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 原本是郑国的地盘,后来被陈国得去。于是得了个陈留的名字。往事暂且不提,眼下适逢战乱, 名胜古迹没什么添头, 去了和其他郡县差不多,街道凋零, 少有人来往。
让刘意庆幸的, 田地里还有人干活。
至少说明陈留郡的精神头不错。
按道理曹操这个东郡郡守不该跑到其他郡来, 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陈宫只是问了句要不要向张邈通报一声,其他再无多议。
这会刘意是老大, 主事多少落到了刘意身上, 曹操全看刘意的意思。
刘意本意只是请个人过来,惊动他人麻烦不说, 想多了自己落不到好处。赵云还在后头呢。
于是刘意说, “你不说, 我不说,张公怎么会得知。”
陈宫知趣不再问,先斩后奏又不是没有。再说刘意算来算去还是张邈领导,领导要个人又不过分。
边让住处在陈留郡的一处僻静地带, 往来无白丁,实际上边上也没几户人家。人名士要的感觉, 繁华地段哪有清雅之意。
花了两天从东郡赶到陈留郡,还得挑时间过去, 不然夜访名士,弄得好可以传为美谈, 弄不好就是骚扰。
刘意换作男装不打算暴露身份, 曹操先前被边让损过, 兴致不高。陈宫是格外主动,下马和仆人禀告,“主人何在?”
边让认识的朋友大多都是名士,翻译过来就是有身份有地位,陈宫腰间还系着印绶,仆人更加不敢怠慢。“自然是在的。”
陈宫松了口气,又道,“还请通报一声,就说东郡陈宫……”
陈宫说到这转头看了身后曹操和刘意一眼,续道,“和郡守曹操拜会。”
郡守二字还是很有分量的。仆人连忙进去通报,正值春日,万物苏发,拂去瑟瑟冬日,可谓是一派生机。
边让见此来了兴致,正在院中作赋,听闻仆人来报。搁了笔墨和几个好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几位名士跽坐而论,谈话声不大,清晰传入他人耳中,“文礼都说了不喜曹操,公台怎么还把曹操带来?”
“愚也。”
即便大伙都觉得扫兴,规矩还是不能少。纷纷起身随边让去迎接曹操,空地上曹操几人早已下马等候多时,陈宫忍不住回望刘意,想说于礼不合,刘意笑眯眯道,“公台还是莫要再看了,意只是曹公家侄。”
身前曹操干咳几声,算是受了一份殊荣。
不多时边让和众名士出门相迎,作为主人的边让带头向曹操问好。一个背地里说人家坏话,一个背地里气得咬牙。明面上,看起来挺融洽的。
边让说曹公你好,曹操说文礼你好你好。
然后没了下文。
陈宫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先是向边让解释,“曹公久闻文礼大名,甚是仰慕,今日特来拜会,愿一睹文礼风采。”
边让说的不是不敢当,他扫了曹操一眼,还有曹操身后的刘意,并不把刘意当回事,对曹操道,“曹公也是知书达礼之人,怎不先递贴,我也好扫榻以待。”
他见陈宫面色有变,又接了句,“当然,曹公身为郡守,要见我等自然无异议。”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曹操并不动身,站在门口和边让聊过去,“我听说你见袁阆时,闹了点不愉快?”
不愉快可能是轻的,袁阆任陈留郡太守时,边让这个少年英才他也想收入囊中。实际上边让失礼在先,袁阆嘲笑在后。边让再损领导人一把,导致这位名士去雒阳见何进之前都没什么正经官职。
曹操说这话有点敲打的意思,不想边让直接反唇相讥,“让自知才干不及,不做官总比卖官鬻爵好。买官买到三公之位,家国不幸也。”
陈宫就差把边让的嘴给捂上了,说你口才好不是让你损人的,还一损损二。指桑骂槐说曹操爹的三公之位是买来的,再骂刘意爹卖官。
漂亮。
“长,府君,文礼激进,对现世常有愤懑之言。还望府君不要介意。”
实际上这话是对刘意说的。不过刘意没有作答,倒是曹操笑了两声,直勾勾看着边让,“想来先生必有使人发聩之言,操愿洗耳恭听。”
边让回道,“与君子言,举一反三也。同小人侃侃,对牛弹琴耳。”
陈宫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声打断边让的话,“边让,府君亲自拜会你等,礼贤下士,切莫失礼。”
陈宫知道边让为何如此讨厌曹操,总得来说就一句,曹操是阉党之后,边让是恨屋及乌。党锢之祸在先,十常侍之乱在后,全是你们宦官搞出来的。你曹操做到东郡太守,还不是靠你爷爷和你爹的人脉爬上来的。
本来宦官就和士大夫不对付,边让身为兖州名士,骨子里有傲气和血性,十分不喜宦官之流。曹操这个宦官之后,就是边让头等攻击目标。
卑微末流还想叫他效力,我呸!
这两人冷眼不语,最后被陈宫强行扯进去。刘意再傻这会也品出两人不对付,她来之前是知道边让拒绝过曹操一次。可当时看曹操笑呵呵的姿态,看上去没把这事当回事。还很大方和刘意说我帮你介绍。
现在一看,曹操说他没点小心思是骗人的。
刘意很想知道曹操揣了什么小心思。她表面上不做声,像个恭敬的晚辈。乖乖跟在曹操后面,看天看地看热闹,最后看到了边让做了一半的赋。
陈宫很懂眼色,也存了让边让卖弄文采的打算,顺着刘意的视线问边让,“文礼做何赋?”
边让对于陈宫这个朋友还是给了几分面子。
“三月已近,东君恩泽万物,见此有感而发罢了。”
这是个机会啊,陈宫移步到案桌前,细细读来,“惠风春施,神武电断,华夏肃清,五服攸乱。”
“好好,妙也。”陈宫读完连连赞叹,尴尬的是在场其他人见边让面无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仅有一个跟着起哄的,也被眼神制止。
在这种近乎冷场的情况下,陈宫取了边让作品给曹操品鉴,当然重点是曹操边上的刘意。
平心而论边让文采确实不错,曹操也有爱才之意,只不过见了边让那张脸曹操就不喜。转手传了竹简,不做发言。
搁曹操手里还能有几句精辟之言,到了刘意手上就是挺好的。
她彩虹屁吹不太好,若是唐突了佳人就不妙了。
什么啊啊啊,大大你写的真好,我是你的迷妹。这类话还是不讲了。
不过从众人态度来看,边让文采肯定杠杠的。她放下竹简以晚辈身份发问,“我听说先生曾受何将军召见,当时京中名士皆仰慕先生。不知先生可曾见过王司徒?”
见没见过是假,谈谈看法是真,毕竟王允设计杀了董卓,眼下炙手可热。大家都想谈谈他。
刘意是以晚辈身份进来的,在曹操和陈宫闲谈情况下,刘意第一个提起长安之事。边让不由高看刘意一眼,因为隔得远,一时没认出刘意女身。只当刘意是哪个急于表现的毛头小子。
“自是见过。”边让的话不冷不热,又问刘意,“汝为何人?”
刘意不做确切回复,她只是道,“若我说了,先生还会告知我种种吗?”
她看得出来,边让是真的很讨厌曹操,她要是说自己是曹操亲戚,边让估计会甩脸不干。
虽然边让脾气差,刘意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不喜欢曹操没事,大不了跟她回冀州,那儿好多风流人物,够边让和他们做朋友了。
边让瞧了刘意一眼,陈宫待刘意疏远有加,不像是自家侄子,能狠狠训话叫刘意闭嘴。至于曹操,边让没兴趣揣摩。
他大约猜出刘意和曹操有关系,心下不爽。碍于陈宫的面子答复,“你想知晓王司徒?”
刘意点头,于是边让说道,“王司徒年少便不畏强权,厌恶宦官之流。昔年黄巾起义,张让等人勾结反贼,王司徒向灵帝检举揭发,不想反被诬陷下狱,险些丧命。”
一听就是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刘意想了想点评,“上位者无能,贪图享乐,使百姓受苦。灵帝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陈宫几个纷纷朝刘意投来目光。边让觉得刘意胆子大,敢指责灵帝。陈宫他们就很直接了。
你连你爹都敢骂。
刘意不觉得哪里不对,灵帝确实不是个好东西,难道她还要夸灵帝是个好父亲吗?
她快嗝屁时都没见灵帝打发人来问自己什么时候死。
要知道那会除了在外头当道士的刘辩,整个宫中就她和刘协两个皇子皇女。
陈宫是品出刘意下了狠本,又觉今日拜会有望。他有意挑起话题,“今王司徒设连环计,杀董卓,长安群龙无首,人心浮动。倘若有人前往长安,与王司徒联手迎天子回雒阳,定人心,算得上大功一件。”
刘意说出自己的担忧,“长安临近凉州,昔日董卓迁都便是靠凉州兵马得以揽大权。毕竟无兵一切空谈,王司徒虽杀董卓得人心。然手中没有兵权,如无根之木,长此以往恐出意外。”
刘意一番话引得曹操眼神发亮,刘意却不看他,只是问边让,“先生觉得呢?”
边让反觉是笑谈,“王司徒众望所归,朝中忠心耿耿之辈比比皆是。从何谈起不保二字,纵然凉州兵马众多,不过末流耳。今失贼首,人心溃散。只要天子下令,自会投降。怎么,难不成他们还想做第二个董卓,遭万人唾骂吗?”
边让断然不会做第二个董卓,可有句话说的好,人心难测,当兵的哪管你这套繁文缛节。
刘意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仍抱一丝希望,“所以先生觉得,长安之事就要不闻不问?”
边让还未作答,曹操出声,“尊驾文采斐然,想来政绩也是卓越。军功不谈,蔡议郎道尊驾天授英才,聪明贤智。不知在九江郡任职太守,可有感悟?”
不等边让作答,曹操又道,“道也可惜,黄巾起义,害得尊驾还未大展拳脚便归乡了。”
陈宫从未见过曹操这般作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损边让不干实事。他明知边让不喜自己。
接二连三找自己麻烦,边让也不是个能忍的,当即便喊出声,“曹操!”
曹操无所谓起身,两手一摊,“罢了罢了,陋室难栖凤凰,操自行离去便是。”
说罢大步离去,陈宫喊他也不回头。走了一个东郡太守,剩下两个看起来就比较碍眼了。
陈宫挣扎挽救,“文礼,你失礼了。还不快快迎回府君。”
没了曹操边让说话也不客气,“他一个阉党之后还值得我挽留。若不是他们,岂会朝纲失常,天下大乱。你忘了党锢之祸时死了多少人,今要我向这等人物弯腰屈膝,我边让宁死不从。”
陈宫一时失语,刘意回道,“诚然宦官之乱影响深远。不过今天下大乱,天子有难。我辈当摒弃前嫌,携手共进。”
边让冷笑,“尔等阉党之后,也配说携手共进。”
刘意冷下脸,闹脾气可以说是趣味,张口闭口把阉党挂在嘴边,一言蔽之,那就是又毒又蠢。
“边让!”
陈宫明白今日会晤算是彻底失败了,但他不希望边让在长公主这留下恶名。
“你不该说府君坏话。”
边让简直气笑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说,公台你也不是第一次听。曹操就不是个好东西,我数次劝你离开他,你现在反倒站在曹操这指责我。既然如此,我这也不欢迎你,陈从事,请吧。”
陈宫一时语塞,座上的刘意忽然问边让,“从前秦穆公求百里奚,不以重金反而用五张羊皮赎回是为何?”
边让答道,“乃是楚王不知百里奚贤才。若秦穆公用以重金,会引起楚王怀疑。”
他答完没懂刘意的意思,刘意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听闻尊驾贤才,想效仿先人。只可惜现在看来,我非秦穆公,汝也不是五羖大夫。”
刘意说完径直离去,陈宫跟随其后,边让心下不安,下意识喊住陈宫,“公台,他……”
陈宫叹了口气,“莫要问了,她匿名而来,便不想暴露身份。只是文礼,你失去了秦穆公。”
现在看来,这五张羊皮也没用出去。
边让神色大变,两人对视片刻,最后陈宫行礼,“珍重。”
打扰兴致的来客离去,院中却再无雅意。有人问边让,“文礼,可还作赋?”
边让脑海中不合时宜响起曹操的话,不禁问自己,除了作赋,他还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