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 陈以南并不知道钱壮飞的真实身份。
华共得天下时,她早成了幽魂,飘来荡去, 只知道个结果, 细节缺失太多。
上辈子30年时, 两人曾在情报系统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 钱潮是秘书,她是学生助理。
再有消息时,便已经是35年从同僚口中得知,钱潮死在了大西北, 头脑发热随了长征。
陈以南才恍然大悟, 那个当年汉口细雨里笑容温雅的年轻哥哥, 竟然是个赤匪。
眼前,钱秘书很体贴地给她撑伞, 细雨打湿了她灰棕色的大衣,仿佛真就是个细腻贴心的好绅士, 惹得陈以南多看了他几眼。
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竟也叛变了。
一路好几辆小车, 将一行人拉去了中统汉城分部。
坐在车里, 林冲浑身不舒服。
这叫什么事
军统的跑中统哪儿吃什么饭不怕被毒死吗
照理说两家人吃一锅饭, 都是一党的, 不该如此生分。但果党向来是“内斗内行, 外斗外行”,斗大的精力全用来内耗了。
铲一南瞪他一眼“你痔疮吗”
林冲一囧“这叫什么话”
铲一南“没痔疮就坐好了”又压低声音说“别出洋相给申城站丢人”
林冲“”
嘤嘤嘤, 陈以南你看你这假表妹凶起来跟你一个样
邢云堂缩在车角,完全不想理这几个人。
他还全然不知来汉口做什么,军统中统联手抓捕黎明的事, 邢云堂的级别还够不上知道。
此时,全车五个人,只有正副驾驶上俩人知道这次任务的详情。
一个是黑口黑心的陈以南科长,一个是心向华共的钱潮钱秘书。
不同的是钱潮暂时并不清楚被捕的人是谁。
之前申城站接到的电报是没错的,说清楚了要抓捕的人是华共重要人物黎明,但问题是,那封电报是军统汉口站发来的换句话说,汉口站知道是谁,中统汉口分部却未必知道。
旁座的陈以南瞧着眉目青涩,除了漂亮外看不出丁点大用,钱潮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相反,他对陈以南的本事感到深深的忌惮。
他打了把方向盘,雨点落在玻璃上,钱潮望着车外,雨点仿佛落进了他眼里,凝成一片潮湿阴深的海。
陈以南瞥他一眼,体贴地拉上窗户。
黎明,真名顾顺章,华共特科行动队队长,现阶段三大领导人之一。
抛开政治背景来看,此人黑白两道都混得开吃得透,是个难得的人才。
但若带上政治背景来看,此人目无党纪、组织纪律性极差,若非手里掌握着华共东南片区大部分的关系网,早就被争剔除掉了。
一周前,军统在晋中的站点发来电报,说在晋冀交界的县城里看到了疑似顾顺章的人。电报立刻拍给了二级总部申城站,此时华共的全国领导中心尚未转移到农村,依旧在申城不死心地斗争着,李文忠站长一看那电报就知道申城的老对手顾顺章出现了。
他立刻吩咐下去,从西北到东南,绵延华夏腹地上千里,一路上顾顺章返回的所有军统站点全部待命。
终于,有探子看到黎明在汉口下了火车。
车头七拐八绕,顺着灰黑阴霾的街,走进了潮湿的汉口城深处,钱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汉口分部,准备和车上的客人多介绍几句。
陈以南忽然开口了“汉口的夜黑的比申城要晚,不知破晓之时如何。”
钱潮很温柔地接过话来“如果陈科长想,明早我陪您一起看黎明。”
说完,他眉头几不可查地一顿。
黎明这话说得无问题,但黎明这代号钱潮却耳熟能详。
陈科长提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做什么
陈以南深深看他一眼,开门下车。
车里人“”
当晚,中统徐恩增处长亲自设宴款待,饭中将申城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钱潮作为大秘,也坐的很近,席间推杯换盏,神色毫无异样。
很快,有人送来一文件,钱潮向徐恩增告罪两句,便匆匆退场,陈以南用酒杯掩饰住目光,借口跑肚,也遛出了宴席。
果不其然,钱潮出门看文件的神态并不焦急,全然不似刚才席中演得那样,看完文件,他反而神色凝重起来。
陈以南身法很不错,踩着几步就上了房顶,接着月光看钱秘书踱步子。
他想必是猜到了陈以南拿两句话的暗示。
你来汉口做什么呢
我来看黎明的。
黎明是谁
你说呢。
但钱潮并没有冒然通知申城华共,这很理智。
就算顾顺章在组织内部如何不得人心,那也是现任领导高层,无故向申城传达自己怀疑黎明可能叛变的消息,无疑有些反应过度。
况且,申城站这波军统来是做抓捕的,也就是说,现在黎明进了包围圈,还没被抓住。
钱潮心急如焚。
月光照清了他的表情,陈以南看得暗笑。
背后忽然一声“你干嘛呢”
陈以南“”
她差点连滚带爬从房上滚下去,一回头,铲一南也趴着,狐疑地看着她。
陈以南“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铲一南“你走后三两分钟吧,喝酒应酬这些事烦都烦死了。”
“回答我,你干嘛呢”
陈以南张张嘴“我来看星星。”
果真是自己对自己的气息不设防,铲一南都离这么近了,自己都没发现。
铲一南凉凉道“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又看上哪个可口的汉子了呢。”
她努努嘴,示意月光下的钱秘书。
陈以南“我才不会对有家室的人下手。”
铲一南“哦看来你果然打听过人家有没有媳妇。”
陈以南“”什么鬼
她转念一想,“怎么,小铲,你是在酸我之前抢你看上的男人了吗”
铲一南横她一眼“你说哪个”
“医学院张朝阳我临走前已经睡过了。”
“密码学邢云堂本来是想睡来着,之前瞧他冷冰冰不客气的样子就很想摁床上让他脸红,但和你接触过之后吧,他这人”铲一南很嫌弃地啧了一声“像烂了的果子,整个人气质都不对了,一会忧愁一会叹气的。”
陈以南“”
“说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无所谓啊,”铲一南下意识道,“就觉得跟你说这些没什么。”
陈以南撇嘴一笑,确实没什么。
聊得再深点,说不准还能交流下“用户体验”啥的。
钱潮很快走了,俩姑娘坐着吹了会风。
“中统诓咱们来到底干嘛”
“抢功劳吧,他们是地头蛇,却被分配来给我们做抓捕的辅助,不爽呗。”
“然后就想着吃饭套话吗幼稚。”
“哪里幼稚了,你看咱们申城站来的,有几个喝的底裤啥颜色都说了。”
“所以,咱们来汉口到底是抓谁的”
这次,陈以南闭口不答了。
铲一南也不生气,她也觉得奇怪,陈科长每个动作,她似乎都能领会到什么意思。
“那,是不是除了你没人知道确切的任务目标这样比较安全,我挺信你的。”
陈以南保守回答“军统汉口站知道。”
铲一南“”
“废话,他们不知道,咱们来了谁做策应呢”
陈以南笑了笑“抓着再说吧。”
当晚宴席吃到了半夜,徐恩增很高兴地看着申城站一行十几个人个个喝的脸红,话里话外套出了不少东西。
林秦悄悄从人堆里抬头,打了个酒嗝。
太不容易了,应酬真不是人干的活。
刚才林冲给他打手势,示意他留下拖住徐处长时,林秦真想喊一嗓子“让我去我宁可去拼刺刀也不想搞应酬”
但没办法,谁叫林冲比他级别高呢,眼见着人家乐颠颠跟着陈以南抓人去了。
留下林秦陪着徐恩增喝酒,喝的徐恩增满脸高兴,以为就跑了三四个没大碍呢。
实际上,申城站来的有本事的都跑光了。
干什么去了
联合军统汉口站连夜抓人去了,一点机会也不给中统留,还白嫖人家一顿大餐。
汉口某处大戏台。
红布落下,身穿洋服西装的大魔术师捏着脸上滑稽的胡子,他展开手,放飞了一只小黄鸟,小黄鸟随即变成了扑克牌,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鲜花从台上纷纷扬扬的落下,忽然从花雨中冒出了十几个便衣特务,他们扑上台子,将魔术师摁住。
观众“”
今天魔术厉害啊,花都能变出活人了。
陈以南一把撕开魔术师脸上的化妆,露出个青年人的白净面孔。
“抓到你了,黎明。”
顾领导“”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陈以南假笑“久闻您手上十几门手艺,混饭吃样样精通,还喜欢扮戏法,随便找个台子就能唱戏魔术赚赏钱,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是艺高人胆大吗军统的地盘也敢这么嚣张,公开登台”
说完,她脸色一变“拖回去”
身后林冲唬的一跳。
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一瞬,他竟要以为陈以南真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半小时后,顾顺章被就近抓进汉口警察局。
又不到半小时,黎明叛变。
陈以南“”
她摔下手中的刑鞭,瞥了眼没关严的门。
那头,徐恩增处长被电话从睡梦中吵醒,一接,是汉口警察局局长
“徐处这次抓到了大人物啊”
警察局是个微妙的单位,不归中统也不归军统,两边都要靠两边都不沾,汉口地界上,中统势大,徐恩增同金陵委员长关系很好,警察局长参与了抓捕便赶紧来通报好消息,顺便拜个山头。
徐处长“什么,谁”
警察局局长“我在门口听到的是黎明申城黎明”
徐处长顿时一个激灵,什么酒意都没了,胸头被申城站骗了的火气和黎明被抓的惊喜混在一起,“他说什么了”
警察局长卡壳了一下“他只说同意交代华共东南片区的联络网,但是要求必须亲见委员长才说。”
徐恩增“有病,谁能大半夜给委员长打电话”
警察局长“好歹也是华共领头人物之一,要不打个”
徐恩增“那也不行,还说什么了”
警察局长“”
“顾还说,千万不要告诉中统汉口徐处长,恐怕是知道您和委员长关系好,惧了您的威信呢。”一记漂亮的马屁送上。
徐恩增刚睡醒,脑子有点不清,这马屁他也没多高兴,拍拍头,“你,笔录一下,发个电报给我办公室。”
“我明早过去看。”
警察局长快无语了,这么紧急的事,熬夜加个班都不愿意吗
“成。”他嘴上却没反对,心里却在嘀咕。
到底为什么顾不愿意告诉徐恩增呢
电报发的很快,眨眼送到了中统机要办公室。
机要室也头大,这大半夜的,竟然来了个红底文件没办法,值班人员只能去送。
本以为处长办公室没人,谁知,一只手接住了这份红底文件。
值班人员顿时松了口气“是您啊,钱秘书。”
“太好了,这么高级别的文件,我可不敢留着过夜。”
钱潮微笑,“我正好也是想起有点事情没处理完,就熬夜加个班。”
“文件在我这里,你放心。”
值班人员感激的谢过,转身走了。
关上门,钱潮笑容一收,立刻拆开文件。
片刻后,他神色震惊,一拳打在桌子上。
顾竟然叛变了
为什么黎明强烈要求不能将自己叛变的消息告知徐处长呢
很简单,因为徐恩增身边有卧底。
同样消息能直达华共高层,共产宣言背的比黎明还顺的钱秘书。
当晚,陈以南回到下榻宿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