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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熟悉的青石崖岸口近在眼前。



    再等上一个月, 这里就会建起蓝色塑板房,竖起施工用的安全警示牌。



    再过半年,一座由他设计的桥梁, 能够跨越江面,贯通两岸,将孤零零的村落与现代化都市连接起来, 彻底解决越江区的交通问题, 改善整片区域老旧落后的面貌。



    想到这里, 律风心情轻松许多, 重新下笔,随心所欲地延展那条歪斜的黑色短线。



    几笔过去,白纸上出现一座座连片的仿古式楼栋, 正如开发商腾龙集团许诺的那样,取代越江现有的破败矮楼。



    他笔下描绘着未来越江楼栋的景象,手机就震动起来。



    林一齐, 他所在全心建筑设计公司的小老板。



    也是他多年同学。



    电话终于接通,林一齐急得要死, “风哥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



    “我在越江。”律风瞥了速写本上尚未画完的房屋,“有事快说, 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 大事!”林一齐几近尖叫,完全了解律风的脾气,“腾龙集团这次的研讨会,你一定要参加!”



    沉闷的空气吹拂过一丝江风。



    律风抬手拂过额发, 烦恼回道:“你们不是说, 这次的腾龙集团得罪不起, 怕我一时冲动又怼了甲方, 所以别去吗?陈老师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比我更靠谱……”



    “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林一齐要哭了,如果他在律风面前得跪下来。



    “陈工跟我说这次空降了一个新总监,非挑剔越江桥的设计有问题,他实在是没法说服对方,最后甲方请来的英国专家,说要见见真正的设计师!”



    律风听林一齐在电话那端嗷嗷哭诉,眉头紧蹙。



    “英国专家?”他合上速写本,“到青石崖岸口接我。”



    越江一片划归给腾龙集团作为今澄市的旅游开发用地,按照城市规划进程,再过五到十年,越江片区会成为今澄市的新经济中心。



    一条越江划过新经济中心腹地,于是,腾龙集团以七千万项目预算,公开招标一座“越江桥”的设计方案。



    七千万,对于一座桥梁来说,太少了。



    大部分公司给出的设计,框死在七千万的界限里,显得毫无特色,平平无奇。



    唯独律风的上承式拱桥设计,脱颖而出,一举中标,就等后续跟进研讨方案。



    然而,空降的孟总监显然对这个设计极为不满。



    律风上了车,耳边的林牌哔哔机就没停过。



    “我打听过了,那个孟晓飞是英国海龟,学的金融经济,根本就不懂建筑!”



    “他一个外行居然敢在研讨会指手画脚,腾龙集团的工程师怎么都没跳起来抽他?”



    “还有他们请的英国专家是斯蒂芬.莱恩特!靠,莱恩特这种大佬都看不出风哥的设计多优秀?我怀疑他们请了一个假的。”



    林一齐各种畅想控诉,而身边的人沉默翻看设计图。



    他急了,“风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好吵。”



    律风配合的回应,视线仍专注于手上那张越江桥。



    图样规整,毫无差错。



    上承式拱桥的弧度,流畅漂亮的落在纸上,附加了阐述这样设计省时省力省耗料的优点。



    这样的设计,是越江桥七千万预算的最优解。



    如果现在把他们挑剔出局,腾龙集团绝对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设计方案,成本至少破亿。



    林一齐开着车,在阴霾的天气里狂飙。



    车厢内沉默安静,他连车载音乐都没开,唯恐打扰律风深思。



    他不敢多说话,但是脸上写满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每一个红灯停,都会眼神忧虑的看过来。



    吵死律风了。



    终于,律风夹着笔敲了敲设计图,“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腾龙集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建设开发公司,哪怕是今澄市的一间分公司,大楼驻地也显得气势恢宏。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十几人,气氛凝重得四周的低语煎熬人心。



    当律风到达会场的时候,里面正在轻松的聊着关于桥梁的话题。



    一位年轻人高亢的英语,激动的贯穿会议室,充满了表现欲。



    “这个我知道!悬索桥的最佳代表就是英国的曼斯洛顿桥。你们如果有机会去英国,一定要看看曼斯洛顿桥的风光,一百多年的伟大建筑屹立不倒,简直是人类建筑文明的奇迹和里程碑,更是桥梁史上的骄傲,像我们这样搞建筑的,更是能够学习到英国先进的建筑技术。”



    律风听到这句话,差点怀疑自己听错。



    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不知道听过多少类似的话。



    那些向往英国的家伙,吹捧英国骑士精神、赞美英国绅士之邦的骄傲语气,绝不输给现场这人。



    对方炫耀英国桥梁的表情,好像英国一跃成为世界文明古国,全世界的著名桥梁都印上了“made in uk”的标签。



    然而,他说的曼斯洛顿桥……



    没等律风发出疑问,代替他来现场的设计师陈安急切的过来,悄声交换情报。



    陈安指了指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富二代,孟晓飞,英国留学回来的,狗眼看人低。”



    啊,果然。



    律风一点儿也不惊讶对方是海龟。



    但是陈安咬牙切齿的态度,令他难以置信。



    想不到,心态平和的陈老师都发出了这样的点评。



    足够说明这位侃侃而谈的孟总监,多么招人嫌。



    然而,招人嫌的孟总监,还在夸夸其谈。



    “当我站在曼斯洛顿桥头,能够感受到河流的冰冷和建筑的温暖,英国的桥梁带着深邃的历史内涵,跟我们身边的钢筋水泥桥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这就是世界第一悬索桥的魅力——”



    他面带骄傲和赞颂,正要深入发表自己的感慨,就被一道清晰优雅的话语打断。



    “确实如此。”



    “?”孟晓飞寻声看去,见到一位陌生俊朗的青年。



    他穿着短袖衬衫,神情悠闲得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参会人员格格不入。



    可他步伐沉稳,微笑着走了过来。



    “曼斯洛顿桥作为英国优秀的悬索桥,足以载入史册。1826年,它飞架维尔河两岸,以独特的建设方式和实用性,成为了当时悬索桥的标杆,更被誉为‘时代的新奇迹’。“



    孟晓飞心里对这位识相的青年大加赞许,果然有和他一样懂英国奇迹的人存在着!



    然而,律风话锋一转,微微偏头,苦恼补充道:“如果——它没有在建成五年后坍塌的话,一定会像你所说的那样,成为英国的骄傲吧。”



    “塌了?”竖起耳朵听孟晓飞吹水的参会人员摸了摸下巴。



    “怎么塌的啊?”低调的工程师也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



    “不是一座百年大桥吗?”存有疑虑的人提出问题,“我记得它之前还搞了个多少周年庆?”



    低声嘈杂的会议室里,孟晓飞背后都僵硬了。



    “塌了?怎么可能!”他难得失去了引以为豪的英式从容,“我亲自去过曼斯洛顿桥,它恢弘的身躯横跨河流,我绝对没有记错!”



    他说完,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的英国专家,“莱恩特先生,你说对吧!”



    被孟晓飞求助的英国桥梁专家斯蒂芬.莱恩特,忽然一愣。



    “嗯?”他碧蓝的眼神从律风身上收回,努力理解孟晓飞的话。



    事实上,他对这种外行人讲述旅游经历一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也没怎么认真听孟晓飞的吹捧。



    “曼斯洛顿桥……曼斯洛顿……”英国中年绅士努力搜寻记忆,“啊,它确实倒塌了。”



    孟晓飞闻言眼神诧异,“怎么会?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明明亲自去过!”



    倒塌桥梁仍旧健在的未解之谜,令莱恩特也格外困惑。



    “唔,也许你去过的是曼里夫顿桥?或者是马奇洛顿桥?”莱恩特歉意的摊手,无奈又真诚的解释,“不过,曼斯洛顿桥确实坍塌了,因为小小的螺栓弯曲……那真是一个不幸的悲剧,我们应该像你一样,永远铭记它。”



    英国人完美的给了孟晓飞台阶下,却止不住参会者的偷笑。



    ——哦,原来孟晓飞刚才吹的是这个。



    ——倒了的英国桥还能被人招魂,真是稀奇。



    ——原来我记得的什么周年庆,是别的桥啊,哈哈。



    孟晓飞浑身写满尴尬,脸上面子挂不住。



    然而,律风浑然不觉,径直走上前台,鼠标轻点,撤下了陈安解说时使用的ppt,准备换上了他带来的东西。



    孟晓飞皱眉,上下打量律风,“你是谁?”



    这话问得不客气,站在旁边的林一齐眉毛一横,大声回答:“律风,我们全心建筑设计公司的设计师,也是越江桥的设计师!”



    气势惊人,语气笃定。



    “设计师?”孟晓飞不信。



    这人年龄不超过二十五,穿着短袖、牛仔裤,哪里是能够设计一座桥梁的样子?



    他轻蔑嗤笑道:“你们全心建筑的设计师……态度都这么敷衍?”



    “嗯?”站在台上的律风手握鼠标,视线里写满了困惑。



    听多了别人嫌他年轻,还第一次听说别人嫌他敷衍。



    一声轻哼,听得孟晓飞后背发毛。



    年轻设计师的眼睛漆黑深沉,平静之中透露出的色泽,带着孟晓飞从未感受过的冷漠。



    他梗着脖子沉着脸继续呵斥道:“参加重要的研讨会穿得这么随便,怎么让人相信你?在英国的重要会议上,所有人都会穿上正式的西装,打好领带出席,以示尊重!”



    孟晓飞的话,引得会议室一阵低沉骚动。



    不少在场人员尴尬的理了理自己的夹克衫、运动服,跟邻座的人交换眼色。



    ——孟总儿子怎么回事啊?



    ——年轻人,都这样。



    孟晓飞对他们的不满毫无知觉,傲慢扬头,等着律风为衣冠不整道歉。



    他以为律风会跟所有乙方一样,卑躬屈膝、歉意憨笑,恭恭敬敬的等待他的原谅。



    然而,律风了然的挑眉,手往旁边一伸,“领带。”



    帮忙传输资料的林一齐,赶紧站直了,拆掉自己整整齐齐的领带,激动的交出去。



    接过条纹花色领带的手指骨节分明,律风迅速且熟练的把这条象征“严肃、正经”的领带打出了一个漂亮温莎结。



    他将领结推至领口,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



    旁边等候的林一齐,早就抖好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毕恭毕敬的帮他展开袖口。



    刚才还悠然如度假的年轻设计师,慢条斯理穿上西装。



    昂贵布料展平的瞬间,在安静室内划出利落的轻响。



    律风将西装扣好,配上深色牛仔裤,似乎是另一种高雅时尚,绝不会有人觉得他不庄重。



    他轻点鼠标,屏幕重新亮起,如墨的线铺开,鲜明的骨架迅速地在白纸上延展。



    一座上承式拱桥,好似律风招来的一只恢弘巨兽,气势磅礴地横跨投影屏两端。



    年轻的设计师抬起头,屏幕的冷光印照在他侧脸,眼睛深沉黑亮。



    “因为我从来不是靠衣服获得信任。”



    这下想逃避都没办法了,再扭扭捏捏的简直不是个男人。



    律风自嘲地放开手机,翻身下床,准备穿上衣服去接人。



    忽然,殷以乔说:“你发来的定位好像有问题。”



    “嗯?”律风卫衣套了一半,赶紧回到手机前,“什么问题?”



    殷以乔视线瞥过他,没有回答,反而说:“你在哪个地方,我直接搜。”



    律风顾不上穿衣服了,捧着手机说:“丹拉县。丹顶鹤的丹,拉扯的拉。离乌雀山最近的一个县城。”



    他描述十分清楚,但仍是不放心,“你用的车子里的导航?镜头转一下,我看着你选目的地。”



    殷以乔轻笑一声,伸手取出手机。



    清晰的镜头拍摄出越野车内置的导航界面,丹拉县已经被殷以乔选好了。



    很快,殷以乔所在的位置和丹拉县连接起来,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并不算远。



    “太好了。”律风轻松许多,终于重拾对国内导航的信息,“可能你定位在乌雀山,它直接把你送到山脚下了。丹拉县很小,你的车开进来我就能看见你,我在街口等你。”



    “等等。”殷以乔将手机放回支架,“还早,你等我到了再出来。”



    他余光瞥向镜头,“快回床上裹着,夜里冷。”



    说完,他点燃引擎,专注于前方的行驶。



    大晚上闹这么一出,律风刻意疏离的态度荡然无存。



    他顺从握着手机,重新爬回床上裹起来。



    小旅馆没有空调,只有床上的电热毯带着热意。



    律风将手机夹在速写本里,却没法集中精力去研究乌雀山大桥地形,耳边尽是车厢内浅浅的轻音乐声响,还有夜间行车轻微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