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刘协这句话, 曹操见到吕布时格外主动。就差当革命战友来看,拉着吕布的说就喊奉先。
当然,鉴于两人的地位, 实际上曹操是见了面规规矩矩坐下, 礼礼貌貌喊温侯好,末了说上一句我家谋士也很仰慕您。
就叫陈宫。
在曹操这种尴尬开场中,气氛算是活络起来。吕布这种武将在曹操那群糙汉子中是很有名望的。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陈宫这种舞笔墨的曹仁他们是不敢叫板的,但是比起打架, 曹仁他们很乐意排出个一二三四五。
要不是世事难料,曹仁他们还真的想和吕布比划几下。想归想, 曹仁几个是没这个胆子。只是在曹操出门时欲言又止, 最后巴巴说。
“孟德回来了, 和我们谈谈温侯。”
很不合时宜的, 曹操脑子里蹦出的是刘协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再看这群大汉。曹操很不给面子笑出声, 算是应了曹仁的请求。
“将军杀董卓,威震天下,操仰慕甚久。今日一见,方圆了所想。”
两人笑呵呵坐下, 面对吕布,曹操一改在王允面前的被动, 主动说起他拜访缘由,“操初来长安,听闻了一些事。今日拜会将军, 也是想验证一二。”
吕布刚被曹操夸了一通, 非常大方。“你讲。”
曹操问, “将军可是有安抚凉洲兵之意。”
说到这吕布收了笑,扔下手里的鸡腿,并不作答。曹操又道,“操非是来做说客。”
曹操入宫这事朝中很多官员都知道了,听说是奉长公主之命来的,大伙对曹操感兴趣,是因为想从曹操嘴里挖有关刘意的消息。
可惜曹操是个大忙人,回来没多久就被刘协叫到宫里去。好不容易得了空,人家又去拜访温侯了。
“不瞒将军,早几日我数度进宫。陛下听闻各州种种,忧心忡忡,其中又以董卓残部最为重。”
提到这事吕布下意识坐直腰身,想清楚曹操的来意是善还是恶。
“操听陛下说,当日议政,将军得大多臣子支持,反观王司徒,唯他一人反对。”
提到这事吕布脸上有不悦,他是真觉得王允不给他面子。就像貂蝉说的,再怎么徇私,这事大家都同意了。那些看他不顺眼的,犯得着和他沆瀣一气吗?
“操还听说,王允这般苛责陛下不是第一次了。”
说自己不好吕布开不口,说王允欺负刘协吕布是一下子找到说话点了,“王公变性很大,先还是以礼相待,面有温润之色。董贼死后在议政他都不听群臣的话,天天摆脸色给我们看。”
吕布说完补上一句,“还冲天子发火。就蔡议郎的事,不过一介文官,成日在兰台抄书修史的。被王公下狱,谁求情都没用。”
吕布真的很烦,他本身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和王允相处无端气短,原先还是想着大家一家人,我拥护你,岳父大人也捞我这个女婿一把。
事实证明王允不但不想捞,还想把吕布踢下去。
不惜在凉洲兵上和吕布对着干。
曹操笑着点头,身子前倾和吕布低语,“陛下也不满很久了。”
吕布一脸沉重点头,其实他也能看出来。多大个孩子,时不时就被王允说上几句。心里难受肯定的,只是他没料到刘协把这事和曹操说了。
“将军不知,陛下和长公主感情深厚,若长公主知晓此事,定会替陛下寻回公道。”
这话算是拉拢的意思。吕布听完后没有立刻表态,他反而打量起曹操,东郡来的,也参加过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一事。结果嘛,混得不怎么样。
“我听闻长公主和袁绍开战,已有数月时间了。”
吕布投诚的意向不是很大,主要还是刘意这会没资本。假使刘意把袁绍打的屁滚尿流,再号令百万之众剑指长安,吕布肯定投诚。
可时间永远不等人,刘意现在就是这副后院起火,自己又入狼穴的姿态。
吕布会拒绝曹操也不是很意外,在吕布拒绝向刘意提出投诚后,曹操又提了一个不是很过分的请求。
和刘意合作。
“将军现居长安,虽有天子坐镇,但李傕等人非善辈,一旦兵临城下,以长安兵力,怕是杯水车薪。”
这也是吕布现在头疼的,更头疼的是他没法去挽救,因为王允拦着他。
“陛下和长公主为姐弟,过不久她也要入长安,倘若长安沦陷,对长公主极为不利。那李傕为豺狼之辈,长公主怎舍得陛下落难。反观将军,明辨是非,知晓什么是忠君,得将军一时庇护,陛下和长公主能心安,若得一世庇护,便可……”
曹操故意停顿,正听上头的吕布急了,“便可怎样?”
曹操反倒笑了,“将军如今已仪比三司,操已经想不出更好的了。不过若是长安失守,这温侯便可有可无了。”
“你放肆!”
吕布气得想大骂曹操,可对上曹操的表情,吕布又冷静下来。曹操说的对,护着陛下,他或许得不到更高的奖赏,可要是让李傕那群人进来,他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你欲如何?”
曹操这会对李傕的事不谈了,说起别的来,“将军先前提蔡议郎一事,陛下深感蔡议郎无辜,欲明日议政时下令释放蔡议郎。”
吕布板着张脸,“这事王公不会答应。”
曹操问,“王司徒反对什么,违抗天子之意吗?”
吕布猛然反应过来,王允貌似还真没法子反对。他能做的,就是在蔡邕出来后,再找个名头把蔡邕扔进去。
可到那时……
“长公主很快就要入京了,若是她知晓王司徒种种。温侯觉得,长公主会作何反应?”
吕布下意识道,“她一介女流……”
“已经是冀州州牧,击退名将公孙瓒数次,敢和汝南袁氏袁绍开战。今天子受辱……”曹操慢慢道,“温侯觉得,长公主会作何反应?”
吕布已经彻底不说话了,他想了片刻,最后咬牙道,“也罢。”
“明日议政,我替蔡议郎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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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清晨刘协起的格外早,还未等宫人来请,他便醒来趴在榻上看帛书。宫女见了问刘协,“陛下,是否要起身?”
刘协挪了挪身子,这种看法他是跟刘意学来的,起初觉得有辱斯文,看久了反而觉得舒服。
来长安这么久,他第一回敢放肆。
想见刘意的心情上头,刘协左右也看不进去。收了帛书让宫女服侍自己,还特意点了今日的旦食,想着以后要和阿姐一起吃。
他吃完往宣室去,出了大门,外头的金乌还未上空,西边灰蒙蒙一片,东方染满霞光,很暖的颜色,刘协站了会,抬起手比划那片朝霞,继而笑起来。
太阳会升越高的。
远方观测星象的太史令收回目光,旁人问他,“今日天气如何?”
太史令收手斜睨他,“带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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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议政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上朝钟声响起,百官脱履解剑,小黄门候在门口看着百官依次进入,随着宦官的呼喊,刘协安静入场,待刘协面前的帘子放下,代表今日的小朝会开始。
朝会也不是日日举行,几日积攒下来的事情会在今天一并处理了。刘协年幼,大部分时间是看着底下的人讨论,不知道他们讲什么。
高祖之时,朝会不堪入目,闹哄哄一片。高祖无法忍受,寻来儒家制定规矩,方才有了现在的坐而论道。可刘协觉得,闹点好点。
至少这样大家少有烦心事。
刘协坐了会,大部分事情最后都会被收拢到王允这边,由王允处理。
这本该是个平平无奇的朝会,不知是谁突然出列,高声道,“陛下,蔡议郎狱中病危,还请陛下放蔡议郎离去,留他一条性命。”
话是讲给刘协听得,人却往王允这边看来,明摆着叫王允住手。
人家蔡邕怎么了你,非得把人逼死你才高兴。
王允何尝听不出话中之意,他还在头疼先前战败一事,火气不小,正欲发作,一直沉默的刘协出声,“那便放了。”
王允变了脸,“陛下。”
刘协似乎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蔡议郎和董卓无关,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放。我,朕是天子,有权处理此事。你等无须多言。来人,取笔研来。”
吕布站出来和王允唱对手戏,“布听闻,司徒和蔡议郎不和。今蔡议郎不过一声叹息司徒便让蔡议郎下狱,他人如何说司徒,他人又如何看司徒?”
“你住口!”王允气得脸色发白,这会功夫刘协已经写了大半,正欲往上盖章。王允见此高声,“尔等敢!”
刘协吓了一跳,手里玉印摔落下去。本是晴空万里的外头,忽然下起大雨。王允一步一步往前,把手放在刘协肩上,和颜悦色道,“陛下年幼,不知人心险恶,易遭贼人欺骗。不过无妨,臣会陪在陛下身边,替陛下铲除奸恶之辈。”
刘协想起曾经的董卓,对他也是很客气,就是这么客气的董卓,当着他的面杀了阿兄和太后。现在是王允……
已经鼓起的勇气再次熄灭,刘协坐在那不敢多言,滚落的玉印被捡起,手里的帛书也被抽走。王允收回手,重新问下方群臣,“诸位若无事,早些退朝吧。”
吕布脸色难看,他的视线越过王允,停留在刘协身上,帘子被风吹开,刘协满脸泪水,他似乎注意到了吕布,无声张了张口。
帮帮我。
吕布心中却升起另一种隐秘的心思。
所谓天子,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