浮着，仿佛背后有着无尽的源泉在支撑着这大股能量的消耗。他们不断上升，越过高楼大厦，直冲云霄。



    白色的闪光砂砾从地底而起，自人潮间轻飘飘地路过，温柔地抚摸着所有生灵的脸庞，然后坚定地将小美人鱼托举了起来。



    戴安娜凝神看去，在这能量的浪潮当中，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无数生灵的呼唤。尽管并不清楚小美人鱼的本质，但这不妨碍这位同样有着半神血统的亚马逊公主将对方与冥界之神相联系。



    海拉感受到了危机。但她没有束手就擒，而是不断地抽取着自己的魔法能量，通过术法的释放，将死亡的阴影持续投射过去。



    但是没有用，她所有的攻击都落在白色的浪潮之中，悄无声息地被吞噬了进去。黑色的危险光束没入银白色的沙粒，被对方敞开怀抱所接纳，而后消失。最终，世界只留下一片纯净的白。



    小美人鱼开口：“停下来吧，女神。”她的语调轻柔而又空灵，微垂的双眸显露出如同她捏造的假名相一致的慈悲神态。



    但这招降的话语对于海拉来说，却是在挑衅她身为战士的尊严。虽然她现在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小美人鱼的特别能力，但心底却始终不愿放弃。失败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过于沉重的代价。



    “永远也不可能！”海拉厉声喝道。她正愤怒着，因为原本应该以碾压的姿态全然获胜的战场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转变，现在的她反而成了束手无策的那一个。哪怕是本该叫人难以对付的灵魂分离，也反倒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



    海拉悉心回顾，发现了被自己不经意间忽略过去的盲区。小美人鱼的力量并非是致死性质的攻击，而她自己所拥有的攻击性的手段对上小美人鱼，也被轻易化解。换而言之，他们两个现在应该是谁也拿谁没办法的胶着状态。



    就算是认输，这个人也绝对不该是我。海拉这样想着。



    “唉——”小美人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过骄傲以至于自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对于和平解决这一局面依旧抱有着一定的期待。她继续劝说道：“海拉，阿斯加德与中庭之间不该是敌人。黑暗精灵才是你追逐的目标，不是吗？他们可是想要把九大国度全都拉入黑暗的领域啊。”



    “那又如何？”海拉说挑眉道：“只要我想对付他们，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



    “那么诸神黄昏呢？”小美人鱼问道，将那个众神都避而不谈的困境摆在了面前。



    “奥丁一直在沉睡之中。它很快就要降临了。”



    海拉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当然清楚诸神黄昏是什么，却不甘屈服于宿命的宣判，更不想明白这对阿斯加德致命的一击，竟会是从阿斯加德内部所爆发出来的危机。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小美人鱼说，“那是灾难的开端。”



    趁着海拉愣神之际，小美人鱼暗地里摆弄着那由万千生命的能量体所汇聚而成的磅礴能量，悄悄地编织出了一张足以束缚神灵的大网。



    海拉身经百战，在短暂的动摇之后又坚定了心神。以她的高傲个性，加之被囚禁了千年的不快，合作对于她来说反倒成了理智之外的最后一种选择了。她想要的是征服，是完全掌控权力。



    首先要清除的，是所有反对她，阻止她的力量。在那之后，她会一步步地向外扩张，重掌自己的军队，让其他国度再度领略死亡女神的风采，开拓阿斯加德的领域。



    于是意料之中的，海拉还是放弃了和谈。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了”小美人鱼摇了摇头。



    而伴随着她话语落下，从那白色的能量团中猛的甩出了一张大网。网绳非常的又细又密，看上去反倒像一片薄纱。但它却以吞天噬日的架势，拦住了海拉可以逃离的所有方向，将她紧密地包围了起来。



    这张网罩到了海拉身上，以与其魂体相对应的姿态，勾画出了海拉被捕捉之后的轮廓。



    海拉下意识地甩出她的双剑，向网劈去。莫名其妙的是，原先与能量团起着反应作用的所有攻击，在这会儿竟是一幅互相隔绝的状态。这张银白色的网极其的坚韧柔软，顺应着海拉劈砍的方向，不断地流动变化着，任其陷入自己柔软的网绳之中，让它的利刃像砍进了棉花一般毫无着力点，以至于海拉拿这网没有任何办法。



    “抓住你了。”小美人鱼兴奋地说道。她甚至还轻轻地击掌两下，以示庆贺，那神态看上去就像是第一次海钓的小女孩，在尝试过许多次后终于捕获了自己想要的猎物一般。而随着她的掌声变化，这张网骤然收紧，从任由海拉劈砍挣扎的形态变成了一副紧紧拘束着她的镣铐，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看见海拉被控制住了，索尔这会儿反应了过来。不管怎么说，现在被抓住的这一位毕竟也是他的亲人。按照惯例，应该将对方引渡回阿斯加德才对。



    但是索尔的脑子并不愚笨，他很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与海拉之间的如沟壑深邃的实力差距。这就像是，洛基固然狡猾，能以各种阴谋诡计逃脱制裁，但他却毫不担心自己无法约束对方。而对于海拉这种实力差距突破了阴谋诡计限制的情况，没有奥丁的阿斯加德是无法关押得住海拉的。



    他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于是，小美人鱼便贴心地帮他做出了决断。



    对于这位她诚心诚意从冥界请出的工具人女神，现在利用完毕之后，也是时候送对方一张返程机票了。



    小美人鱼将天上的通往其他世界的窗口一一看过，然后开口吟唱起了一支奇异的歌曲。这首歌的歌声低沉而缓慢，显露一出一种诡异的神圣之美。



    在不远处倾听着的，有着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的洛基，则是飞快地判断出了这首歌的属性：它不是唱给活人的，而更像是一首道别的葬歌。



    歌声下，白茫茫的沙海抖动着，如同被风卷上了天际，一条条一道道地飞向了那些颜色各异的世界窗口。他们裹挟着同样不属于地球的黑暗精灵，将对方一一打包退货。而捆绑着海拉的那张网，则是在空中拉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新的漩涡，将对方毫不留恋地送了进去。



    戴安娜感受着着磅礴的能量散逸开，那星星点点的砂砾在她眼中，甚至淡化扩散成了一张张不同生灵的脸庞。他们纷纷合着眼，安详地投入了未知之处。



    在上升到顶点之后，这些能量体忽而飘散，纷纷扬扬地如雪花投入大地。小美人鱼在这惊人的景象里，从世界的舞台上谢幕，吐露出了最后一句歌谣。



    从尾端起，她的身躯换变成了无数的泡泡，向外飘去，抽丝剥茧一般地开出了一朵昳丽的花影。那些更加闪亮的光点无声地融入了纷纷白雪之中，最终伴随着愈合的窗口同样落幕。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