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罡自诩从没低估陈以南的脑容量, 但这遭,光脑落在她手里,他依然好好见识了一把, 什么叫“脑洞如黑洞, 道行深似海”。
从抠字眼的生物基础常识, 到高屋建瓴的物理模型架构。
她脑子仿佛存在着一个中古理科世界,伸手即可摘星。
隔着光脑屏幕, 陈天罡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初中时, 第一次接触理科神殿的感觉, 恢弘又冷漠, 像远隔千万光年的恒星,明亮却无法靠近。
【论证一下电磁公式吧,学长,这个简单】
【……我看你是想我死】
【证得出走左边,证不出走右边】
【我直接选右边谢谢】
【好,下一题,请看左图,文字清楚吗?】
【你竟然现场画图?!……好吧好吧,很清楚】
【请算出图示近亲结婚产出畸形儿的概率,给你三十秒】
【……你tm题干第一句不是选了非近亲吗?!】
【题干和问题有什么关系?就像你学文科,就不会做理综了吗?】
陈天罡:“……”
陈天罡怀疑自己会被气死在文山书海。
他环顾四周,明明是2500级改造的文山书海, 却被陈以南左一个开口右一个岔路拐到了某不知名处, 四处黑暗合围,身后是张澜的声音:
“兄弟, 你慢点!”
“咋, 被理综虐一顿, 还把你ptsd治好了?”
陈天罡微晒,扯扯嘴角:“谁说不是呢。”
“对战陈以南牌理综,光速治好大小便失禁。”
张澜见他满头汗,小心翼翼问:“咱出得去吗?”
陈天罡嘴角一抽:“实话说,我不知道。”
他摇头叹笑:“我竟然被困在了自己做的防御系统里,真tm离谱。”
张澜内疚地低头:“都怪我丢了光脑。”
陈天罡摇头:“算了,事已至此——之前陈以南她们把贾谊撸走了,应该很快要审问过秦论,那时候就没空管我们了。”
顿了顿,陈天罡有点脸红:“——我们就能跑了。”
张澜:“……”人言否,自己的陷阱还得看别人脸色才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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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南罗敏两人路上接到程桥来信,说贾谊已经安顿好,速来会合,按照程桥分享的坐标,俩人来到了九龙寨东侧的下水道枢纽地下。
此处水道管林立,扭曲缠绕,一根管就能下去两个人,体积惊人。
陈以南绕两圈,嘘声:“太不讲究了吧,下水道枢纽修在东边上风口,那要是炸了,不得全寨的一起闻臭气啊。”
罗敏被她随时随地的吐槽笑的直不起腰,忽然想到下去就能见到程桥,“那个,队长之前说男女间奇怪的问题——”
“——没甚奇怪的。”陈以南掏出绳索:
“他别扭,我坦荡,那就坦荡。”
“俩人都别扭,才会真别扭。”
说完,率先跳下水道,罗敏低头看看,恶气熏天的穴洞,熏得眼睛想流泪,她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跳了下来。
……
咋说呢,自己选的队长,茅坑也得跟着跳呗。
绳索滑动细细索索,程桥刷的站起来,就见陈以南潇洒落地,“你来啦!”他脱口而出,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语气多么期待,赶紧低头。
陈以南嗯一声,“来啦。”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动,罗敏狼狈地摔在地上,站起来就拼命抹眼泪。
陈以南左右看看:“……”
除了昏着的贾谊,其余个个都是眼圈发红,罗敏抽噎道:“这也太臭了吧,我眼泪都出来了。”
陈以南摸摸下巴,撕片衣服在近处管道上抹了一把。
瞬间恶臭弥漫,她面无改色,举着帕子问:“贾谊怎么还没醒?”
程桥红着眼睛,“一小时前将将醒了,又被我打晕了。”
陈以南蹲下,“不愧是君子之礼练出来的佼佼者,我的手刀竟然能提前醒。”
说完翻翻贾谊眼皮,“不过桥哥,你下手有点重。”
程桥:“……”
程桥涕泪横流:“你、你把手里的屎帕子拿远点!”
陈以南笑容坏坏,将帕子又凑近了一点。
程桥娇嫩,流泪流得整个眼眶都红了,看着憔悴又疼惜。
陈以南看够了美景,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
一阵恶臭袭来,乱糟糟的人声传入耳中,贾谊费劲睁开眼,顿觉手脚被捆,他一愣,开始使劲挣扎。
陈以南给他扇扇风,分散下水道的臭味,见他挣扎的皮肤破裂:“大人,别挣吧了,这是猪蹄扣,猪都挣不开,何况您呢。”
蒙着面巾的队友:“……噗!”
贾谊气性大,胡子尖一抖:“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有你好果子吃!”
“异乡宵小,胆大包天!”说完,打个喷嚏,被臭的皱眉。
陈以南面色不改色,“也没茶,就不招待了。”
“贾大人想必对我们的身份,有所了解吧。”她掏出自己的皂吏狗牌。
贾谊一扫眼,“你这甚,不伦不类!”
“不过是异宇宙的考生,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
陈以南眉头一跳,抽出他心心念念那本《母猪产后护理》,“那这个呢?”
“贾大人,现在想好好说话了吗?”
书页很明显被人翻过多次了,贾谊吸口气:“不打算。”
“我身为汉帝国之官员,威武不能屈。”
陈以南呵呵哒一声,翻开两页念道:
“那行,我念两句,您听听是不是您写的——”
“产后消毒这章,记着‘教育之公平,恐在于让如此小辈也能走进至高学堂了吧。’”
“母猪按摩产奶这章,记着‘要改革教育制度’。”
“怀孕症状这章,还是‘要改革,记住’”
“其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异世界风闻录针不戳’‘异乡教育成材还算有些水平’的言论。”
“贾大人,别装了,您留在那个老破小书店里,是真看上了陈天罡他们的考后感?”
“您分明是想遍览群书,参考其他宇宙,给汉朝提出个切实可行的建议吧。”
贾谊虎着脸,不说话。
陈以南将书翻得哗啦啦响:“笔记里的‘如此小辈’,恐怕是指礼待您的2500级。”
“怎么样,刺激吗?看着陈天罡这种普通人家出来的学子,也能修上文综天王的学业桂冠,嫉妒吗?”
“您才二十出头,就能做上朝堂言官,拜师当朝丞相,什么家世,无需多言。”
“然而接触过2500级后,您又在一边鄙夷一边惊叹震撼,究竟是何种择优选拔制度,才会让一颗宇宙收获如何多的高质量人才?”
“得了吧,您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别绷着了,没意思。”
贾谊脸颊肌肉抽动,还是没说话。
陈以南蹲下看他,仔细端详,“如果我说,陈天罡的出身还不算什么,我的生源地才是地狱之底,资源寡薄,却依然养出了如此韬略——如此,您还是不愿意和我谈谈吗?”
“仰仗世家资源,却震撼于寒门天才的贾大人,您是否想改革还在沿用察举制的汉朝呢?”
“你,”贾谊憋住了气,没否认面见陈天罡受到的震撼:“我自有办法,不用仰你鼻息。”
陈以南:“……”
这人脾气好倔哦,有点生气。
队友们互相传递眼神:
“罗敏,书店里的书确实记着贾谊的……那些笔记?”
“嗯,挺多的,贾大人很上心。”
“难以置信,045宇宙科技如此发达了,竟然还是察举制,王朝教育根基太脆弱了吧。”
“星云高考有高考委员会那帮巨佬撑着,都还隔三差五冒出点作弊丑闻呢,汉朝全交给察举制?——倒也不是选不出人才,而是,阶级固化也太厉害了——当然,我明白,还是比九品中正制强点哈。”
程桥沉默听着,低声说:“阶级?这词所代表的‘那层意思’是哪儿来的你们不记得了?”
“回去背背社会之神马克思吧。”
“汉朝思考过阶级流通吗?没有流通哪来固化?”
队友们沉默。
程桥说的没错,打通阶级流通是异常危险的事,要开启民智,更会产生大批量威胁统治阶级的英才。
这边,见贾谊宁死不合作,陈以南鼓鼓脸颊,掏出另一张宣纸,上面是瘦金体写的《离骚》,贾谊一瞅见离骚,顿时眼神冒火:
“你既然不敬屈子,何必糟践他的文学?”
陈以南慢条斯理:“不,我是想让您看看这字。”她哗啦啦抖开纸,“好看吗?”
贾谊定睛细看,瘦金体笔迹瘦劲,灵运快捷,纤而有肉,风姿绰约。
他心下一惊,脱口而出:“好字啊!”
陈以南笑眯眯:“是吧,我也觉得。”
“全汉朝仅此一张,”她捞起臭烘烘的帕子,慢吞吞朝宣纸靠近。
贾谊喉结滚了滚,“你想干吗?”
陈以南自顾自说:“文化之瑰宝,这字体如果在长安城露面,应该能掀起一波模仿的浪潮吧。”
贾谊:“……”
帕子更近了,洁白的素纸染上了臭气。
“这叫瘦金体,用它写来的离骚是不是特别好看呢?”
棕色的汁水已经粘上宣纸边缘,贾谊痛心疾首。
“有话直说!”
“不许用腌臜之物污染屈子的遗作。”年轻的贾谊气的胃疼,眼神止不住地往字体上溜达。
这字真好看啊。
写屈子的作品,就更好看了!
贾大人酸溜溜地想。
陈以南:“想学瘦金体吗?”
贾谊:“不想!”
陈以南:“想要瘦金体写的《离骚》、《九歌》、《天问》吗?”
贾谊:“不、不想!”
陈以南:“想看柳体、颜体、瘦金体、草书写的《离骚》《九歌》《天问》吗?”
贾谊:“……”
“qaq!!”
见小贾大人神色挣扎,陈以南差点笑出声。
自然,她晓得汉朝贾谊的二十岁和星云高考的二十岁不同,古人早熟的很,但就算如此,也依然是朝气蓬勃热血澎湃的年纪啊。
他未必能参透世家和寒门间的阶级矛盾本质,但他却依然明白改革教育制度的重要,一心为了母朝,也热烈地崇拜先贤古人,对文化传承充满尊重与热爱,像极了这个时代本该有的光华面目。
真是可爱。
“大人做太中大夫多久了?”陈以南手下留情,将宣纸塞进他捆着的手里,看他着急忙慌地擦掉纸上污迹。
“刚数月,谏言两道。”贾谊回答。
陈以南哦一声,蹲下来平视他:“那如果我来告诉你,我们那颗宇宙的教育选拔制度奥秘,让你参奏表功,你是否愿意舍一篇文章给我?”
贾谊有些不明所以:“我并非本代文坛大家,平庸的很。”
陈以南:“……”
陈以南这下真笑出声了:
“我的天啊,贾大人,您真是可爱死了。”
“明知道我们是时间线不知多少代之后的人,虽然是另一个宇宙。”
“也明白能找上您,必然是有所求——”
“——能让未来人巴巴求上门的人物,您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平庸无奇呢?”
贾谊盯着她。
陈以南给他解开绳子:“我们找的必然是彪炳史册、光辉万代的人杰啊。”
“我想求篇雄文,看看您峻绝古今的策论。”
贾谊眉头一跳。
一句人杰激得他心神动摇。
陈以南接着说:“作为回报,我会详细向您讲述星云高考的制度和已经消失的另一个制度,科举制。”
“想报哪个上去,看您心情。”
见贾谊神色动摇,陈以南深知博弈论的诀窍,该出手时就出手:
“难道您不想,用自己的力量为汉朝抉择出一条供给优质人才万万年的道路吗?”
贾谊:“……”
贾谊死死盯着她。
良久沉默,他问:“你说,想要什么文章?”
成了,陈以南露出微笑:
“我要的文章,名叫《过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