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不觉岁月长, 这已经是陈以南落入积雷山摩云洞的第十五日了。
当天被恼羞成怒的二郎神扇飞，三太子个不着调的也没捞着，铲同学便从空中落了下来, 跟条抛物线似的。
针不戳, 这趟又能四分五裂得回复活区了。
谁知磕磕碰碰一长路, 掉进了一处山脉中，跌破了三层神力网——
陈以南能清晰感觉到, 层层陌生神力海浪般浸入身体。
最后落地，右手重重挫到了山石，一阵剧痛, 摔成了骨裂。
陈以南静静等着, 神力网就像捕鸟网, 她触线了, 肯定会有人来。
果不其然，没一刻钟，轰隆隆一阵声响，澎湃神力冲来，一颗大牛头背着光，伸了出来, 口似血盆, 牙如剑戟：
“学生崽，摔死了没？”
陈以南：“……”
“牛魔王？”
……
……
骨裂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长也能长好, 就是时间长。将养半个月, 陈以南总算能提些重物了, 牛魔王专门给降落在积雷山的考生, 划了个山洞出来。
接过一个同学递的水，陈以南道谢，惯性打量着四周。
挂满吊床的山壁，昏暗不清，学生们自力更生，定点点起火把，照得洞里煌煌光明。
地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摆满了推演用的草纸，都是学习的位置，仔细看，还有考生画了华夏地图，猜测印度天神会分几路攻来。
这简直和陈上校前世的万里急行军一样，夙兴夜寐，连夜冒雨在路上搞战术推演。
林冲在她身边坐下，“素菜包子，要吗？”
陈以南沉默片刻：“……”
委婉问：“你做的吗？”
林冲没好气道：“罗敏做的，行了吧，肯定好吃。”
陈以南笑起来，接过来：“谢啦，林哥。”
见他整理东西，手法熟练：“你降落积雷山多久了？”
林冲顿了顿：“你来123宇宙第二天，我就来了，你说多久了？”
陈以南眨眨眼：“挺久，一来就被牛魔王抓了？”
“是啊。”
“他抓学生想做什么？”
“也不是大事，算是墨菲王九九第一波来的后遗症吧。”
“……”
“妖界四散通融，比天界消息快很多，积雷山这边，基本上墨菲阵亡第二天就知道了，有大批量异宇宙来人正在降落123宇宙。这很容易引起恐慌的。”
“.……所以，牛魔王给整片积雷山做了防御网？”
“是啊，他是积雷山山主，山上活着几十万动物精怪呢，他要负责任的嘛。牛魔王作为妖神，实力很强，但面对异宇宙的庞大力量，早做打算也正常。”
陈以南沉默片刻，很体贴地没多问林冲最开始降落有没有吃苦这个问题。
那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牛魔王实力通天，《西游记》作证，他是少见的可以凭借全身法力而不依赖法宝就能和孙悟空打成平手的妖神。
林冲一个普通人，能在积雷山存活至今，难如登天。
“你是不是脑补什么苦情玛丽苏了？”林冲横她一眼。
陈以南笑眯眯：“没有啊。”
林冲又翻个白眼：“我和牛魔王沟通了神战的事，人家又不傻，多年造化成精，驾云去西南边境一趟便知。”
“半个月前火焰山事变，妖界传得跟疯了似的，牛魔王也紧张起来，把我们学生搞在一起，认真做战术，训练山里散养的小妖精。”
“之前人家可豪气，听说俺们来做客一年就走，热情款待呢。”
火焰山事变，这名字让陈以南恍如隔世。
“那战术做的如何？”陈以南好奇问，四周考生们陆续坐好，在自己的小萝卜坑里等着讲课，。
前面，罗敏敏同学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草棍当教鞭，敲敲山壁，那里被砌平了，当黑板用。
“今天！我们来学习045宇宙经典案例，德阳门围点打援！”罗敏朗声说，远远冲陈队长咧嘴一笑。
陈以南：“……”
“林冲，这就是你们的学习方案？学我的实操？”
林冲真是连叹气都不想：“你战术好我们都知道啊陈以南姐姐。”
“德阳门你占住城门，二十人临时拼装小队，目的不是占据德阳门，而是疯狂打击吸引来的援军，多狡诈。”
“这不是围点打援是什么？利用诱饵打援军。”
“而且罗敏成绩冲的猛，是后起之秀，又是德阳门战役当事人，做讲解很合适。”
这都被你看穿了，陈以南看他一眼。
她活动两下胳膊，“明天开始，我来讲吧。”
“老娘的几万个战术模型，憋在肚子里跃跃欲试呢。”
林冲：“……”
就等你这句话呢，林冲竭力忍住上翘的嘴角，暗中给罗敏打个手势，表示钓大鱼成功，敏敏子顿时笑容灿烂。
连续好几天了，林冲都在和罗敏商量，该怎么把陈以南骗上战船，明知道她还挂心火焰山的事情，却仍然像让陈第一好好传授兵法。
她的厉害，在每一次高光表现中，都清晰明白。
那些涌动在胜利后的策略痕迹，正是神战最需要的。
罗敏明说了，如果队长要走，她肯定跟着离开。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这遭讲解。
罗敏其实讲不透围点打援，这是六百年前的经典军事战略，活跃在陈以南出生的那个年代。
“我得去和牛山主说一声。”陈以南起身，朝前洞走去。
……
……
牛魔王洞府，摩云洞。
这半个月重整洞府令红孩儿心力交瘁，他窝在石座里，任由老父亲端茶倒水，半天也不动弹。
再不谈小三玉面狐狸精时，牛魔王还有点爹样，见儿子累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老爹有点心疼：
“回积雷山吧，你那破烂火焰山被揍成稀巴烂了，修它作甚？”
红孩儿猛地翻身而起，火睛灼灼：“好容易来一趟，就是来听爹爹骂我洞府破败的吗？”
牛魔王端茶的手一顿：“……”
这糟心孩子，吃枪药了啊。
“好好好，你要啥，只要爹有，都给！”
红孩儿又翻回去，窝着不动弹，眼圈有点发红。
我想要爹爹妈妈合好，你会同意吗？
父母面前的小妖神，才不是顶天立地模样。
“不要啥，”他恹恹地说，“定时省亲罢了。”
“娃娃们都还在火焰山，我这个大王走了，他们怎么办？爹，如果积雷山被毁了，你会跑吗？”
“还有条走丢的小虫子，她就只知道火焰山一个地界，我跑了，她找不回来的。”
山石后，没来得及走出来的陈以南：“……”
牛魔王放下茶杯，感慨万千。
几年不见，孩子已经独当一面了。
“孙猴子还在你那儿？”牛魔王问。
“没，光秃驴在。”红孩儿打个哈欠，“大圣去支援东海战场了，龙王都快死了。”
牛魔王蠢蠢欲动，“那，唐僧肉？”
红孩儿：“……”
“神战打不赢大家都得完蛋，还吃秃驴肉长生不老干什么？”
某人心中感叹一句，不愧是原著加入佛教编制的半神，红孩儿神龄短浅，却神性博大，几句对话就能看出和牛魔王的差别。
片刻安静，老爹给儿子披上衣服，听他喃喃地说：
“怎么办呢，修罗众真的整齐划一，没脑子似的，印度神指哪儿打哪儿——”
“本来以为防着西南边就好，谁知道人家东南登陆了，还带泅水过海的——”
“——而且，印度那边好像也有异宇宙学生，他们开始搞策略了。”
“这帮外乡人，还真挺厉害的。”
牛魔王顿了顿：“孩儿，敖广老儿怎么死的？”
红孩儿没好气道：“东海龙王没死呢！”
“击败他的是因陀罗，印度雷电法王。照理说海洋是龙族的自盘，海中作战龙王老儿的神力振幅高到无极限，怎么会败了呢？”
石头后面，陈以南摸摸鼻子。
有可能，若是其他法王来，敖广龙王能一个打十个。
但因陀罗不同，一来他神力强大，二来……水导电啊。
失败可能不是能力高低与否，而是属性克制。
就像敖闰对战苏利耶。
老父亲殷殷切切，想开导孩子想开点：“你既说外乡人厉害，你那火焰小山不也有一个女娃娃？要不问问主意？”
这次安静的时间很久，久到陈以南都悬起心来。
红孩儿睫毛颤抖，声音有点哽咽。
“我也想问她，但她不知落到哪儿去了。”
“那小虫子弱到一丝火焰就会被烧死，跟着去真君府，是不是被二郎神杀了？”
“爹爹，我真找不见她……”
杨戬：搞串串，隔这么老远咋还有神抹黑俺呢。
见儿子快哭了，牛魔王顿时慌了，想抱着哄哄，又发现孩子现在大了，不合适，赶紧说：“乖儿不哭，不哭！想找谁，爹帮你找！九天碧落都给你找着！”
嗤，红孩儿擦擦眼睛，没落下的眼泪顿时就没了。
“没什么，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得开。”
“我要谢谢她，谢她带给我的成长。”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脚，仿佛半个月前还是三岁模样的那人，不是红孩儿，而是某个相熟的孩童。
是啊，我现在已是少年躯体了，红孩儿沉默地想。
原来老人说的，心智成长后，神明自会成长，这些都是真的。
情窍一开，眨眼斗转星移。
烛光后，陈以南后退两步，神色掩进阴影中。
红孩儿言语并不清晰，但陈以南已然明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火焰半神对她是这种感情。
这不是凡人，随意三两句“他喜欢我干我何事”，套上天神之名，根本无法等闲视之。
父子间的谈话又继续下去，聊战局聊未来。
片刻后，一只兔子妖蹦进来：“山主山主！有个叫陈以南的学生求见！”
“马上就进来啦！”
“噢。”牛魔王无甚稀奇，挠挠牛毛：“让她进来吧。”
旁边，红孩儿却嚯地抬起头，眼神发光：“兔子，你刚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