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半月过去, 徐家也算在梨花巷子安顿下来。
梨花巷子里住的都是不事生产的读书人。家家户户,除非家底子格外殷实的人家靠家中接济,几乎都是靠妇人替富贵人家浆洗衣物来维持生计的。如此, 苏毓格外闲散的日子便格外显眼起来。尤其是苏毓不仅不做事贴补家里, 有时连家中的家务都是甩手给徐宴去做。
一些伺候家中秀才公伺候得跟祖宗似的妇人家, 看苏毓眼红得眼睛都痛了。如此,好事的妇人自然就免不了拐着玩儿地打听徐家的事儿。
不过徐家是才搬来梨花巷子, 左邻右舍来往得不多。她们打听来打听去, 除了打听到徐宴是豫南书院的学子, 别的就再打听不出来。但豫南书院学子这身份, 足够让那些本就嫉妒徐家小相公品行好样貌佳的妇人羡慕得心都疼了。
品行好,相貌佳,年纪轻,如今又加上一个前途无量,她们挖空了脑袋去想也想不通,那么个少年郎怎么就看上了苏毓这么个不着家的婆娘?凭什么有的人天生的运道就是这么好?
心里不平衡,妇人们再看苏毓的一举一动就格外的刺眼。
梨花巷子的妇人因着家中负担重,日子又过得捉襟见肘,心中戾气本就重。尤其是徐家左边的张家,秀才公考了多少年也没中。考不中脾气大,稍微不如意就对家里大呼小叫。几日前,出去与学友喝酒, 醉醺醺回来还出手打人。
张家妇人的日子不如意, 如今就看不得苏毓好。拐弯抹角地打听两夫妻的关系,盼着两人不和睦。
不为其他, 她家中的二姑娘已经十四了, 待字闺中。张家妇人想替二姑娘找个好的夫婿, 观徐宴才貌双全品性佳,又瞧着苏毓不着调儿,心里不免就有点儿想法。这不,徐宴是豫南书院学子的消息一在梨花巷子里传开来,她心里就跟猫爪似的痒了起来。
趁着苏毓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她端着一碗酸萝卜就上了门。
徐宴彼时正在屋里温书,听到动静,还是徐乘风去开得门。
徐乘风七分像父亲,三分肖母,小小年纪样貌自然也出众得很。那雪团子一样的皮子,乌溜溜转动的大眼睛,一看将来就不得了。唇红齿白,灵动异常的小模样,叫张家妇人李氏想起自家的幺儿,眼都热了:“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孩子,你家大人呢?”
徐乘风歪着脑袋看着李氏,眨巴了大眼睛:“我娘去替我爹买料子做衣裳了,我爹在读书。你有什么事儿?”
那妇人一听苏毓不在,眼睛蹭地就亮了。忙将手里的酸萝卜端起来,对小孩儿笑得格外和蔼道:“伯娘是住在你左边这户人家,自家腌了些酸萝卜,送于你家尝尝。你爹若是在忙,便不叫他了。伯娘家有个哥哥在呢,你一个人在家没劲,要不要来伯娘家找哥哥玩儿?”
徐乘风伸头看了一眼张家的院子,张家的小儿子流着两道绿鼻涕蹲在地上用树杈戳土坑玩儿。小屁娃子两道小眉头蹙了蹙,跟他爹一脉相承的洁癖犯了:“我爹让我写十张大字呢,就不去了,谢谢伯娘。”
张氏见他小小年纪口齿清晰,心里就又酸又涩。蹲下来就拉着小孩儿的手,又问了起来:“不去便不去了。来,伯娘问你些事儿哦。”
徐乘风这小屁娃子不故意气人的时候是十分可爱的。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
张氏心里觉得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不懂事儿,问话就问得格外不讲究。将酸萝卜往地上一放,张口就问徐乘风,徐家的家境和徐宴的私事儿:“伯娘经常看你娘出门不着家,就只剩你爹跟你两人在家里。回到家也是不洗衣裳不做饭的,是不是你爹跟你娘闹脾气了?”
徐乘风觉得她这话听着古怪,他爹跟他娘也没像张家这边动不动就吵过嘴儿打架,娘每回回来都笑嘻嘻的,这伯母怎么就觉得爹娘闹脾气?
虽然奇怪,但还是摇头回答了:“我娘身子不好,大夫说不能干活。”
张李氏一听,忙抓着他就问:“你娘怎么就身子不好了?”
徐乘风年纪还小,也不懂什么大人的弯弯道道儿。但架不住他记性好,将苏毓曾经糊弄徐宴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就说给了张李氏听。张李氏一听苏毓早年身子熬干了,怕是往后子嗣有碍,心里可不就敞亮了起来?她本来还没往这方面想,再一想徐家,还真是!
徐家那相公的年岁先不说,那徐小相公皮相好,看着鲜嫩得很。徐家娘子可是一看就是二十三四或者年岁往上跑的人。像徐娘子这个年岁的妇人,无论在哪儿,膝下是两个孩子至少得有的。但这徐家就眼下这一个孩子。这不是子嗣有碍是什么?
子嗣有碍,那未来就说不好了。徐家小相公看着就是往后要登上青云梯,飞黄腾达的人。若是高中,做了官,家里怎么说都不可能只一个孩子继承家业。
张李氏想着,这苏氏虽然生得貌美,但到底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了。徐小相公便是性子再好,为了子嗣传承,将来免不了要停妻另娶的。她家的二姑娘不若这苏氏生得俊俏,但胜在年岁轻,好生养。若是能叫徐小相公对她二姑娘生出心思,就是挤掉这苏氏也不是不可能。
心里想得美,张李氏伸头往徐家的院子里瞧了瞧。
正好看见徐宴坐在窗边专注的模样。皮相气度上大大不同就不比了,她想着家里那位秀才公看个书没多会儿就要起身走走,一会儿要吃茶一会儿要吃零嘴儿的,跟这徐家小相公专注的模样一对比,张李氏心里冷不丁一堵:“酸萝卜你端进屋去。你娘不在,伯娘这就回去了。你若是觉得没劲儿了,多来伯娘家玩儿,哥哥带你。”
徐乘风瞥了眼酸萝卜,接过来,乖乖巧巧地谢过张李氏,扭头就进屋了。
徐宴在屋里没听到外头动静。中午出来热饭菜的时候,看到灶台上一碗酸萝卜才问了徐乘风怎么回事儿。徐乘风也不晓事儿,就说是邻居家送来的。
想着往后至少一两年在梨花巷子住下去,邻里关系得和睦。徐宴听说是张家送来的吃食。便去了屋里将苏毓特地买来给他当夜宵的小零嘴儿也装了一盘子,给张家送过去。
徐宴去张家的时候,正好张李氏去常洗衣裳的大户人家接活儿,家中就张家二姑娘和张秀才公。秀才公是从来不管事儿的,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听到门外动静也不冒头。张家二姑娘正在灶下煮饭,知道父亲不会出来管,忙擦了擦手就冒出头来。
这一打眼,就看到屋外站着一个清风朗月的年轻公子,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她下意识地往回缩,躲在门里偷偷打量外头的人。
外头那人一身青布袄子,乌发凤眸,身姿如松,俊美异常。张二姑娘十几年来,就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年轻男子。怕外头的公子等久了人就走了。她忙在灶台上那一盆水里来回地照了照,又是理头发又是搓脸颊的。好半天羞羞怯怯地出来问徐宴什么事儿。
徐宴也没仔细看她,鸦羽似的眼睫眨动了一下。只将一盘小零嘴儿递给她,淡淡道:“我是住在右边这户人家的相公。今日是张家嫂子客气了,这是内子昨儿特地从点心铺子带回来的。”
声音如玉石相击,叫人听了头晕目眩。
张二姑娘忙不迭地接过来,晕头转向:“哦哦,好好,谢谢公子。”
徐宴将东西送到了就走了。也没回头,自然不知后头这姑娘眼神都痴了。他只知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苏毓大包小包地拎着许多东西回来。
他快步走上前,从苏毓手中接过来:“回来了?”
苏毓今儿出门自然还是为了营生。
既然举家搬来了金陵,徐宴又入了豫南书院,那么,许多事情就得提前做规划。苏毓是个不喜欢看天过活的人,她喜欢做计划,并且考虑各种情况,做出不同的或长或短的计划。那所有的计划里少不了银钱,必须保证充足的银钱,这是立足的首要一步。
“嗯……”苏毓今日刚去了书局,她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金陵的读书人有组局卖字画的,字儿越好看,丹青技艺越高超,卖出的价位越高。但有一点限定,得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才能入局。
若是在现代,苏毓是铁定有资格进入的。但这是古代,还是个非历史记载的小说世界,她一个童养媳的身份就很难。
抬头看了眼徐宴,苏毓眉头蹙起来:“宴哥儿,我想,我应该是有件事想要与你坦白的。”
徐宴将东西拎进屋里,听这话,转过身。
徐宴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内勾外翘,浓密的眼睫半遮。不用心时,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一旦郑重起来,极为摄人:“你想说什么?”
苏毓突然觉得有点棘手,倒不是想着如何掩盖这些进呢过。她早已经破罐子破摔,以徐宴的聪慧早晚发现端倪。再说,他如今已经知道她会写字,且字写得不错,解释会写字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要如何解释会写字这么多年却只是埋头种地,如今却有诸多想法。一个人脾性变可以,变太多就有点怪异,她说出口的话若逻辑不能自洽的话,很难说服徐宴认可她身上的古怪之处:“……这事儿吧,有点复杂,不若等晚上你空了,我再与你细说。”
徐宴眼睫缓缓眨动了一下,许久,他启唇:“我自今夜以后回咱们屋睡,不必等了,今日便将书房的床撤了吧。”
因为忙耽搁了几日的苏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