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拜访司徒府的事自然瞒不过王允, 归来后他问貂蝉,“她与你说了什么?”
貂蝉柔顺跪拜,还想着刘意对她说的话, “问了些婚事,很是好奇, 说是成亲当日要来。”
刘意没成亲,问起这些也不奇怪, 只不过王允觉得刘意不会光问这点, 他让左右退下, 果不其然, 貂蝉静坐了会又吞吐道,“她欲知晓义父的动向。”
王允上了心, “你告诉她了?”
貂蝉摇首, “貂蝉一直在后院,又有些时日没见到将军了,自然不知晓朝中大事。只说一概不知。”
王允放下心来,又沉思起刘意的意图,他兀自想了会, 见貂蝉还未离去, 柔和了语气, “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多想了,对了,今日温侯又送了些小玩意, 过后我让下人送去。”
提起吕布貂蝉耳尖发红, 羞涩垂首, 她从座位上起身, 依旧惦记着刘意送她的锦盒,终是鼓起勇气发问,“义父。”
“貂蝉,能请长公主来做客吗?”
面对王允询问的眼神,貂蝉紧张攥上袖口,“貂蝉想帮义父,就像过去一样。”
王允透出点怜惜的味道,“你已经受累不少,此时非彼时,倒也不必如此。”
貂蝉急了,“可是再过不久貂蝉就要走了。”
她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泣声,“此后入温侯府,貂蝉怕不能再为义父分忧。”
貂蝉说着眼角滑落泪水,叫王允心软,“也罢,不过女儿家聊天,要请便请吧。”
有这话貂蝉转忧为喜,真心实意唤了句义父,乖巧退下。搀着侍女的手回屋。
不久后下人果然送来了东西,侍女在边上羡慕道,“温侯待您真好,隔三差五就送东西来。”
貂蝉接过侍女递来的小玩意,嘴角含笑,但很快低落下去,怏怏不乐,“都收起来吧。”
直至深夜,貂蝉依旧辗转毫无睡意,她起身做到梳妆镜前,掀开锦盒,里头除去一些珠宝首饰外,还有一张字条。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知长公主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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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刘意觉得这年头的公务员还是挺划算的,毕竟五天才上一次朝,比起电视剧里演的天天上朝实在多了。而且坐着开会,人性化,还多了点学术的气息。
鉴于刘意是个插班生,除去李傕一事上她能指手画脚,其他很多事刘意和刘协一样,都是坐那干听。可能是刘意在蔡邕一事上打压了王允的风头,这几日的朝会活泼不少,主要表现在王允提出对策后,会有人站出来反驳纠正。
刘协说她没来时候上朝就王允一个人表演,底下大臣只会一句,王司徒说得对。
一听就知道,混吃等死,毫无斗志。
不过刘意现在也差不多,在发现自己也是半桶水后,荀家第二位老师出现了。照刘意的话讲是戏志才说话快,思维跳跃,刘协不容易跟上。荀谌这个讲大道理的好。
好就好在弟弟行,哥哥也行,就是不知道侄子行不行。
于是戏志才成天游手好闲,和曹家那几个喝酒聊天,走马观花,闲暇时看看斗鸡,小赌怡情,赢了在荀谌面前吹几句,输了就说我今天打听了不少消息。
别觉得斗鸡品味低下,事实上斗鸡非常热门。那个刚出生的曹植就写过斗鸡的诗,可见人一旦闲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忙着上课备课的荀谌气得说不出话来,更糟糕的是,由于刘意不让刘协给荀谌官职,导致荀谌无法知晓上朝情况,于是荀攸这个黄门侍郎被提溜过来作复述。
事实证明,侄子真的也行。
今日荀谌讲的是昨日刘意的提问,有关军队。刘协问的是军队编制。
“初沿袭二十等爵,以赏军功,父死子承。另设王爵,王爵本是功高者得,高祖时殆尽,后只封皇族……武帝时,为筹军费,令卖二十等爵,致使二十等爵被轻,于是又设武功爵十一等。”
荀谌后面的没说下去,刘意接了,凉凉道,“亦卖被轻。”
这不奇怪,文官都能卖,武官干嘛不行。还重文轻武啊?
荀谌干咳两声,当着刘家的面骂你们卖官,荀谌着实开不了口,他转而给刘协讲起排列布阵的事,男孩子天生对这些好奇,眨也不眨听荀谌讲。
刘意听了会,前头囫囵吞枣,中间荀谌讲了个实例,垓下之战,当然不是讲某位高祖在固陵被捶的事,而是后期韩信亲率大军攻打项羽。
“五军之阵,前列设两军为左右两翼,中间做先锋,后两军为左右侯。”
刘协听得津津有味,而刘意想了下这位下场,就不做过多点评了。
讲了半天荀谌也累了,刘意问起边上的荀攸,她比较务实,或者接地气,她问的是军队吃什么。
鉴于京师这边是可以按时发放工资的,菜市场也近,完全可以自己拿工资买。没啥讨论意义,荀攸给刘意讲了边防军的饮食,即戍卒。
主食是栗,什么粱粟、黍粟、白粟、青粟,讲这个可能反应不过来,脱了壳的栗就眼熟多了,叫小米。每个月发放,至于多少,明面上讲是两石左右,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复杂。
首先,粮食的成品,如果是次粮,可能还会多给点。其次如果当地打仗了,粮食必然要多给,亦或者当年没什么事,大家都去种田。既然你种田有吃的了,那我少给点不过分吧。
还有什么夏天减肥,吃不多,冬天长肉多吃点。增增减减名目众多。
蔬菜的话,如上所说,士兵没事干的时候,基本都是要下地种田的。蔬菜这些自然是有人专门种植。至于最底层的士兵能不能吃到,另说。反正春季挖野菜没人管。
肉类的供应要看当地畜牧业,假使在西北方,可能牛羊有,狗肉也会有,马肉就不好说了,因为马是物资。如果是在南方,湖泊河流多的,那么鱼肉会占大部分。标准的因地制宜。
最后是必需品的盐,这东西和主食一样重要。朝廷发放,严格控量。
以上所有所述,是在和平时期。
“战时不同往时,朝廷无力管辖,大多自给。”
自给二字就很值得玩味了,自己种田还好说,李傕那种自给就是烧杀掠夺,从百姓身上获取物资。
再闹大点,就是屠城。
刘意摩挲着光滑的竹面,“长安现有粮草多少?”
荀攸回道,“董卓迁长安时,积谷三十年。”
守城战打是能打,就看要打多久。荀攸猜出刘意的意思,说这话时眼神发亮,有些欲欲跃试。
然后荀谌直接盖了话头,“凡百人曰队,二队曰官,二官曰曲,二曲曰部。”
开始讲方阵了。
听了一天的课,刘意回长乐宫时哈欠连连,阿史送来拜帖,说是司徒府递来的。
“貂蝉?”
阿史帮刘意梳头,见刘意拿着请帖翻来翻去,“长公主若是不喜,婢子让人推了去。”
倒不是说这个,刘意搁下请帖,“按女眷的规矩来就是。”
毕竟王允那边也不希望自己大张旗鼓。
女眷的规矩就是阿史又往刘意身上折腾,涂粉点朱唇,刘意瞅着镜子里的白面人,选择视而不见。
下次去要不面粉少涂点?
貂蝉安排的地点是司徒府内的一处院中,说是来赏花,刘意掐了掐日子,是桃花,可惜果子不能立刻吃上。
重新再见,貂蝉比上回稳重不少,笑着迎刘意坐下,主动和刘意聊天。
不过话题属于没事找事,纯属尬聊。
一个没结婚,一个快要结婚,聊来聊去也就是衣服首饰,刘意还得让阿史帮忙,不然她真的一问三不知。
至于妹妹读过什么书。那就更尴尬了,刘意说我最近在读《商君书》,貂蝉说别人送了本《列女传》。
刘意觉得读农书都比这破玩意实在。
刘意和貂蝉聊天这会,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王允回来了,见府外停着车马,问道,“何人造访啊?”
下人回道,“是长公主。”
王允停下手,整了衣裳欲去拜访刘意。行至门口时,听到里头笑意,大约是离的近,说话声都能传来。
“长公主还要与天子一同习课?”
不知怎么地,王允的脚没再往前进了,他挥退下人,静静站那听着。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得找人帮着他。”
提到刘协刘意眉眼温柔下来,声音不自觉放软,“伯和是我唯一的亲人。”
貂蝉却见着了门后的衣袍,她定了定心神,有意诱导刘意,“既然您与义父都是效忠天子,为何还要相争呢。”
刘意面露苦恼,“不是我争,董卓残部来势汹汹,非我等能敌。朝中大臣皆有议论,温侯也是。此事需我等上下一心,共商大事。”
“只是……”
刘意轻叹,“我先前为救蔡公顶撞王公,今若是想联手,怕王公不信我。”
貂蝉的心提了提,眼波流转,“您和义父不合,即便这样也要和义父谈和吗?”
“是的。”刘意蹙着眉头,“我不曾忘记来长安的原因,若我退居二线,能换来朝中上下一心,这冀州牧不要也罢。”
说到后来刘意可谓是霁风朗月,超然脱俗之态,那简直就是清风明月拂山岗,一颗真心向君王。
反正她是君王他姐,自家人对自家人好没毛病。冀州牧没了没关系,改明叫刘协拨个渤海郡守来。
貂蝉簌簌落泪,“貂蝉虽卑下,也知大事。您的话我会带给义父,不辜负您的心意。”
戏演够了的刘意拉起貂蝉的小手,说起贴心话,“温侯和王公意见相左,本就不快了。你再去说,岂不是两头遭骂。”
下面的话就是女人很辛苦的,貂蝉妹妹你别为了我搞得夫家娘家都嫌弃。充分展现了她对貂蝉的闺蜜之情。
一个忠君温柔善良的长公主。
等聊得差不多了,王允适时现身,向刘意打招呼,问问茶水啊,点心啊,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谈正事。刘意品出点意思,柔弱表示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貂蝉关切道,“长公主保重身体。”
刘意笑容坚强,“无妨,为天子我甘之如饴。”
王允心里听着就很不是滋味。长公主也是忠君之辈……
等马车驶远了,貂蝉试探问道,“义父未来之前,长公主曾对我言……”
王允摆手,回到屋内坐下,“我都听到了。”
貂蝉神色不定,王允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知是对貂蝉讲,还是对自己讲,“她虽女郎,然为天子之心不假。我若中伤她,反倒是我的不忠。”
先前有杀董卓之功,一时蒙蔽了双眼,现如今有个长公主插足,王允忽然明白孤掌难鸣之意。他清楚,自己要是再争下去,不见得能得什么好处。
长公主非董卓,若是下手他一身骂名难消,不如各退一步。待李傕事毕后,再做打算。
况且……王允看着貂蝉。
吕布和他关系密切,他有,长公主没有。
有这话貂蝉清楚王允在动摇,她犹豫了会,招来侍女将刘意送她的锦盒递到王允面前,“这是当日长公主相赠。”
王允接过来自然也看见了里头的纸条,他念着上头的内容,忽然大笑起来,“我儿,吾不及你也。”
女郎尚有保家卫国之心,他怎可能一己之私耽误大事。
糊涂啊,他真的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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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意在翌日收到了貂蝉的赠礼,也是只锦盒,里头塞了不少新奇玩意,值钱的,和不值钱的。
刘意拿着不值钱的字条,上头题着八字,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严整端正,不似女子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