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桢感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但是实际上她只是昏厥了短短数刻便已经惊醒了。
她睁开眼,眼前没有儿子冰冷的身体,也没有丈夫的眼泪,而是伯母邓氏坐在床边专注的看着她。
赵若桢本该吃惊的, 但是她这时候心如死灰, 心里产生不了任何激动的情绪,便直起身子哑声道:“伯母……”
邓妃搭了把手撑了她一把, 看着她歪歪斜斜的坐在桌前。
赵若桢一抬头, 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要笑不笑,有些怪异:“您……”
邓妃的神情像是有些怜悯:“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孩子,还会有的……”
不安慰则已, 一安慰, 这话就像利刃一样将赵若桢的心扎了个千疮百孔, 她一张嘴说不出话来, 却险些吐出一口血。
“不过,我……似乎看见了什么人接触过阿博。”
赵若桢一愣,情绪激动了起来:“是谁?”
邓妃微微附身凑了过去, 压低了声音道:“我来告诉你……”
*
邵循在走到门前的时候心里突的剧烈的跳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守在门口的侍女:“为什么不进去伺候?”
侍女道:“是邓夫人说有话要跟公主说,驸马刚刚进去。”
这里的隔音本来就很好,就算是争吵外面也不一定听得见,因此里面寂静无声,沉默的可怕。
邵循还没来得及反应,里面的人便提高了声音, 熟悉的音调隐约传出:“是贵妃么?我正跟桢儿说话呢, 你进来。”
这是邓妃的声音, 里面似乎还带着笑意。
这才不对,对着刚刚丧子的侄女,她的语气未免轻快的过分了。
邵循点点头,秦氏去将门推开,进去转了个弯的一瞬间就惊呼了一声
柳心马上拦在邵循身前,几个人都警惕的想要想要将她围起来,却被邵循制止了。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邵循问道。
邓妃一只手臂圈住赵若桢的脖子,一只手攥着一把锋利的珠钗紧紧的抵在她的侧颈上,她的手很稳,让邵循想到了她抱起赵言枢时并不费力的神情。
那根珠钗尖锐的尾端仍然泛着令人发寒的冷光,蔺群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的手一抖就会要了妻子的命。
“贵妃不是都知道了么,为什么明知故问呢?”邓妃笑吟吟的问道:“我想要见苏废后,贵妃,劳烦你的人跑一趟了。”
她这副样子与之前病弱且贤淑的形象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但是邵循却不敢像以前一样掉以轻心了,她谨慎的站在门边没有近前:“我知道您做了什么,却不知道原因为何,夫人是要给我解惑么?”
恪敬公主虽不敢动弹,情绪却十分激动:“快!快将她拿下,是她害死了阿博!”
邵循没理她,只是看向邓妃:“您跟苏氏有旧怨?”
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她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提到皇后……废后,邓妃的脸色明显有了一点改变,但她仍是笑着的:“何止是旧怨,她不知廉耻,是个贱人呢。”
赵若桢高声道:“你胡说!”
她一挣扎差点让簪子把自己的脖子戳穿,惹得蔺群险些叫了出来,但是邓妃把她捏住了,低头道:“我原本就命不久矣,现在就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父母是什么人,所以桢儿,你老实一点,好好听着才是。”
邵循从刚才开始让人将门关上退远一些,只留下了她的身边的心腹,顺便不动声色的摆手让人去通知皇帝。
邓妃见了便道:“是要去找陛下么,他若来了正好,我正想问问,苏氏害死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该不该报复。”
她的丈夫?不就是皇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怀悯太子?
皇后害他?
邵循眼中的惊色一闪而过,但是立即消散了,她没有说话,邓妃反而觉得不满:“怎么,你不信?”
不是邵循不相信邓妃的话,而是虽然皇帝提到他的兄长总是点到即止不肯多说什么,但是邵循是能感觉到他对这个哥哥或许复杂,但到底是有些感情的,邓妃的意思是皇帝明知道皇后谋害怀悯太子和他们的孩子,却没有替兄报仇,这明显不和常理。
邓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变得尖锐:“你是在说我撒谎?”
她的情绪看上去十分不对劲,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辄待喷发,给人一种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你把苏氏叫来,不然……”
她的手掐紧了赵若桢的脖子,让她脸上的青筋痛苦的挣开,蔺群哀求的看向面无表情的邵循:“娘娘……”
邵循知道不论她的目的在何,最好的办法都不要让她如愿,便摇头道:“陛下半个月之前就已经下令幽禁苏氏,无召不许任何人……”
“你不用说这话,”邓妃冷笑道:“别人不可以,你的话还有人敢违抗么?”
她手上的簪子将赵若桢的脖子扎扎破了皮,一缕鲜血流了下来,蔺群急得几乎要给邵循跪下了:“贵妃娘娘,您、您先按她说的做吧……”
邓妃看了蔺群一眼,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怒火更炽。
“你可以不在乎赵若桢的命,但是这样我就要和她一起去死了……对了,还有太后,”她对邵循道:“太后一旦知道这孩子出了事,恐怕也要驾鹤西归,皇室一天之内死四个人……”
邵循抿紧了嘴唇,看向了身旁的一个内侍,那人会意,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她觉得头晕的难受,柳心见状忙把一边的凳子搬来让她坐下。
“您要见的人一会儿就到,”邵循轻声问道:“现在我可以问问,阿枢的事情是不是您谋划的?”
邓妃毫不避讳的点了头,邵循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但是好歹忍住了:“我一直不解,现在看来,你是要利用阿枢,让公主出手?”
“是啊,”邓妃就这么轻飘飘的应下了,她凑到赵若桢的被掐的几乎青紫的脸旁:“只是没想到这孽种是这样的货色,有贼心也没贼胆,不然当场被抓住,碰了皇帝的心头肉,她和苏氏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成了。”
邵循慢慢地开口:“阿枢哪里做的不好么?”
邓妃顿了一下:“不,他很好,我很喜欢他……话说回来,”她对赵若桢道:“阿博我也不讨厌啊……”
不说赵若桢完全动弹不了,蔺群听了这句话眼睛都要恨的滴出血来:“你!”
邓妃根本不屑于看他,只是对着邵循道:“贵妃,我也已经对你的孩子手下留情了——那池子里的水淹不死人。”
邵循忍不住闭了闭眼。
是淹不死人,数九寒天,冻都能冻死人了,何况是个小孩子。
“你也不用觉得我狠毒,若是换了你,不一定就比我手软到哪里去,”邓妃捏着赵若桢,看着她道:“贵妃,你还不知道吧……这孩子是个野种……她不是皇帝的女儿!”
“唔!咳咳!”赵若桢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艰难的出声道:“你、你在胡说、胡说八道!”
蔺群愣在当场,惊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邓妃看着邵循:“你觉得怎么样?”
邵循第一反应就是往旁边看去,见只有几个心腹在这里,这才能忍住那种受到晴天霹雳的感觉,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平静:“你不会告诉我,公主是怀悯太子的子嗣吧?”
邓妃稍有意外,接着呵呵一笑:“你倒是有几分聪明。”
不是邵循聪明,只是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让长久环绕在她心里的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皇帝对皇后的态度,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但是他却能一关关她半辈子,任由所有人看低她,吃穿用度都被克扣却视若无睹,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想死却舍不得死的模样。
大公主是他的长女,太后溺爱她超过了所有的皇孙,但是作为父亲在给她还算可以的物质生活的同时,却对这个曾经万般期待的孩子异常冷漠,甚至连她经受丧子之痛都不能给予哪怕一丝的温情。
皇帝其实从来不是个好父亲,他不会,也做不来这个,但是不亲近儿女,却也在某个关键的时候暗地里上几分心。
几个皇子的文武学业他从没有放松过,选的王妃都是地位不高但是却最适合他们的,知道赵若桐被下人苛待,也认为“刁奴不配跟朕的女儿对峙。”
他不允许太后插手儿女的婚事,但是到了大公主却不闻不问,蔺群从头到尾是太后一个人选出来的,他一句也没有过问。
这样的矛盾态度,跟他对皇后明显的无视和隐约的厌恶是不一样的,说明不是因为由母及女。
邵循觉得喉咙被堵得难受,几乎要反胃了。
赵若桢这时候不顾抵在脖子上的利刃开始拼命挣扎,但是却被邓妃压制了下去:“你可还没当面问问那个贱人呢,现在就想死了?”
赵若桢的眼泪流下来,摇着头咬牙道:“你在撒谎!母后绝不会这么做的!”
“你母亲亲口说的,就在先帝驾崩的那天,”邓妃眼神非常沉:“我也是亲耳听见的——她要赵瀛想想办法怎么处置你,赵瀛可能也不知道这件事,惊愧之下就吐了血……他一定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
赵若桢想去捂耳朵都做不到,痛苦的几乎要尖叫出声。
宁寿宫地方偏,离咸宁宫和两仪殿的位置差不了多少,加上皇帝此刻在体仁阁,让去两仪殿报信的人多绕了个弯,因此先被人带到的居然是苏氏。
她此时完全没有自由,说关就关,甘露殿的人到了让她跟着走也不得不走,一路上已经有人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苏氏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带她走的内侍不知内情,她却心里一清二楚,立即便明白了邓妃怕是已经知道了。
她心下发颤,但是在看到女儿被挟持着的时候还是差点忍不住要扑过去:“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邓妃掐着赵若桢的脖子将她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亲口告诉你生的野种,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母后……”赵若桢恳求道:“你告诉我,是她在撒谎……我是父皇的女儿……”
苏氏在张口时,邓妃将簪尖戳进了赵若桢的脖子:“你想好了再说……还是你当陛下不知道你们奸/夫/淫/妇做的好事?他怕是早就一清二楚了……”
这句话才让苏氏吓得几乎肝胆俱裂了,但是女儿的呼痛声又让她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余地,她不得不回答:“我们、我们只是意外……”
赵若桢愣愣地看着她,邓妃相当畅快的笑了起来:“你瞧,你母亲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一无所知?”
苏氏忍不住高声道:“我根本没碰过你一指头!”
邓妃的脸色冷了下来:“要不是你们做的丑事,我根本不会早产。”
这时赵若桢已经回过神来,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母亲到底承认了什么事情之后,她脑海中的一切几乎颠倒了过来,那种整个天下都似乎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让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贴着自己脖子的利刃。
那尖端在她白皙的颈部擦出了一道血痕,却并不致命,赵若桢无力的哭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杀了我,杀了我吧!”
邓妃没有说话:“你要死在我手里吗?可是没那么容易啊……活着多痛苦啊……”
她坚持了这么多年,一点点的终于到了临界的这一天。
邵循能看出她这时候突然卸下了一口气,仿佛方才的尖锐与讥讽都消散掉了。
邵循谨慎的问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邓妃冲她笑了笑,毫无预兆的在一瞬间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狠狠的将簪子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赵若桢感受到自己的颈项和脸颊是一片鲜红的温热,眼睛几乎不敢转动,在邓妃松手的瞬间被蔺群抢了回去:“殿下!若桢!”
这次不用邵循吩咐了,段鹏立即上前用手用力捂住了邓妃的伤口,但是血却仍然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根本止不住。
邵循闭上眼:“太医——”
宁寿宫本就常驻着太医,这时为以防万一就在门外不远处,听到传唤立即闯了进来,蹲下查看救助伤者。
邓妃瞪大了眼睛看着邵循,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邵循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听到她嘴里重复的是:“是苏氏……杀了我……”
苏氏离得她很近,此时尖声叫道:“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定要强求,以城阳侯的死来求先帝给你指婚!明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却以此哭诉让他动摇……明明我们……”
这时太医进来时门已经打开了,保护邵循的,救人的等等数人都在,邵循心里一禀,看了秦氏一眼。
秦氏立即上前捂住了苏氏的嘴。
但是她的话邓妃却已经听见了,也听懂了,她一瞬间回光返照一样睁大了眼睛,被紧紧捂住的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