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帝说过一切交给他办, 那邵循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转头就将这事放下,不再多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当时杞人忧天, 过了许久都风平浪静没什么消息传出。
直到差不多得有半个月过去,才有人开始动作。
这天早晨皇帝去上朝,赵若桐便来甘露殿给邵循作伴, 她抱着赵言枢好一阵亲热, 姐弟俩咿咿啊啊的说话, 喜乐融融, 倒像是彼此真能听得懂对方的话似的。
邵循手里的荷包都绣了完了,那边赵若桐还没动手呢。
邵循将线头咬断, 不由得好笑道:“瞧瞧你,是来看孩子的还是来做针线的?”
赵若桐轻轻捏着赵言枢的脸蛋儿:“我们阿枢这么可爱,我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你都不疼他。”
“还要我怎么疼啊。”邵循笑道:“我在你这儿都退了一射之地了。”
赵若桐哈哈笑着, 将赵言枢举了起来,惹得他一个劲儿的惊叫,放下时都不依了。
邵循看着她对着赵言枢爱不释手的样子, 若有所思,过了一会, 一边继续将针穿上线,一边道:“阿桐,你其实也到年纪了, 若是这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给你早做安排啊。”
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赵若桐在宫里没有依仗, 中规中矩的等到将近二十岁成亲, 可是现在这种劣势明显不存在了,就连恭妃也在怂恿女儿多奉承贵妃,可以尽快找个好驸马。
“我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赵若桐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左颊上若有若无的出现的一个小酒窝,“怎么,我在宫中陪伴你不好么?”
“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也不想耽误你啊……”
“怎么不算耽误?”赵若桐拿起一只布老虎逗着赵言枢:“嫁一个不知是好是歹的男人么?我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这男人是个好的的几率并不算大。”
这话让邵循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似乎是有道理,人是为了过得更好才成亲的,又不是因为必须要成亲才成亲,你是陛下的女儿,嫁出去了我们给你撑腰,就算不嫁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你觉得高兴,又不是做不到。”
赵若桐心里高兴,便开玩笑:“我还当你是被陛下的柔情蜜意泡久了,有情饮水饱,以为成亲的女子就一定会幸福圆满呢。”
“呸,”邵循被她打趣的有些羞恼,但是转念又理直气壮:“那是因为陛下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无人可比,但是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赵若桐啧了一声,被邵循的夸赞弄得酸倒了牙,搂着赵言枢跟他脸贴着脸:“阿枢,瞧瞧你娘,眼睛里除了陛下都看不见别人,我们都好可怜呀。”
赵言枢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抱着姐姐的脖子,嘴里跟着她“呀”“呀”的叫。
就在两人彼此之间开着玩笑的时候,甘露殿的太监总管段鹏绷着脸进了殿。
邵循敛了笑:“如何?”
“回禀娘娘,今日朝会之上,御史台吕达等人联名弹劾英国公行事不端,有违伦常。”
邵循便明白这是开始了,她坐正了些:“具体怎么说?”
段鹏略带难色,但见邵循神情平静,并不因其父被弹劾而愤怒慌张,便也松了口气道:“参英国公父……父/淫/子妾,并致其有孕。”
邵循早就所预料,只是这话听上去仍然有些刺耳。
当初她听郑老夫人提及此事已经被邵琼透露出去之后,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出,她如今生了皇子,英国公府的气势也见长,正是烈火烹油,最引人注目的时候。
后宫中被之前淑妃之死吓得龟缩不前,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生事。但是前朝的斗争却才刚刚开始,支持吴王、魏王,甚至是楚王的大臣势力不强,都在暗地里观望,希望能捡个渔翁之利,而邵震虞的政敌八成才是这场风波的重头戏。
邵震虞久居高位,自然有不少敌人,之前他对淑妃之子并不亲热,矛盾还在水底下,但是当邵循进宫,还产下了皇子,除非邵震虞公开与邵循断绝关系,那他在众人眼中就是七皇子的支持者。
如果七皇子被立为储君,那英国公府必定水涨船高,这是他的政敌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
事情总是有两面的,得到了英国公府的支持,就必须共担他的敌人。
平时无懈可击都要给你泼一盆脏水,更别说这次真的有了破绽。
邵循知道其实府中的家风还算严谨,一般这种事绝不会往外传,但是架不住邵琼那边就跟个漏勺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漏。
她就猜郑氏一定叮嘱过女儿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但是……怎么说的,邵琼的脑子有的时候异于常人,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是家里的丑事,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是她的亲爹,而会迂回一下子。
父亲、儿子、女人,再加上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别人也就算了,邵琼一定会联想到邵循身上。
要说她想使什么坏心也不至于,因为她就压根没有那做坏事的脑子,因此有意无意跟身边的人说点什么影射点什么就十分正常。
她或许有点分寸,知道这事涉及父兄,估计只跟近亲的丫鬟们提一提过过嘴瘾。
但是她不是郑氏,对身边人的把控远不如她母亲,一说二说,婆家人就全都知道了。
这些都是邵循从郑老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虽说算不得十分准,但是**分应该不差。
邵循也不去管她,这次的事一出,自有英国公和郑氏去教训女儿,只是国公府到底是她的娘家,旁人以此来弹劾英国公,未尝不是剑指甘露殿,以此来影射七皇子母家家风堕落,想要称一称赵言枢的斤两。
至于邵琼想的那件事,倒应该起不了多大的风浪,一来当初淑妃也只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暗示想要将邵循配给三皇子,别说正式的婚约了,连口头明说都没有,就这样要强行把二人牵扯到一起,未免有些牵强。
二来就是这件事的主角儿是皇帝,要是真要以此来放在台面上攻击邵循立身不正,就要想弹劾邵震虞似的,公开指责皇帝……父纳子妻。
这个……满朝文武应该找不出这么勇敢愚蠢的人了。
最后就是,皇帝当初没有直接招邵循入宫,而是费了不少功夫和时间请太后出面,到底是起了用处。
顶多被人在私底下嘟囔几句,传不到自己耳朵里,邵循就当作不知道。
现在就是英国公府怎么应对才能保全名声,不会累及皇子了。
“陛下怎么说?”
段鹏道:“陛下让英国公上折子自辩,吕达又请命将那婢女相干证人关押,以防英国公杀人灭口。”
“想得倒是周到,”邵循笑了一下:“陛下准了?”
“是。”
邵循点点头,让段鹏下去,段鹏犹豫道:“咱们不跟英国公嘱咐些什么么?”
邵循摇摇头:“他自己知道要做什么,你退下吧。”
等段鹏一走,赵若桐分就皱着眉道:“这又是什么事?会不会连累到你?”
邵循安抚道:“不用担心,让他们闹去吧,早晚砸自己的脚。”
赵若桐歪了歪头,品着邵循轻描淡写的话语,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在说那些御史还是说英国公。
*
皇帝和邵循就此事早就有默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浪费时间,就算皇帝回了甘露殿,两个人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事情却在进展中,邵震虞本来对这件事恼怒异常,毕竟是家中床笫私事拿到了朝堂上任人评论,自然十分丢脸,但是要说惊恐却也没有多少。
毕竟郑氏当初的打算只有几个人知道,那婢女孙氏并没有真的被送给邵揆,那她说到底也就是夫人房中的丫鬟,伺候男主人天经地义,顶多让人家说两句好女色。
但是当他正亲自草拟自辩的奏折时,才发现原本好端端被关在后院的孙氏连同她的父母家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邵震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吕达前脚说了怕他杀人灭口,后脚这么多人一齐丢了,这让人知道,会是怎么个想法?
要说权贵子弟草菅人命,自古就有而且屡禁不止,但是这都是私下里的勾当,明面上的律法仍然明文规定了杀人者死,更何况闹到了御前的案子,一旦被扣上了杀人灭口的罪名,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这人一消失,要不就是已经丧命,要么就是被人收买,等再出现时也绝不可能再站在英国公府一边。
这下好了,当父亲的有没有强要儿子的小妾再没人提了,朝堂上吵了数个来回,全都在分辨英国公有没有藐视圣躬,有没有这样的胆子把已经在御前留过名姓的人灭口。
这罪名可不小,就算皇帝再宠爱贵妃,也不见得就能容下这样的过错,英国公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样来来回回吵了好几轮朝会,证人就死活找不着,就连邵震虞这样的人有些坐不住了,这拖的越久,能证明清白的机会就越小,况且皇帝始终不置一辞,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向。
这对英国公府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若是皇帝有心偏袒,早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但是拖到现在,邵震虞都已经不指望皇帝能顾及贵妃的面子对自己从轻发落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为了这件私事而连累女儿和皇子!
没错,在现在的邵震虞眼中,外孙身上寄托着邵氏满门的希望和未来,皇子的名声和所得的圣宠自然比邵震虞本人还要重要。
如果皇帝对他的不满牵连到七皇子,以至于让他们母子圣宠不在,那才是真正的大事,比那狗屁的父淫子妾和杀人灭口严重的多。
英国公一想到这个,真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就在事情发展到最焦灼的时候,该下场的人都下了场,以卫国公府为首的一众大臣,终于抛出了手里的王牌。
婢女孙氏终于被人发现,给送往刑部后写下了供词,指认英国公强纳子妾,并且在事后企图杀人灭口,被他们发觉不对趁乱逃跑后还派人追杀等等等等,总之一切罪名都扣到了邵震虞头上。
孙氏回来了,她的家人必定还扣在旁人手上。
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邵震虞反倒是觉得靴子落了地,正思考究竟若是断尾求生能不能损失小些时,事情到底有了反转。
司礼监的提督太监范柯亲自下了大狱去提审犯人,还什么都没做,就一眼就看到了被旁人忽略了的细节,他转过头,语气柔和,好声好气的问跟在身旁的御史吕达:
“吕大人,这怀了孕四五个月大孕妇腰身纤细至此,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吕达先是一愣,往孙氏腹部看了一眼,继而面色大变——他扣住孙氏时自然是派人诊过脉的,那大夫信誓旦旦的说这妇人确实有孕,后来打击英国公的重点已经不在房内私事上了,因此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婢子是怀了孕的,连吕达都没有再确认过。
吕达的脸色在牢中昏暗的火光下变得惨白——坏了,英国公那老匹夫竟奸猾至此,着了他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