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区看台, 监控室。
工业部的大姐就抱胸站在监控前,晚上没开暖气,也不见她喊冷,总台小哥发着抖收拾材料, 没忍住回头看了许典新一眼。
一身长风衣, 戴着眼镜, 噙着点笑容。
可真像中学教导主任。
她紧紧盯着的屏幕上, 古长江掀起狂涛,骤然袭来的东风令军队惊讶, 曹操正大笑着冲典韦道, 瞧操这计谋如何, 连锁铁链拴住了战船, 风浪吹不动。
犯傻, 许队撇嘴一笑。
“您喝茶。”总台小哥送来一杯滚烫碧螺春。
许典新接过, 看了一眼:
“谢谢您, 不过四区物资没有天堂座充盈, 招待我这个老生没必要用好茶叶。”
“工业部不算看重物欲。”
总台小哥:“……”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许典新见他沮丧,好心情一笑:
“如果顶撞了您, 我先道个歉。”
“曾经在四区考试时,我也是八面玲珑,但在工业部久了, 很难不染上部门习气。”
“劳您见谅。”
如此大人物给自己道歉,小哥受宠若惊,忙摆摆手:
“大姐您客气了,只要能让多几个四区的孩子有好出路, 我这都不算什么。”
许典新摩挲茶杯, 没说话。
眼前清澈茶汤微微荡漾, 搅和着屏幕上江风大浪的声音,一群**的手翻上了战船甲板,许队眼神微动:
“今年年初,星云网一区四区吵架的事,现在如何了?”
总台小哥苦笑:“这谁知道后续?”
他舔舔嘴唇,犹豫道:“许队长,您也是功成名就之人,有机会的话能帮着半人马座说说话吗?”
许典新不为所动:“工业部本就是四区的天下。”
小哥哑然:“并非指这个,而是……”
“舆论上帮腔吗?”许队神色有点冷漠。
小哥见她表情转变,动动嘴唇,没敢再说什么。
许典新喝口新茶,回忆着二十年前的高考。
不同的锤炼方式锻造出的人才,品阶会不同。
许典新混在星际二十年了,她可从不认为公平公正的环境养出的“标准”优秀生,最符合星际时代开疆拓土的需求。
要的就是苦难开出的鲜花,它们最美最甜。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操心公平的事,还是留给卫道士法律司吧。
工业部肩负人类基建和信息工业发展,位高权重,如果逾矩插手宣传口的事,反弹的可就不仅仅是文化司了。
见她不说话,小哥只能转移话题,“您快瞧,敢死队突袭了!”
许典新:“……”
理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眼睛便先一步抬了起来。
恐怕许队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神色有多期待。
小哥瞧她这样,暗自撇嘴。
就这,还嘴硬不操心半人马座呢,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古长江中,苍白湿淋的手用力抓紧铁索,无声轻巧地,一个湿透的人影爬了上来,她敏捷又快速,登上战船边缘立刻藏在船篷后,躲避着视线。
四周都是风声,陈以南拨开额前**的头发,左右看看。
曹魏众人注意力还在黄盖身上,老将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滔滔不绝,水战经验如数家珍,大浪东风中,他白发矍铄宝刀不老。
“好,好呀。”曹操听得眼神发亮。
陈以南将眼神从他脸上移开,扫视周围战船,没有人影,江面平静,看不出同学们登陆如何。
视线下移,盯着曹魏战船的边缘,船舷上印着湿漉漉的水痕,从江上而来,像是水鬼爬行的痕迹。
再回头看自己上岸的痕迹,如出一辙。
“……”
看来是都上来了。
陈以南无声一笑,悄没声解开防水包,掏出狙击/枪。
典韦身后,程桥抱胸站着,眼神落在江面上,好似盯着动荡的水波。
同学们有些低声讨论:
“靠,咱的联军兄弟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回去睡了啊。”
“就是说呀,我名次卡在300,就等着宰了他们冲天王预选呢。”
“再耐心等等,今夜必是赤壁,你瞧,赛点人物黄盖还没动呢,咱们要有耐心。”
眼神落在船群右翼一艘战甲上,程桥眼睛一眯。
水痕清晰,还有一个月光下闪光的手印,没干透。
“来了。”他低声道。
“什么?”金岭一顿,“这么快?”他不信地低头看江面,下方纵然风浪翻涌,依稀还能看到一些人的影子,他们飘飘浮浮,幽深安静。
“别看了,那是已经淹死的尸体。”程桥冷声道,语气司空见惯。
“马上就要变成烟花了。”
金岭:“……”
“敢做冲锋队,就要承受高阵亡率。”程桥再次拔刀,眉目忽然光彩熠熠,冲曹操抱拳:“丞相,此时风浪大,我请求让考生检查一下战船,提高安全系数。”
他言语不清,曹操却听得明白。
想来还是操心连环铁锁吧,曹丞相瞧着这小伙子,又疼又惜。
这么上心又英俊,若是499宇宙土著多好,操一定收于帐下。
曹丞相对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怀抱着善意。
“准了。”他道。
曹魏考生领命,鱼贯进入战船群。
见此,黄盖脸色一变。
典韦嗤笑:“怎么,老将军紧张?”
“怎么会?某只是可惜少了些人目睹江东水军的英姿。”
黄盖泰然自若,再次挥动令旗。
各国旗语不同,这一手乍看是‘散开’,实则黄盖将别的意思藏了起来。
【核验,排水】赤红令旗指向夜空,天边晨星隐退,黎明带着晕红色彩蹁跹而来。
蒙冲战船除了带着人头炸/弹的考生们,还有自家机甲人,细心的江东小伙子们紧紧盯着黄盖将军的红旗,同一时刻在舱室里摁下排水阀。
排水做什么?
陈以南等人和黄盖之间并无商定口令,那么,如何得知敢死队有无下潜呢?
很简单,船底甲板一开,人下去,江水上来,重量发生替换。
若船底空了只余江水,此刻启动排水程序,排净冷水后,水位线便会活泼的浮上来。
只要水位线达标!
便是敢死队全部下潜成功的标志!
黄盖等的就是此刻。
他左手抚着胸前精钢战甲,心中默念,小陈参谋,小林参谋,祝你们一路顺利。
轰隆隆的机轮声响起,道道冷水随着机甲动作,排入冰冷的长江。
黄盖盯着落水处,隐约瞧见了水下漂浮的人影,眼神一闪,心头酸涩。
它们很快变成了烟花,搅碎在舵轮中,悄无声息。
水位线一寸寸浮上来,终于,卡在了船尾一点红线上。
这是来前,陈以南亲手画的空舱线。
成了!
黄盖眼神一亮,快速冲夜空再次更改旗语。
【准备变形!】
上千蒙冲战船在江面定住身形,内里钢铁结构开始悄然运转。
曹魏众人左右看看,气氛有些凝滞,北境军士水战经验不足的缺点,在这一历史迸发光芒的时刻,暴露无遗。
“黄将军,怎得战船吃水线变了?”典韦问,手掌紧紧握在刀上。
黄盖慢慢露出笑容,语气有点奇异:“某怎得知道呢?”
典韦:“???”
黄盖:“这事,你得问老天爷。”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爆炸响彻夜空,船群右翼爆发一团烈火,照亮了星辰。
“……”现场一静。
典韦神色发紧,拔出刀来就要斩了黄盖,却见老将军抱胸吸气,后仰着倒进了滚滚长江中。
东风推起大浪,眨眼将人淹没。
典韦:“!!!!”
“丞相!黄盖逃跑了!”
当即,典韦挥手下令,陆上机甲群山调转炮口,对准长江一阵炮轰。火力炸起数百吨江水,拉成水帘,黄盖没瞧见,倒是冰冷水幕中飞出了大片美丽的烟花,鲜血如红漆,沁在漆黑长江水中,触目惊心。
典韦一惊:“这是?”
这是外宇宙人的阵亡烟花啊!
怎得水下会有如此多?
如此一想,真叫人不寒而栗。
恐怕刚才演示中,便有数不清的魔鬼洒入江水,为着偷袭而来了!
典韦发急,望向曹操:“丞相,是诈降。”
“……”曹操叹了口气,“早已得知不是吗?”他摇摇头,似乎很是失望,“下令,让战船解开铁索迎战。”
话音没落,又是一阵连绵爆炸声传来,船队从边缘开始,火浪次第掀起,阵亡烟花明亮的色彩夹杂在烈火中,分不清到底是联军考生还是曹魏考生。
曹操蹙眉:“……”
“加派人手,搜查战船里,不要留情。”
然而,命令还没下达,江面便起了变故,原本失去首领胡乱漂浮着的江东战船们像得了什么癔症,在江水中“伸出了手脚”,头甲、驾驶次第出现,冷铁色的合金机轮亮起明蓝色火光,那是机甲核心涡轮启动的色泽!
曹操一惊,“怎得,战船变成机甲了?”
典韦:“……”
脑海中瞬间想起了黄盖给的图纸,典韦脱口而出:“丞相,是水行战甲,这就是江东刚给的诈降图纸啊!”
“妈个蛋!还骗某说是半成品!”
“凑表脸!”
曹操:“……”卧槽!江东小儿诈我!
空中似乎传来了某位嘟嘟的嘲笑声。
北境船群一片混乱。
第一道指令让解开铁索,第二道指令让驰援江面迎战江东,两道指令间隔太近,来不及完成不说,东风还变大了——
战场调度最忌讳忙中出错。
原本星星点点的爆炸火光,顺着风势疯狂上涌,长了脚似的,火浪背后还能看见一帮咬牙倒机油的学生。
他们一个个窜的比猴子还快,身上不披甲就是跑得快,抱着油桶跑在东风和大火之前,使劲倒,“快点快点!全靠你们了老哥!”
“烧啊快烧啊!放浪起来!”
眨眼间,火焰听话地顺着机油痕迹延伸去了曹魏船群深处,渐渐地,烧的更快了,明亮的橙红色铺天盖地,吞噬一切,将点燃它的考生也吞没其中。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九十一百、六百一千……
数不清的敢死队考生为了将火势和爆炸引得更深,没逃得出来,焚身烈火。
火焰上空,飘起了一阵阵细碎烟花。
陈以南踢翻一桶机油,抱头滚进江里,身后轰然爆炸的气浪瞬间将她从江里挖出,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太近了,爆炸实在太近了。
她头晕眼花,摸摸肋骨,似乎断了,点开光脑,大群里一个接一个头像灰了下去,提示着账户主人的阵亡。
群里滴滴滴地刷着临终遗言。
“我去了同志们!灵魂与你们同在!”
“——哎嘿,我复活了,我死了,我又复活了!”
“谁传授点止疼经验呗,炸死真的太疼了……”
“冲啊同学们!蒙冲战船支棱起来了!我们要里应外合!我——”
“楼上你话没发完——”
“——恐怕死了吧,我也去了,同志们,这是历史的拐点,努力发光发热吧!”
“必胜!半人马座!——草,我不说了,金岭那孙子追上我了!”
陈以南擦了把脸,热意冲上眼眶。
【@陈以南:小心,英勇献身的觉悟值得赞赏,但是要小心厮杀,牺牲很重要,积分也很重要】
【@陈以南:大家加油!】
目之所及,船群皆是烈焰,数不清的人影穿梭在火中,陈以南爬上甲板,趁着衣服湿透能短暂绝火的功夫,爬上了一艘船顶,架好狙击、枪。
砰一声。
目标是左边这艘船,精准击毙一名曹魏考生,仿佛烈火中的死神。
光脑传来加分声,【恭喜考生7768总分 132】
她吸气凝神,调转枪/口,接着瞄准。
火焰已经烧到了背上,滚滚热度蒸发着衣服的水分,眨眼便是剧痛,陈以南还是一动不动。
又放出两枪。
右边船上,金岭正要拔刀,忽觉后颈一寒,他光速闪避,下一秒大腿一痛,整个人便跪倒在地,回头看,同行同学已经倒地身亡,化作烟花了。
金岭:“……”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只闪光的准星,还有一个满身烈火的人。
那几乎要融化在热力中的面孔,眼熟的要命。
【@金岭:陈以南你疯了!】他捂着伤腿,在大群里发言。
【@陈以南:不然呢?你近在眼前,我不开枪?】
【@陈以南:念你还有余力冲天王,没一枪射死很给面子了】
金岭:“……”
谁他妈说这个了!
我是说你!自己都快烧死了还惦记着别的!
没办法,金岭利索拔出刀来,切腹自杀,余光里,他瞥见那个燃烧的人单膝站起,跌入江水,湿了一通后,又快速爬起来,趴在着火的船顶,进行第三次瞄准。
金岭心中震撼,他不像格鲁斯林冲那样,对陈以南熟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本区第一是个彻头彻尾的疯批。
这种以伤换命的打法……
不等他多想,阵亡烟花覆盖了视线。
……
……
单调的枪声不断响在夜空中。
陈以南将光脑提示音给关了,全神贯注。
当她第五次被火焰烧穿、跳进江水后,再上岸时,一只苍白的手伸在眼前,还附赠一只枪/口。
陈以南:“……”
她抬起满是焦灰的脸,对上程桥的蓝眼睛。
枪口抵住了她的额头,“金岭临死前给了我私信,找你半天了,队长。”
程桥一把将她从江水中拉起来,江水寒冷彻骨,陈以南被冻得关节有些僵硬,差点一个踉跄。
程桥半扶半抱住她,温热手臂碰到冰冷的身体,他惊觉这人被冻得像冰。
拉开枪栓,程桥没有一丝犹豫。
“你来得及吧,大乱斗前再冲进240名。”
陈以南盯着他,烈火的影子跳动在青年英俊的脸上,他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美味极了,湛蓝的眼睛却闪动着狼的野性。
再看自己,满脸血灰,狼狈又耀眼。
陈上校露出个古怪笑容。
战场上,心怀恻隐挣扎却理智坚韧不动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我等了你很久,程桥。”她轻声道。
程桥握枪的手一动不动,火光中只能勉强看清他瞳孔一缩。
“是啊,杀了我便是一大笔积分。”
陈以南笑弯了眼睛,没吭声。
随后,仿佛历史重演,她一把抓住程桥衣服前襟,脸颊往前凑,程桥下意识想迎上去又硬生生躲开,谁知这次,不是诱敌性的亲吻脸颊——
陈以南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染血的唇吻上了他的嘴。
程桥:“……”
他瞳孔颤抖,似乎想张嘴说什么,陈以南趁虚而入,舌头窜了进去,推着他三两步倒退,抵在船舱上。
砰一声,程桥天人交战,只觉得背撞上了硬物,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紧紧搂住队长,被摁住亲了很久。
“你……”他低声道,眼睛发红,“你别亲了……”声音渐渐弱下去,青年着迷地淹没在交缠中,忍不住渴望地吻她,陈以南却点到为止,咬了他一口,摸摸这人温热的脸颊:
“好甜的男孩子啊,桥哥。”
“初吻给我了,是吗?”
说完,快速抱胸后仰,倒进长江里跑路了。
跑、路、了。
程桥:“……”
片刻安静。
红发青年摸摸嘴唇,满是陈以南的鲜血,脸颊却红得发烫。
一个冲顶四区积分第一的机会,就这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