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人端坐在花厅, 仆从奉上茶水,苏毓端着杯盏的眉头就蹙起来。
这太监并非是来求人帮忙的,他仿佛来徐家这一趟是在给徐家人恩赐。明明是要求苏毓为苏贵妃特制粉底液, 他张口不说给人好处, 连配合的意思都没有。
苏毓上下打量着这个太监,面白无须,狭长眼角, 相貌阴柔。虽未曾见过苏贵妃本人, 也不清楚苏贵妃是怎么为人做事的。但有句话叫‘奴似主人行’,上行下效,奴仆这般行事,想必苏贵妃本人的行事作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苏毓思索了片刻,试图与他讲道理:“若是不能知晓娘娘本身的皮肤底子,是无法针对地调制出适合娘娘肤色的粉底液。这种东西就跟配药是一个道理,对症下药。”
“瞧二姑奶奶这话说的, 是在妄自揣测娘娘?”中年太监一听这话就立即皱起了眉头, “娘娘正值风华, 貌如二八少女,便是二姑奶奶也不及娘娘显年轻貌美!”
“??”苏毓正讲道理呢,被他突然的一番拉踩给噎住了。这特么是什么离奇的谬论?
“那既然如此,娘娘大抵是不需我来画蛇添足的。”苏毓还不伺候了,她手里头的事情那么多,忙都忙得要死,可没那个闲功夫跟个太监扯皮,“不若公公请回吧。”
这会儿倒是轮到太监被苏毓给噎住了。
“你, ”他来之前是听说过, 苏家的这个二姑奶奶是从乡下认回来的。从认亲至今他们主子也没表现出多么重视, 便私心里以为是个不得苏家人重视的乡下妇人。如此,不免存了轻视之心。没想到苏毓虽然出身乡下,但脾气却一点不怯懦,“苏二姑奶奶,你……”
“我本诚心为娘娘分忧,但公公的意思似乎是不需要我等献殷勤。那还何必多费口舌?”苏毓端起一杯茶,脸色也冷淡下来,“公公怕是不知晓,别看我徐家简陋,其实我庶务繁忙。”
这太监自从跟了苏贵妃,谁到他跟前说话不是公公前公公后的捧着,第一次遇到苏毓这样不给脸的。此时瞪大了眼睛瞪着苏毓。然而苏毓那冷淡的脸丝毫看不出怕,他兀自噎了半晌,意识到苏毓不是个好吓唬的无知妇人,他终究是憋屈地换了脸色。
这会儿这太监倒是愿意好生说话,苏毓不耐烦奉陪了。
宫里人说话就是弯弯道道多,拿腔拿调的味道特别叫人心烦。苏毓反正对苏贵妃无欲无求,冷下脸后,干脆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十分冷淡。
太监端着姿态不上不下的,又不敢真的对苏毓不敬。毕竟这位再怎么,那也是苏家嫡亲的二姑奶奶。他于是憋憋屈屈地将苏贵妃的要求一一说出来,还将早已写好的信件递出:“这是娘娘吩咐要给二姑奶奶的信件。娘娘吩咐过,信件说的事儿只能二姑奶奶知晓,看完便烧了。”
苏毓扬了扬眉,看一眼身边的仆从。
仆从走过去将东西接过来,递到苏毓的手中。
信件不厚,但似乎是装了什么东西似的,捏在手里有点分量。苏毓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搞不懂苏贵妃突然给她一封信是什么意思,顺手塞进袖笼里了。
那太监见苏毓收到信,当下也不多待了,起身便要告辞。
天色已晚,外面还下着雨。苏毓这边还有事儿,便让徐家的仆从送客。那太监没见过这么干脆送客的,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他弹了弹袖子,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到苏毓的身上。见苏毓低头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看也没看他,不由一张脸拉得老长。
那太监边走边停,直到人都出了花厅往外院去,徐家也没有打赏一个子儿的意思。上马车之前心里赌了一口气,他扭头狠狠地呸了一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苏毓不知这宫里人求人办事还有必须打赏一说。知道也不愿打赏。太监人走了,苏毓便拆了信件。
信封打开,里面也就薄薄的一页纸和一个玉佩。
捏着玉牌看了一眼,是个通体晶莹的白鹤玉佩。苏毓一愣,不懂苏贵妃为何将这东西给她。她于是展开了信纸,信大体是苏贵妃亲自写的。曾住在苏家的时候便听说,苏贵妃人在闺中之时是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心气儿高,做事混不吝,最重要的是,一手字颇上不得台面。
这封信展开,字迹可以说是十分潦草,措辞逻辑也有些不通。不过苏毓看懂了。
苏贵妃在信中告知苏毓一件事,关于二十多年前白清乐与武德帝之间的纠葛。并告知苏毓白清乐怀上她之前,人是在钟粹宫小住的。回了苏家没多久便查出怀孕。她没有明说苏毓可能是武德帝的女儿,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毓:“……”
翻来覆去地将纸张看了一遍,确信她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苏毓:“……???”
苏贵妃作为一个苏氏女,告知她白清乐曾与武德帝有过一腿?苏毓不懂,她突然来这一手的目的。告知她这些,除了会让她对苏家人离心以外,苏贵妃能得到什么好处?
思来想去,想不通。
天色此时已经全黑了。就在苏毓思索苏贵妃的目的,徐宴带着人回来了。
廖原伤势不算太重,但肋骨断了几根,不能大动作的移动。徐宴便让仆从铺了个担架抬着人,把人送去客院。他自己则撑着一把伞走在旁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伞,暖黄的光映照着他月牙白的长袍。他缓缓走动之间,人仿佛雨中仙。
关于这个廖原,原小说里是没有这号人物的。估计是聪明人的惺惺相惜,徐宴对廖原其实还挺欣赏的。不过欣赏归欣赏,当初捅穿廖原与白清乐的事时他下手也没留情。
人送去客院,徐宴撑着伞人进了饭厅。
人站在花厅的门槛前,屋里的光照在他身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弹了弹衣袍上的水珠,将灯笼递给迎上来的仆从。苏毓近段时日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倒是没怎么关注京城发生了什么。看他进来,便将苏贵妃的信递给他看了:“宴哥儿,宫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说起来,徐宴进入翰林也有几个月了。禹王那边他最终还是回绝了。
初入官场,回绝禹王的邀请,自然是受到不少打压。不过好在殿试那日,徐宴便被上头人给注意到了。首辅万国凡钦点他做事。徐宴除了看卷宗,便出入内阁。禹王的手再伸得长,还没伸到内阁里来。有万国凡和武德帝的庇护,徐宴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偶有些小曲折,他也能轻松化解。
“怎么了?”徐宴闻言便抬腿走了过来,接过苏毓手里的信便看起来。
他看东西很快,一目十行便将信件的内容纳入眼中。不过与苏毓一样,看完他眉头便蹙起来。苏贵妃是个什么路数,徐宴也有些摸不透:“何时送来的?”
“刚才钟粹宫的太监来过。”苏毓于是将太监过来的事情跟徐宴说了。
徐宴闻言挑了下眉,缓缓在苏毓的右手边坐下。
他这一坐下,手指很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点了点。苏毓瞥了一眼他无意识点动的修长手指,徐宴才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他思索时候的习惯,他笑了下,手指卷缩到袖子里。
思索片刻,他摇了摇头:“苏贵妃此人做事不能以常人来考虑。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想一出是一出。”
“那便是宫里谁叫她心里不痛快了?”苏毓下意识想到的是乘风。
说起来,苏贵妃算是宫里除了白皇后以外,最受武德帝宠爱的后妃。不过自从禹王被武德帝厌弃以后,她日子倒是难熬了许多。“乘风近来如何?许久没有宫里的消息,乘风近来很忙碌么?”
“忙碌,娘娘正在为乘风甄选伴读。这几个月,不少世家适龄的子弟被送进宫,陪乘风读书。”
徐宴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点,但又觉得荒谬。说起来,苏贵妃的上位史算是苏家和钟粹宫上下都不乐意提起的一桩肮脏的交易。
这种话徐宴素来不乐意当着苏毓提起,但事实便是。苏贵妃当年并不得武德帝喜欢。并非她生得不美,而是苏贵妃相貌锋利,并非武德帝偏好的柔弱堪怜和如水温柔。即便如此,苏贵妃还是为武德帝诞下两位皇子,这都有赖于白清乐入了武德帝的眼。
她靠着隔三差五接白清乐入宫小住,引得武德帝总往她的宫里跑。日久天长的,她也从一个嫔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两个皇子诞下,苏贵妃便再不意用这种法子吸引武德帝来钟粹宫了。并且私心里厌恶白清乐抢她宠爱。这般扭曲的心思,让她对苏家和白清乐所生子嗣深恶痛绝。
如今苏贵妃隐约有失宠的架势,她指不定又想起白清乐。苦于白清乐被苏威休弃,她没合理的理由请白清乐入宫小住。所以另辟蹊径,鼓动苏毓,让武德帝再想起她的好来……
徐宴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觉得若是这个理由,倒是十分有可能。按照苏贵妃一贯的行事风格,确实有可能干出如此不讲人伦的事情。
“姑且不要理会,只管现将她要的东西给调制出来。若是选你进宫,宫里只有娘娘在。”
苏毓其实也没觉得有何大不了。苏贵妃再强势,正宫皇后一日不倒,她一日不能越过白皇后来做事。她只是觉得苏贵妃的行为奇怪,多注意一下。毕竟千里堤坝溃于蚁穴的事情不是没有,若是只因为忽略了一件事弄出大纰漏,那才得不偿失。
她点了点头,关心起乘风选伴读的事情:“目前有哪些人被送进宫了?娘娘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曹家的长房长孙,汝阳王的幺子,礼部尚书谢家的长孙。安家的一对双胞胎。”徐宴吐出一口气,京中的势力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做出抉择,“这是娘娘比较偏向的。不过陛下的意思就不一定了。”
苏毓一愣,坐直了身体:“盛成珏的尸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徐宴忽然倾身抱住了苏毓,他近来特别喜欢抱着苏毓。紧紧的抱着,仿佛能从苏毓身上吸取到支撑他的力量一般,“此事不急。”
“莫聪不信我,”他坐直了身体,淡声道,“不过不要紧,他总会找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