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消息十分准确。
邵循回府之后有些忐忑的等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宁寿宫的太监总管尤祥便带着太后的口谕登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这天正是大朝会,邵震虞去上了早朝, 邵揆反倒赶上了休沐,和郑氏邵缨邵琼都待在了家里没出去。
一定说宫里来了人,不管手头上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来接待客人。
尤祥是宁寿宫的大太监, 但是其实远不如不如伍氏来的体面, 他是前朝就在宫里的太监,直到先帝入主太极宫才被分给了还是皇后的汤氏, 一开始只是个打杂的小太监, 是二十多年间一步步的升到了这个位子。
但是伍氏却是太后娘家的陪嫁, 这么多年一直陪在她身边,见证了怀悯太子和当今圣上的出生和成长,情分自然非尤祥这个半路出家的外人可比。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这位内官平时便十分低调, 谨言慎行,即使此时并不知道邵循被召进宫的内情,仍然给了她足够的客气和尊重。
“入宫侍疾?”郑氏颇为惊讶。
这种召臣下之女进宫陪伴的事只是小事一桩, 还动用不到懿旨,因此尤祥只是口头上传达了太后的意思,不需要一干人等奉香案跪迎。
“正是,”尤祥将茶杯放回桌山,正色道:“贵府大小姐前几次入宫时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缘,现在娘娘身体不适, 便想起来召她入宫陪伴。”
郑氏一向知道自己这个继女行事周全, 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是却没想到她居然能讨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欢,要知道除了大公主,宁寿宫可从没表现出对谁另眼相看过。
她看了正在一旁肃手而立的邵循,笑着对尤祥问道:“娘娘的旨意自当遵从,只是怕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倒是若是哪里做的不到位,还请您多包涵。”
尤祥一挥手:“哎?哪里的话,说是侍疾,其实太后娘娘只是想让邵大小姐进宫陪她几天而已,干活又不缺人,不会真的劳动大小姐。”
邵揆在一旁听了,不仅疑惑,更多的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道:“除了舍妹,娘娘可还召了旁人?”
“这......”尤祥道:“我是只负责到您家来支会一声的,旁人家倒没听说。”
邵揆一愣,还没等他说什么,邵琼就好奇地插话:“公公,真的就我姐姐一个人?”
尤祥自认为已经说了一遍,不明白这位小姐为何要再问,心里有些不耐烦,但他惯会做人,也不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邵琼撅了撅嘴:“这么说,我还是要被关在家里啦?”
郑氏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让她闭了嘴。
尤祥重新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接着才放下,对着邵循道:“邵大小姐,咱们也别耽搁了,您去收拾收拾,我就在马车上等着您了。”
邵循应是之后,便去房间里拿来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路上,邵揆颇是不放心的嘱咐道:“阿循,你在宫里一定要谨慎行事,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说不准,还有......延嘉宫那边也不要忘了打招呼......”
他这是担心这次进宫是跟三皇子选妃的事情有关,虽然他很不看好这位皇子,但是想着万一真的猜中了,对淑妃客气些,总不至于是坏事。”
邵循点了点头:“大哥放心罢。”
郑氏则道:“这说走就走么?要不要打发人去外边请你父亲回来?”
邵循道:“不用了,父亲这几天公务多,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必劳烦他跑一趟。”
这次可真不是小事了,郑氏想,事关皇室,事关太后,再谨慎些也不为过。
她打定主意,要等邵循一走,就把邵震虞请回来商量。
目送着邵循上了前往太极宫的轿子,邵琼有点羡慕道:“姐姐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太后娘娘青眼的,可真叫人好奇......我也想进宫玩。。”
“你少说两句吧,”郑氏蹙着眉道:“你姐姐这样稳妥的人进宫尚且让人挂心,换了你,我和你父亲哥哥晚上说不定睡都睡不着了。”
这是实话,郑氏相当明白自己女儿的缺陷在哪里,她在自家人面前还好,一上了大场合,见了上位者,总是会显得不知轻重,这个缺点一般人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不会计较,,但是太后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到时候一不舒服给个没脸......
接着她蹙眉对邵揆道:“阿循什么时候和太后娘娘有了交集,她可有跟你说过?”
“没有。”邵揆忧心忡忡中染上了尴尬:“她近来并不怎么跟我搭话......母亲,您说是不是三皇子......”
“这倒不可能,”这次郑氏倒是很有把握:“你不常见太后所以不知道,三皇子的事还劳动不了她大驾,这要是淑妃病了让阿循进宫,倒是还有几分意思。”
邵循自做过那个“梦”之后,宫里的事就再没跟家里说过了,他们只以为她跟二公主关系不错,进宫就是在公主院中活动,从来不知道邵循经历过什么,此时猜起来自然便格外费事。
...
郑氏和邵揆怎么想的邵循不知道,也不想去关心,她此时踏进了宁寿宫,整理了一下就安安分分的跟着尤祥进了太后的寝殿中。
这时在太后身边侍奉的好巧不巧,正是淑妃。
她正端了一碗粥水站在床边,见到邵循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阿循?!”
碍于是在寝殿内,这惊呼声很小,所以邵循径直向太后行礼,全当没有听见。
太后原本有没有病谁也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跟皇帝谈过话,就是真的有点不舒服了。
她倚在床头,看着邵循很规矩地跪在自己床前,心情是绝对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对邵循本身还真没有什么恶感,还因为前几次见面时因她生的相貌姣好,又举止有度,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可是另一方面,她的存在又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间接有可能对恪敬公主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偏偏太后本身又实在不喜欢皇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这样几重因素增加,她现在对邵循的感官是喜厌都有,自然很是复杂。
但是既然答应了皇帝,这份复杂她就不想表现出来,因此很及时的喊了平身。
邵循起身站稳了,微微抬头时瞧见太后正有点出神的盯着自己,便向她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意来。
她生的美,真心实意的时候笑得更美,太后下意识的回了一个笑,之后才反应过来似乎是不该太和气。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罢了,既然要送佛,自然要送到西,也好替赵若桢结下一个善缘,别在帮了人又不讨好,得不偿失。
“姑娘,你到我身边来坐吧。”
太后的称呼她的方式正好和皇帝一样,邵循对这个很习惯,当即上前几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淑妃在一旁看得十分错愕,这是忍不住出声试探道:“娘娘,这孩子是来......”
太后扯出一抹笑来:“我这几天不舒服,看你们都看烦了,还是小姑娘新鲜些,就想起这孩子来,暂且让她进宫陪我这老婆子两天。”
淑妃因为之前的算计,见了邵循这个之前很喜欢的侄女总是不自在,没事也并不想看见她,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宣她入宫过,这次实在没想到能在宁寿宫见到她。
她很有几分惊疑不定,但是现在又不能表现出来,加上实在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因此在尽力保持平静的时候,脸色显得比太后还要僵些:
“这......是她的福分。”
说着想起手里端的东西,便上前了一步:“......太后,您的粥熬好了,趁热吃吧。”
这时才发现邵循坐在床边,正占了她之前的位子。
淑妃本以为以邵循一贯的做派,定会识趣的给自己让位,可是这次她猜错了。
邵循抬头非常自然的伸手接过淑妃手中的腕,轻声道:“娘娘,让我来吧。”
淑妃没有防备,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从手里拿走了东西,反应过来之后才道:“阿循......你陪太后说说话就行了。”
邵循侧过细致姣好的面容,似乎是冲淑妃笑了一下,轻声说:“娘娘想必累了,换我侍奉太后,您也好休息。”
可是太后不发话她怎么去休息,淑妃不好硬抢,只能尴尬的空手站在一边,看邵循将米粥吹凉,喂到了太后嘴边。
太后其实也不怎么自在,但是看着小姑娘这么细心的喂饭,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不成想邵循竟像是有经验的,没见手忙脚乱,每一勺都晾得不冷不热刚刚好,接着利落的喂到太后嘴边,等太后咽下去之后,还特意会停留一瞬,等粥水实实地落进肚子里,才会适时的送上下一口,时间把握得准,心细知道帮太后擦拭嘴角,手还十分稳,总之还颇熟练。
太后本来是赶鸭子上架,几下之后就察觉出好来了。
说实在的,术业有专攻,她这些“儿媳妇”,十指不沾阳春水,照顾人远没有宫女们照顾的好,偏偏太后有恙,妃嫔侍疾是常理,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让她们动动手,要不然就是她这个做太后的嫌弃人了。
所以妃子们争相来献殷勤献孝心,太后本人反而不太受用,每每让她们伺候了几次就换上宫人,然后让她们在一旁说说话,递个杯子什么的,这就是尽了孝了。
可是邵循这模样身段比宫妃们看着还要娇柔,不成想动作麻利又细心,倒让太后意外的满意。
她一满意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即便之前对邵循有点芥蒂,此时也不免放软了心肠。
等一碗粥进完,邵循将空碗交给宫人,适时递上帕子,太后接过来沾了沾嘴角:“邵丫头做事实在是周到,”然后忍不住对淑妃道:“可把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比下去了。”
淑妃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这时候下意识的凑趣:“娘娘之前也没嫌弃,可见是新人胜旧人,这就把我们抛到脑后了。”
邵循的眉毛轻轻一动,太后也用帕子掩住了嘴——淑妃只是在说笑,不想竟还说到了点子上。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又说了几句话,太后就道:“你宫里事情多,就先回去罢,我这里有这孩子在呢。”
原本宫妃侍疾就是走个过场,特别是淑妃和德妃身上带着差事,这时间也到时候了,她便笑着道:“那娘娘好生歇息,妾先行告退了。”
等她行礼告退,回过身来的那一刻却不自觉的轻皱起纤细的眉毛,直到回了延嘉宫都没有松开。
她最得用的大丫鬟珍珠见状便来问是出了何事,淑妃就将宁寿宫中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珍珠惊讶:“这是咱们家的体面,娘娘该高兴才是啊,大姑娘得了太后喜欢,不比德妃那边的人出头强么?”
淑妃捏了捏鼻梁,疲惫道:“可是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踏实......总是觉得哪里疏忽了。”
她脑子转了个弯,突然“灵光一闪”,直起身子道:“太后看得上她,该不会自作主张将她配给彬儿吧?”
“这......不能吧?太后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么?”
“谁说不管的,”淑妃蹙眉道:“得她喜欢了自然会管,你看大公主的婚事不就是千挑万选老太太一手操办的么?阿循不比公主,但是要真让太后动了做媒的心思,那也未必不可能。”
“娘娘是三殿下的生母,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越过您去的,再说了......”珍珠为难道:“其实咱们家大姑娘事事周全,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什么好,要找个比她更出挑的女孩子还真不容易,真要是让您说中了,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呢。”
淑妃叹道:“她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好父亲......国公从小就和我不对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说我进宫来生了皇子,换了别家不得顶族相助么,可是偏生他......这么不冷不热,活像彬儿是别人的外甥,阿循是他女儿不错,可是要让他转变立场,怕是分量不够,别白白被占了正妃的位置。”
“更何况,”淑妃想到了什么,端庄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点:“经过上次的事,我一想到彬儿未来的妻子差一点和别人睡在一起,就觉得膈应的紧。”
“那......二姑娘呢?我瞧着国公爷像是更疼小女儿。”
“阿琼?”淑妃更加嫌弃:“别说英国公只是稍有偏疼,还到不了让他全心支持彬儿的地步,就算她真有这个本事,我还看不上这种做什么都拖后腿的儿媳妇呢,将来的国母要是行事这样毛躁不知进退,不是让人家笑话么?”
在心腹面前淑妃的性情看上去真实了许多,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她无奈道:“还是血缘远了,就算他的女儿嫁进来,能不能生下嫡长子未可知,生了资质如何也未可知,说是忠君爱国绝不站队,其实就是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而已。
我要是伯父亲生的.....不、这还不行,应该说我要是邵震虞的女儿,彬儿要是他的外孙,这才可能让那老狐狸下注啊......”
但事实上淑妃只是邵震虞的堂妹,她既没办法保证他的女儿嫁进来一定能做皇后,也没办法保证做了皇后就能生皇子,这个留着他血脉的皇子能不能继承大统更是没影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