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刘意的意思, 第二份更大更多更厚的诏令新鲜出炉,被快马加鞭送去。刘意不仅给李傕写,只要吕布能提起的董卓旧部, 她全写了一遍。鉴于刘协个子还小,诏令请了王允来写。
没办法,上个书法大家蔡邕现在还在养病呢。
当王允被请来,瞧见一盒子的缯书, 脸都气白了。
太过分了, 有你这样发诏令的吗?跟发作业一样!
且不谈长安这边的动静,这些诏令被送过去后, 李傕几乎要跳起来,“他王允什么意思?”
上一份诏令只写给李傕这个大哥大, 李傕想法子解决了, 转头还和兄弟说, 不要轻信敌人的糖衣炮弹,想想蔡邕的下场, 王允的户口。过去了准没好事。
可现在不同了,李傕根本按不住底下人浮动的心思。本来大家都是拼着一口气去算账的, 现在对方说我怕了,投降可不可以,还给你好东西。
就算李傕不心动,难保其他人不动。
李傕说着又把目光投向贾诩,主意是贾诩出的,法子也该由贾诩来。再不济,兄弟们都投了, 他把贾诩丢出去也能保命。
坐在右下方的贾诩身形不动, 他接过小兵递来的制书, 看完一遍后问李傕,“将军还要打吗?”
李傕不假思索,“打,当然打。”
他都干到这份上了,不干就是王八蛋。
“那便请众位将军来。”贾诩收起制书,送上安抚的话语,“商讨攻打长安。”
李傕没动,“你有办法?”
贾诩含笑点头。对上李傕打量的眼神,心里很清楚,他要是说服不了其他人,李傕肯定会拿自己献祭。
长安事了,他需尽快脱身。李傕非善主也。
李傕这个临时大哥大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各军的将领被召集到一处,副将加主将,黑压压一片聚在一起,腰间配着刀剑,盔甲上沾着灰尘和血迹,各自盘算着心中那点一亩三分地。
军中灯火通明,几壶酒水下肚,渐渐上头,李傕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亮开嗓子说话了,“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有要事相告。”
“长安来人了。”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冷下去,李傕捏了把汗,索性放开顾忌说话,“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收了制书,可我就一句话,都打到节骨眼上了,不干算什么东西。”
当下将领互相张望,有应和者,也有互相讨论,更有沉思者。李傕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把贾诩叫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说怎么办?”
贾诩不慌不忙,“将军往长安,降与不降,无非是求个心安。既然如此,何不问问众人,要不要见一见王司徒的项上人头。”
李傕一个激灵,贾诩还在继续,“您先前可没有攻打长安之意,若不是王司徒言行,怎会逼得将军起义呢。这是先因,再来,将军投诚,日后还要入朝,王司徒有杀董卓之功,位高权重,又与将军有间隙,您与他同朝,能安寝吗?”
话说到这,贾诩扫了一圈帐内人士,一字一句道,“将军要是决定不下,可以问问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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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傕的文书送回长安时,朝野上下一片失声,作为中心人物的王允说不出话来,天使声音发颤,“那,李傕还,还说,只要见了王司徒的人头,他们立刻退兵。”
“欺人太甚!”
吕布暴怒而起,直接把跪在地上的天使吓得没声,反应来的大臣也纷纷口伐,说李傕太不是东西了。
刘意并不作声,刘协不知所措,只是坐在刘意身边的王允此刻有了动作,“若能护陛下安全,臣愿一死。”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痛哭,说王公何须如此。吕布更是攥紧了拳头,朗声道,“司徒不必如此,不过残兵败将,打杀了便是。”
说罢他向刘协跪拜,“请陛下下令,我等调兵谴将,拿下此人。”
王允也跟着跪倒,“老臣贱命一条,还请君上为长安百姓着想啊。”
一左一右,刘协更没有主意,他顾不得这是朝会,直接向刘意出声,“阿姐。”
刘意神色不变,“陛下,此乃国家大事,还请陛下自行裁决。”
刘意目光温柔而坚定,似乎在告诉刘协,不要怕,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你是众望所归的天子,没有人会怪你。
刘协一时沉默,他望着底下的群臣,战意冲天的吕布,视死如归的王允,终是下了决定。
“迎战。”
司徒纵使千般万般不好,他也不想拿司徒的命得一时苟且,刘协鼓足勇气,“你是朕的臣子,朕决不许你死。”
那一刻王允泪流满面,哽咽说不出话来,最后嘶哑着,只有两字,“陛下……”
次日长安就出了檄文,讨伐李傕部队,檄文的出现代表这事没有回旋余地了。暂且不谈李傕一方如何,长安这边直接武装起来,开始做长期准备。貂蝉知晓此事后,原本大操大办的婚礼被简办,婚礼当天只请了几桌宾客,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公侯的婚礼。
这对新人给凝重的长安带来一丝缓和气氛,成亲第二天吕布便去了营寨,刘意陪着貂蝉送吕布离去,见她面有愁容,想了想安慰道。
“别怕。”
再不济,她还是能送貂蝉平安离去的。
貂蝉轻轻叹息,“妾不怕,妾只是觉得帮不上将军,有些失落罢了。”
这乱世中,她一个女郎能做什么?貂蝉合上手心,心里隐隐羡慕着刘意。
不止是地位,还有手段。
这倒是好办,刘意想了想,“你若是不觉麻烦,可以帮忙制些衣裳。”
貂蝉点头答应下来,送走貂蝉后,刘意转道回宫,刘协在长乐宫等了多时,一见到刘意就扑上来,“阿姐我怕。”
他怕像雒阳那次一样,输得一败涂地,身边的人全被杀。
刘意拍了拍刘协的背,找了轻松的话题,“不怕,对了,你不是说要给我及笄称字,想好了吗?”
提到这个刘协转移了注意力,话语多少轻松了些,“还没想好。”
这些天他翻了不少,都觉得配不上刘意,还有,“阿姐,你有意中人了吗?”
一般及笄后就是嫁人,刘意耽搁了这么久,至今未嫁,算是老姑娘了,刘协有些操心,又说,“阿姐别怕,阿姐看中了哪个,我亲自去说。”
你个天子去说对方哪敢不答应,她笑着摸刘协脑袋,“不急。”
婚姻也是一招有效的政治手段,她不急着用。
况且她还没落魄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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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长安经过调整,已经正式转为战时状态,即便这样,由于本身城市设计,长安比不上专业军事要塞。
像那些兵家必争之地,由于打仗次数多了,里头基本也没闲人,建筑也是多军事设施为主,一旦有战事能立刻转变。
而作为一个行政中心,长安的存在更多是一种影响力,即便没有雒阳的辉煌,但是该有的一概不少。
未央宫,长乐宫,武库等皇宫建筑,单这一项就占去大量面积。除此之外,官员住的地方要有吧,什么温侯,王司徒,三公九卿一排下来,你总不能给的茅草屋排排住。
衣食住行,住的地方有了,那吃的穿的总得有地方买。集市有了,做生意的老百姓也要有吧。等下,我这边还有太庙,太学,能不能再挤挤。
最后挤不进去了,那就住城外吧。
这些和平时期围绕在城外的建筑群是优美的风景线,到了战时,对不起了,这就是敌人的后备军和物资库。
从掉线很久的荀彧那里出过一个成语,叫坚壁清野。意思是说加固工事,然后把野外的有生资源全部收集和清理掉。这里的野外,指的就是这些城外的建筑及人。
没办法,刘意他们不动手,后面来的李傕也会动手。
这些百姓一般有两个选择,跟着刘意躲进城内,或者选择离开流亡。下场也各不相同。
小的战争,守城战属于优势一方,只要能守住,基本没啥事。要是大的一些,或者打的时间久了,我方要是输了,躲在城里的基本没好下场。
跑出去的,运气不好遇上强盗流寇就不好说了。所以有句话叫做小乱住城,大乱住乡。
你看,那些谋士不是一个个都躲到乡下去了。
六月初一,叛军正式到达长安,发起进攻。当然,名义是比较好听的,说是清君侧。
经过整顿的长安已经转变为一道攻守兼备的防御体系,赵云向刘意禀报时,难得露出笑意,“若是能以此为守,坚守三月不成问题。”
如果能守这么久,刘意可以考虑寻找援军。
大约也是意识到不好下手,次日李傕派人在阵前叫骂,刘意听后不以为然,“随便他,晚上伙食安排好些,犒劳士兵的耳朵。”
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再说她这边又不是没有人,文化人骂起人来更狠,嫌之前的檄文不够,她让文官们一人一篇,骂不死你。
这话还没传出去,来人又报。
吕布应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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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下,吕布单枪匹马,身后城门开合,面对大军面不改色,只将手中的长矛一指,喊道,“贼子出来应战。”
话传到中军,李傕嗤笑一声,“这吕布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英雄。”
旁人道,“将军,不可小视啊。”
毕竟人家前头有过单打独斗的实力,也不是混饭吃的。况且大家都好面子,既然你吕布都出来了,我不应战岂不是显得我很面子。
当下郭汜就按捺不住,骑马出来和吕布对上了。两方主将到阵前一对一,先前说过,荀彧等人是很不赞同这种行为的。
主将亡,那可不是什么士气大减,那就是一盘散沙等着被宰。
可要是打赢了,那便是另一回事。当下两军叫嚷起哄,城门上的士兵也探出脑袋看。
城中刘意等人得知消息,刘意很是不喜,“怎可鲁莽行事?”
小兵为吕布解释,“那贼子叫骂,说……”
话没说完,却是偷偷看了王允一眼。
“说什么?”
“说王司徒不分黑白,只为一己之私,温侯和他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
“放肆!”
小兵不敢再讲,刘意大约明白吕布是气不过,跑出来给岳父找场子了。
义气是够义气,但是还是挺担心吕布安危的。
后头等的心急如焚,前头是打的热火朝天,随着吕布将郭汜刺中,守城这方爆出热烈的欢呼,士气前所未有大振,而李傕这边则惊慌不已,郭汜更是知难而退,顾不得什么颜面,忍痛逃回后方。
大叫道,“撤军。”
主将成了败方,现在打也没有多少胜算,不如先行撤退再做打算。吕布见此正欲喊追赶,城里又跑出来几位将领,对吕布喊着穷寇莫追。
“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请将军三思。”
左右皆劝,最终吕布打消念头,随众人回到城内,嘴里念着扫兴二字,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得意。
不少士兵夹道欢迎,对吕布崇敬不已,“将军威武。”
直到未央宫,刘意等人等候多时,王允见了埋怨道,“莽撞行事。”
虽然不符常规,可人家还是打赢了,王允最后只有一句,“你是主将,只准一次,下不为例。”
吕布抱拳应了,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郭汜这等货色的,来十个他都不怕。
另说李傕这边回营后,郭汜被送去疗伤,帐内李傕坐立不安,指着唯一坐着的贾诩。
“不是说拿下长安轻而易举的事吗?今日又怎么说?”
贾诩也是好声好气,“将军和吕布共事时间更久,吕布之能耐,将军于诩更清楚。”
“可他差点要了郭汜的命!”李傕声音拔高,“你在军中许久,不知没了主将的后果吗?”
得亏郭汜还有命,要是真送了,这支队伍能不能往下打都是个问题。
另外还有一事,李傕对上贾诩,“兵多粮少,斥候来报,长安一带村庄荒芜,想必吕布等人做了清理,这战必须速战速决。”
拖久了他根本耗不起。
可吕布他们摆明了就是要跟你玩持久战,谁都知道守城战玩的就是一个字拖。
说到最后李傕声音都变了,“此战要是输,你我都讨不了好处。”
他先杀贾诩这个献计者平众怒。
贾诩一时无话,良久后缓声道,“属下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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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回单挑过去三日,这三日吕布可谓是春风得意,不止军中将领钦慕,就连刘协也是崇敬不已。
他甚至能想到在李傕败去后,自己的风景。
他吕布半生戎马,有朝一日也能得天子相迎。
这日他照常在营中处理军务,手下来报,说是李傕又在阵前叫骂了。
站在一边的赵云皱眉,想到刘意的嘱咐,“将军,还是不要理会他们了。”
这种叫骂无关痛痒,李傕他们愿意浪费时间就浪费,吕布这边耗得起。
不想那小兵吞吐起来,“这次他们只骂将军一人。”
吕布来了兴趣,手下败将还敢出来骂,“他们说什么。”
“他们骂您不忠不义,是小人也。”
赵云还未开口,吕布已起身,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不忠。”
说罢几人来到城楼,有士兵拿着缯书在叫骂,“吕布,昔日丁原待你不薄,你却以私利杀丁原投靠董卓。此等行径天下共耻。”
跟来的赵云等人注意吕布脸色,有部下劝道,“将军,别听了。”
他人劝吕布,吕布却不走,只站那听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傕的士兵还在继续,“日后与董卓生隙,又贪图美色,不过不合就谋和王允老贼诛杀董卓。”
城楼风声有些大,那士兵喊了半天,嗓子实在有些哑了,断断续续的。偏生字字剜心,往最深处戳。
赵云他们说不要在意,可城楼上的士兵一个比一个好奇,似乎八卦窃语着,讨论他们的主帅是个怎样的人。
“唯利是图,不忠不义,三姓家奴尔,也配称英雄。”
闻言吕布大怒,无视他人劝阻,转身下了城楼,又持矛出城门,指着城外大军喊道,“竖子出来受死。”
等候已久的李傕自然做了回应,当下数位大将,扬鞭驾马而出,个个手持凶器,来者不善。
吕布见了大笑,“一起上吧,我吕布又怕过谁。”
城楼上的将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见这次来的人更多,一时发愁。“将军。”
赵云望着下方的人马,再看今日敌人阵型。
往常只躲在中军的李傕今天跑到前锋来,极为反常。
赵云心下不安,“恐怕有诈,还是喊将军回来吧。”
吕布的将领无可奈何,“眼下这情形,如何劝得动。”
李傕本来还想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可事实证明,吕布就是有这个实力,纵使数人围攻,吕布依旧游刃有余,一身杀气震得他人不敢接近。随着几个将领被打下马,剩下的人渐渐不敢上前了。
这根本不是李傕要的结果,他眼神一暗,想起贾诩的嘱咐,对左右道,“取弩来。”
武将单挑放冷箭的确遭人唾弃,可李傕都混到这个份上了,还在意什么脸面问题。他接过强弩来,望着前方厮杀的吕布,目光阴冷。
寻常弓箭要不了你的性命,就不信强弩射不死你。
箭矢搭上箭槽内,李傕的瞳孔对上准星,确定好目标后,半点没犹豫直接按下了扳机。
整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吕布胸膛已经中了一箭,与此同时围在吕布身边的敌方将领大叫。
“吕布已死。”
这话由他们传下去,士兵跟着大喊,最终形成声浪,对城楼的士兵高喊。
“吕布已死,快快投降。”
城楼上的士兵下意识后退,露出害怕之色,正当李傕得意时,前方的将领发出一声惨叫,李傕抬头看去,长矛带出的血花溅了吕布一脸,他甩去长矛上的碎肉,忍痛断去胸膛箭矢,策马立于城门下。举矛高声道。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