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这天并没有带假髻, 发髻全都是用真发一点点盘出来的。
她的头发又厚又长,往常梳这种挽髻是需要用上桂花油来固定的,但是邵循现在怀有身孕, 不爱闻浓郁的香气,因此璃珠只能减少了头油,先多用了几根长簪固定大股的头发, 再用细小的宝石发针抿住碎发, 这才将头发全都挽住, 最后是大大小小装饰用的发饰。
皇帝不知里面的道理,只看到邵循头痛, 再见她为了固定头发将头皮都绷紧了,便出手想将几根看上去最紧的的发簪取下让她放松一下, 结果恰好拔掉了用来盘发的簪子,剩下的发针等物自然也挂不住,纷纷坠落到枕上、地上。
邵循没留意头发就散了一地,懵懵的看着皇帝的手,等他出言解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禁不住笑了起来:“陛下这是帮我梳妆么?”
皇帝本来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有些尴尬的, 但是抬眸一看,却微微怔住。
邵循此时实在美丽的惊心, 她的头发这样长, 像是乌云般层层叠叠散落于枕上, 又从枕上顺着榻沿滑落到地上, 亮晶晶的宝石和柔和的珍珠星星点点的留了一些在乌发之上, 细细的金链子坠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落于额间, 繁复的宫装与四散的珠宝, 映衬的她的脸庞更加白皙, 像是人间富贵浓墨重彩中孕育出的皎洁神女。
华服映彩,黑发如墨的美人倚在枕上笑盈盈的看着你,谁还能想到其他。
皇帝不由自主向她靠近,随手将枕上和发间的饰品拂落在地上,面上原本不好意思的神情消散,与她对视道:“不可以么?”
邵循感觉到他近到呼吸都与自己交缠在了一起,不禁想要撇过头,但是却被他用手轻轻扣住了下颚,只得看着他的眼睛道:“……您把我的头发都弄散了。”
皇帝轻笑了一下:“但是仍然很美……”
说着微微低下头,在她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这是赔罪。”
邵循下午刚用了这一招,晚上就被反过来调戏了一下,脸色不由变红了,“这样就够了么?”
皇帝眉宇轻扬,不消眨眼的功夫便明白了,他道:“那便再多一点?”
邵循被扣住下颌,连摆头都做不到,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半晌,方才“嗯”了一声。
皇帝眼中泛出清浅的笑意,松开她的下巴,转而抓住了她捏紧自己衣角的手,一边稍稍施力与她五指紧扣,放在她的腹部,一边侧过脸去再一次吻了过去。
邵循屏住呼吸,接受了这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并且回应了起来。
气氛情浓正好,两人都渐渐动情,皇帝忍不住贴的更近了些,另一只手紧紧的捏住邵循的后颈,将她的脑袋微微侧向旁边,他的吻也往下移去。
就在这时,两人相握的双手同时感觉腹部被用力蹬了一下,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让邵循瞬间清醒过来,按着肚子呼痛道:“哎呀!”
皇帝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下意识向手下的小腹看去,听到邵循的声音,又手忙脚乱的问道:“怎么样,很痛么?”
邵循两颊尚且残留着红晕,熏的眼尾都泛着旖/旎的粉红色,此时人却已经完全清醒,借着皇帝手臂的力量撑起身子,抚摸着腹部安抚其中的胎儿,无奈道:“是被吓了一跳。”
皇帝眉头不自觉的跳了跳:“这孩子还从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吧?”
邵循看着他的胸膛还在有点狼狈的起伏,忍着笑点了点头。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尽力平复着呼吸,伸手刮了刮她的肚子:“这小毛头,看来也不像咱们想象的那样乖啊。”
“去,”邵循故作不满:“明明是赶巧了。”
皇帝也不是多么重欲的人,又挂念着邵循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冷静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今天的生辰宴觉得如何?”
邵循头都没抬:“您这不是都清楚么?”
皇帝笑了起来:“朕是听说贵妃娘娘大发神威,训得人头都抬不起来。”
邵循瞥了他一眼:“还不是您的那些个旧爱,只要坐在一起就吵架,吵得我脑仁都在痛。”
皇帝的笑容微微僵住,接着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朕那时候年少轻狂……”
“好了好了。”邵循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吧,我可不想听。”
皇帝将她的手握住:“朕那时候年少轻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情爱为何物,没有什么旧爱,只有你。”
他这样一说,邵循反倒不好在计较,显得格外小肚鸡肠,便松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人总不能没有过去啊。”
皇帝摇摇头,也没再解释表白什么。
“不过,今天德妃主动服了软,倒真是我没想到的。”邵循道:“她看上去就像那种怎么样也不会认错的人呢。”
皇帝揽着她向后靠着:“朕也觉得新奇,邢氏秉性刚硬,年轻时甚至敢跟朕当面顶嘴,过后就算后怕后悔,也只会私底下找补,绝没有当着这么多人服软的时候。”
“嗯?”邵循奇道:“怎么听上去像吴王妃?”
皇帝笑道:“你说的倒不错,朕当年是特意比着德妃的脾气选的齐氏,为得就是治治言栒那轻狂浮躁的性子,若换个温顺的,保不齐他就无法无天了。”
邵循有些意外——皇帝虽然看上去对子女们并不算多好,但是从大皇子的婚事上来看,也不是全然撒手掌柜的,在大事上竟然还知道上心。
这让她不禁有些好奇:“在这些儿女中,您最看重谁呢?”
皇帝愣了愣:“现在,算是一视同仁吧,没有什么偏爱。”
“现在?”邵循敏锐道。
皇帝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轻呼出一口气:“之前,是恪敬……”
“啊……”邵循无意识的发出了声音。
她相信皇帝的人品,既然当初是疼爱的,那就绝不会无缘无故抛下不管,可是看如今的情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邵循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不敢深究,只是讷讷道:“是、是么……”
皇帝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自己反倒笑了:
“你怕什么,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朕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对在母腹中的孩子难免怀着期待,朕更看重皇后之子,对言栒母子自然有几份愧疚。”
邵循歪头看着他,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尖:
“当时皇后刚怀上,本不该让侧室马上也有身孕的,只是……当时她不知为何极其大度,暗地里给诸侧室解了禁。
马上德妃果然也有了孩子,但是这时候皇后却格外焦躁、动辄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朕便以为她是怕德妃会抢先生下长子。
说实话,朕也是个俗人,也希望长子是嫡出,不然确实更容易生出事端,于是对皇后多加安抚,有意疏远德妃,怕她若真生长子,而皇后生育女儿,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现在想来,也确实亏待了她。”
邵循不禁问道:“然后呢?”
“然后……”皇帝垂下眼睛:“就是现在的样子,德妃生了言栒,皇后生了恪敬。”
这中间经历了什么,皇帝一笔带过,邵循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追问,而是贴着他道:“后面的孩子多了,就心疼不过来了?”
皇帝顿了顿,轻笑道:“是啊,也没有当初那种心思了……”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邵循挑着眉毛正在看自己,便面不改色的接道:“直到又有了咱们的孩子……”
邵循作势轻锤了他的肩膀:“谁要听您这些陈年旧事,凡事往前看就是了。”
皇帝低声笑了笑:“你说的对,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意思。”
邵循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态,多少放了心。
皇帝见她满心的关切溢于言表,心情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差,反而还隐隐透着愉悦,似乎这姑娘的关心可以抵消一切负面的情绪。
他又去亲了亲邵循光洁的面颊,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邵循眨眨眼:“是什么?”
“生辰贺礼……也算是提前向你赔罪了。”
邵循道:“这话怎么说?”
皇帝解释道:“漠北的战事已经要收尾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就差最后一步,朕不能让它功亏一篑,因此这些日子可能会更忙些,白天怕是不能常来陪你了,夜里……要是结束的早,就仍旧来陪你休息。”
邵循松了口气:“我还当什么事呢,这是正事,我很健康,孩子也好极了,您就算不这样做,我还得劝您不要因私废公呢。”
皇帝听了这话,怎么说呢,一边欣慰于她的识大体,但是却也有点隐隐的失落。
似乎不被这孩子黏得紧紧的全身心依赖,他反而很不习惯。
归根究底,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人之间究竟谁才是被依赖的那个人呢?
邵循没有想那么多,她抽开带子,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上。
“咦?”邵循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皇帝的腰间,之见自己之前送的白玉坠儿仍然好好的系在那里,可是……
她手上的玉佩与母亲所留的白玉几乎一模一样,形状大小都别无二致,连雕刻的纹路都没什么区别,只是上面系的朱红色络子不如自己打的繁琐,显得比较朴素而已。
她那枚白玉几乎洁白剔透,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已经是难得的珍品,就算是皇室内库里有更好的,再找到一模一样的却也很困难。
皇帝接过来扣在邵循腰上:“前些天西边进贡了几块白玉,其他的不算稀罕,便送去给太后让她分了,只有这一块,朕一眼就看出跟之前的有七八分相似,便提前截留下来,找了雕玉的匠人模仿着雕成一模一样的,现在是你的了。”
邵循看看皇帝从不离身的玉佩,又看看自己这枚,爱惜的摸了摸上面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络子,嘴里慢悠悠道:“多谢陛下……费心了。
皇帝轻轻笑了:“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