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 复活区的彩灯悬在头顶,摇摇晃晃。
陈以南拉住栏杆借力,手臂肌肉一绷紧就听到了骨头“咯吱”声。
疼痛从五脏六腑炸开来, 她痛嘶一声, 差点被转动的履带绊个跟斗。
好累。
这是陈以南所有复活中, 感受最难熬的一次。
她踉跄着走出幕帘, 打算喝杯浓茶,再来针镇定。
看台人头寥寥, 现在还不到八点,场地空旷清冷,唯有复活区熙熙攘攘, 隔开了一方热闹天地。
吧台小哥擦着杯子, 稀奇地瞧着,也不知考题宇宙发生了什么, 造成如此大批次考生阵亡?
“一杯龙井。”
陈以南想打个响指,结果手指颤抖,发不出声响。
吧台小哥递给她:“同学, 你脸色不太好。”简直是下一秒就会死过去。
陈以南忍不住打个抖,脑海中天人交战。
理智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死亡长江,但神经依然沉浸在濒死体验中, 无法自拔。
每一个细胞都沐浴着江水的寒冷,清醒不过来。
“谢谢, 我没事,冻得, 一会儿就好。”她嘴唇青紫, 含住一口龙井。
吧台小哥体贴地递了条浴巾过来, 陈以南摆手拒绝, 不想体恤自己的ptsd症状。
监控室里,两位见证者眼睁睁看着陈以南落入江水,留下人形的血印子,半晌无语。
许典新转身就走。
总台小哥愕然:“您去哪儿?”
许典新身影消失在门外:“人都死了,我当然去去见我司看重的人才了。”
“复活区有个篱笆洞是吧。”
总台小哥:“……”
哦对!那边人淹死,这边马上就从复活履带运出来了!
一出监控室,风雪满脸,许典新拢紧衣服领子,想了想,还是把纹着工业部logo的大衣脱了,反着穿好,才朝复活区走去。
部门做事风格虽然直男,但并不意味着许队只会直来直去。
工业部印章上那枚漆黑的“科技树之月”,实在太打眼了,名冠宇宙海,披着它过去,什么也问不出来。
……
……
吧台边上,罗敏坐了过来,嘬着果汁长吁短叹。
“队长,我头皮好疼啊……”
“明明烧掉的头发都复活了,为啥还凉飕飕的……”
“靠,别明天早上一起来,我头发全没啦!”
陈以南搓着自己苍白的脸颊,忍住冻鼻涕:
“你脑子知道自己没秃,但你头发以为自己秃了。”
“这是矛盾的两面性。”
她抖着手放下茶杯,罗敏眉头一皱,发现了华点。
“你嘴唇怎么破了?”
陈以南:“……”
她又端起了茶杯,“自然是被人咬地。”
罗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咬自己嘴唇干嘛?”
陈以南失笑,看着罗敏像颗青翠欲滴的嫩芦荟,单纯得很:
“傻姑娘。”
“你说得对,我闲得慌才会咬破自己。”
脑海一瞬间闪过了两人接吻的片段。
青年混乱的呼吸、滚烫的怀抱,还有对她难以抑制的欲/望,都暗示着他的青涩与热情。
陈以南慢慢回味着,有点惬意,似乎回到了前世练习色/诱百试百灵的快乐中。
男女关系中的战无不胜,能带来一种别样的愉悦感,尝过就忘不了。
“我觉得,桥哥的鼻子生得异常好看。”
陈以南一口喝干龙井,不再发抖了。
罗敏看鬼似的看她:“你说谁?”
“程桥。”陈以南回答言简意赅,招手请求治疗师递一支镇静过来。
罗敏:“!!!”
卧槽这话信息量好大!
夸赞男性鼻子好看是有性/暗示的。
我南队长瞧着无所不能,总不会无端冒出一句话吧?
还是,她根本不知道?
……
陈以南熟练地顶开针帽,排气,拍打着静脉,准备注射。
现在有两个解释。
要么,陈以南不知道这层暗示,很好,那她无所不知的人设就崩了。
要么,她知道,而且,她故意的。
针头刺进皮肤,鲜血一闪而过,周围皮肤的隐约痕迹显示着密集的镇静注射史。
篱笆绿叶外,许典新淡淡出声:“注射镇静容易延长ptsd时间,有了耐药性就不好了。”
陈以南不为所动,她早留意到篱笆外的人影了。
打完一针才笑着问:“请问阿姨是?”
许典新:“……叫姐姐。”
“我不是谁,一位四区前辈而已。”说着推推眼镜,镜片上白光一闪而过。
篱笆洞视野窄小,能获取的信息量十分有限,陈以南借着一眼的功夫,将许典新裸/露出的右手,剐了一遍。
很标准,工科人的手。
骨节粗大明显,生老茧的位置很讲究,指甲间还有点化学药剂的深蓝色。
再看她这身漆黑大衣,背后隐约透出的刺绣,看不清晰,似乎是反了,陈以南脑子里过了一圈名字:
“前辈有何见教?”
“没什么,我今日第一次来看高考,瞧你表现挺优秀的,想来聊聊。”许典新半遮半掩,说话藏一半露一半。
此时并非直播时间,能看到高考视频,那至少得是个能进得了监控室的人。
她明白地留下线索。
陈以南并不想接茬,“姐姐别绕弯子了。”
“我从没听说过哪个部门人才引进,还得挑剔这人有没有耐药性的。”
猜的真快,许典新饶有兴趣:“那你说我是哪个部门的?”
陈以南又看了眼她的大衣刺绣,反着看认出树枝花纹的难度很大,但月饼似的月亮却很好辨认,再联系她手指的颜色、说话自以为高明的风格。
“您来自工业部,以半人马座为王牌的基础部门。”
许典新一顿,忍住眼神的惊喜:“有点脑子。”
陈以南:“……”
又出现了,这种自以为是的夸奖语气。
我只是客观陈述发现,谁想要你的夸奖了吗?
“想要工业部的人才引进名额吗?”许典新引诱道。
陈以南看她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罗敏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对视,‘听听这直男的语气,普通又自信。’
陈以南吸口气:“姐姐,首先,我不认为繁忙如工业部会有心情来考察一个狗屁不通的蠢材,所以,我应该是入选了的。”
“其次,您可能脱离四区时间太久了,直男癌风格实在要不得。”容易被打。
“最后,谢谢您的厚爱,我马上要复活了,出门不方便,就不送了。”
说完,“刷拉”一下子,将篱笆洞的百叶窗拉上,将许典新挡在外面。
罗敏扑哧一笑。
许队:“……”
嘿这死丫头片子!
她气不打一处来,一身黑站在篱笆洞旁边,扎眼得很,早来的观众古怪地瞧她,许典新心头有气,一把脱了衣服反过来,背着科技树之月离去。
留下看客一地惊讶的目光,目送她一屁股坐在看台上。
什么?部门白天的工作?
挑衅尊严比天大!工作可以在看台上远程做!
越来越多的考生在复活区往返,陈以南并没去复活,反而疲倦地倚着吧台,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
看台观众越发多了,屏幕挂了起来,她也扭头专注地看着。
罗敏推推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以南:“有点,今天是赤壁之战,我觉得,可以留给499宇宙自己一个独立展示的舞台。”
罗敏无语:“你是自己想看吧。”
陈以南托着腮,只笑不说话,脸颊有着酒精烘出的淡红色,迷人得很。
罗敏看的心痒痒,摸摸她脸颊,有点烫手:“你没事吧队长,难道嘴唇细菌感染毒进脑子了?”
陈以南大笑起来:“狗屁不通!”
“我只是——”她抚摸着唇上伤口,“想起来了一些事。”
游走在生死线上拼杀是种快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是种享受。
没做情报科领头前、那段间谍之花的岁月,陈上校实在是快乐。
放浪形骸、游戏人间,尝遍禁忌果实,练了一身好技术。
记忆是需要启发和场景带入的,前世死去的年岁常常让陈以南忘了今生自己才二十。
上一个二十岁,我在做什么呢?
死命读书、服兵役、搞情报刺杀,间或谈了七八个男朋友,床/笫技术好到他们忘不了我,我却一张脸也记不起来。
屏幕中,孙刘联军激烈拼杀着,观众们嗷嗷叫好,明明没瞧见几个考生也点燃了全场兴致,罗敏跟着喊了两嗓子,敲着酒杯:
“啥事?你状态很不对——孔明大佬!你最帅——!”
这一嗓子出来,顿时有阵亡考生不爽了,酒杯一磕:
“放屁!嘟嘟最帅!”
罗敏露胳膊挽袖子:“嘿你个瘪犊子!江东学生吧,也不看看我们亮仔才二十七八,风华正茂!”
那学生回嘴:“嘟嘟三十多也是当打之年!还有小乔cp!一加一大于二!”
两拨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台下比赤壁战场还热闹,观众们激动地看不过来,一会瞅一眼考题宇宙直播,一会冲复活区起哄,嘴都快笑烂了。
许典新坐在看台上,一身低气压。
战备司刘志队长就在她后面一排,黑漆马虎的科技树之月logo正对着他,刘队浑不在意,还踢了踢土。
欠揍,这工业部又来虎口夺食了。
每年开人才引进战备司都是最早的几大部门之一,锤子镰刀红章一盖,就会引来一堆恶狼,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去认真了解人才,只是瞄着人才系统,蹲点守着看战备司挑哪些人就行了。
要么,出手横夺,比如工业部。
要么,拣没通过战备司考察期的“剩饭”,比如应急管理处。
战备司和工业部关系很密切。
战争事业过后一片狼藉,就得有勤恳的工科人过来修复基建;或者战中需要快速实现防御工事建构,也得工业部出马。
两个部门的关系便是前后脚,如此亲昵——打起来也就不可开交。
战备司常年嫌弃工业部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还喜欢擅自改防御工事设计;
工业部嫌弃战备司没个轻重,风暴推土机似的一趟犁过去,外域宇宙就满地残垣,修复起来异常困难。
刘志:狗友司!又来抢我家崽!
他点开人才系统,想获取陈以南的私人通讯码,谁知这一看不得了了,前几日还短短一两个章的名字,忽然“尾巴”长了一截,刘志又确认了一遍,真是陈以南,但此刻她的名字后不再是两个章、两个半印章,而是——五个半印章。
五,个,半。
刘志:“……”
斗地主吗,还得超级加倍的?
他敲击屏幕想点开来看看,人才系统又跳出个提示框:
【招揽该人才部门已超过五个】
【开启竞标模式】
【请贵部门填写招揽理由,100字以内,言简意赅】
刘志:“……”这tm!
买方市场眨眼变成卖方市场,攻守瞬间逆转!
他抿抿嘴,点开填写框,发现其他几个部门已经先填了。
【商务司:我先来的,你们都滚!】
【工业部:能同时被商务司和战备司(划重点)看上的人才,让我康康.jpg】
【产业规划司:听说这学生拉拔了一次异宇宙工业化,俺觉得可以,是个搞第二产业的人才,俺想要!】
【商务司加了一条ps:@产业规划司,你想要个屁!】
【鸿胪寺(外交部):嘿!这可是045宇宙点名要的位面守门人,恁别抢好吗?】
【文化/司(半章)暂无发言权】
战备司:“……”
刘志队长磨刀霍霍,打字都冒着火:
【战备司:要不是我司第二个盖章启动了首页推送,你们一个都看不见!这是战争事业需要的人才,神挡杀神,统统死开!】
【战备司也加了一条ps:对方不想说话并向你们扔了一头猪.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