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刘意的贴身侍女, 阿史或多或少能接触到发生在刘意身边的大小事。这次刘意是去私访,也不正式。阿史听了个大概,回去路上刘意拉着阿史上马车, 说起悄悄话。
“阿史,友若想让我找个人及早嫁了。”
刘意打量陈留景色, 战乱年代看不出什么田园风光, 有的只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百姓。
她心里那点属于少女心事缱绻很快散去, 眸子明亮,“这是出于安全考虑。”
她这类人,一般婚姻也多是利益结合。
阿史大约明白刘意是身不由己,试着给刘意建议, “公主可以找个好看的。”
刘意笑起来, “至少赏心悦目吗?”
她日常接触的多数荀谌这类大男人,有些事不好说, 刘意兴致勃勃和阿史聊起来, “也不是不想,我只是觉得还早。”
好吧,这年头女子十五岁就嫁人, 她这个二十不到的老姑娘确实大了些。不过身为公主总有特权,像荀谌和阿史说的,养个野男人也不是不可以。
“说起来, 阿史有打算吗?”
这个问题算是旧事重提, 刘意自己心态很好,说归说, 没人能管到自己头上。可阿史不一样, 刘意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她。
阿史垂下头, “婢子都听公主的。”
乱世之中婚事虚无缥缈的很, 只要她还跟着刘意,等去了豫州,至少还能吃穿不愁。
刘意叹气,不是什么尊卑,横跨在她与阿史之间的,更多来自乱世。
在人身安全都维系在刘意身上时,婚姻反倒成了不重要的事。
她寻思着要不回去找刘协商量,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跟随的骑吏拔刀围上前来,大声喝道,“此乃长公主车架,何人拦路。”
刘意抬头看去,骑吏对面零零散散站着几人,头戴黄巾,手持武器,面对骑吏的威胁也不怕,相反领头几个对视几眼后,拔了刀冲上来。
阿史脸色大变,“是青州军……”
青州军多流民,这些人即便胆大包天,劫持车辆,但动作也不会整齐划一,分工明确。
在面对装备精良的骑吏时,对方不是害怕和打量,相反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过于诡异。
来不及思考更多,刘意指挥剩下的骑吏,“勿要做纠缠,先撤。”
她带来的兵马不多,偏偏这里离刘协暂住地还远,要想最快获得援助,就只能折回寻戏志才等人。但车马调头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马匹更容易受到惊吓。后退不得,只能前进。刘意见车夫一动不动,手脚发抖,直接提高声音,“别发呆,再慢你我一起丧命。”
车夫一个激灵,咬紧牙关,面对前方的敌军,朝着马匹狠狠甩去长鞭。
受惊的马匹长鸣一声,载着刘意冲破包围圈,向着前路驶去。骑吏紧随其后,还没等刘意松口气,树林深处射出一支箭矢,当场要去一名骑吏性命。
他是来汇报情况的,箭矢穿透他的脖颈,勾出粉色的肉,他瞪大眼睛望着跟前的箭矢,鲜血从喉头涌上,堵住气管,随之而来的是剧痛和折磨。
扭曲的脸向刘意靠近,他的眼睛很大,倒映着刘意的影子,想对刘意说什么,下一刻人从马背上栽倒,从刘意眼前消失。
这一切在转瞬之间,又无比清晰。刘意浑身发冷,亲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感触是不一样的,阿史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灭的叫喊,它很古怪,但刘意能懂里头的情绪。
那是对于死的恐惧。
刘意抬头望去,她看到了树林深处的那个射手,手中是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强弩。
昔日刘意入主冀州时,清点冀州兵马,麹义就告诉过她,强弩技术含量很高,像黑山军这类起义军,是配置不起这类装备的。
能占山为王的黑山军都配置不起,四处流浪的青州军从而何来的强弩,以及配上一个手法精湛的射手。
有骑吏冒险冲上来,“长公主,可否要派人去找援兵?”
刘意动了动嘴唇,“去吧。”
这支青州兵都是袁术手下兵假扮的。能找来什么人,赵云?曹操?袁术既然有杀她之意,怎会容许半途生变故。
先前她还打算入豫州再对袁术下手。现在看来袁术也有这方面担忧,索性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将手下伪装成青州军,来个死于乱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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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仍在疾驰,陪在刘意身边的骑吏接二连三在减少,他们临死前的叫喊被车马声掩盖,以极轻的音调钻入刘意耳中,然后一点一点拨去刘意的信心。
阿史在哭泣,她啜泣着,颤抖的声线在问刘意怎么办?
刘意回答不了,她是长公主没错,袁术也要对她尊让三分,可在死亡之前,她和阿史一样平等。
甚至她会比阿史早走一步。
骑吏在对车夫嘶吼,疾驰的马匹逐渐停下,为首的骑吏走到车前,染了血的环首刀立在刘意跟前,他背上受了伤,大片血迹染透衣襟,他对刘意说,“请长公主下车。”
刘意猛的抬头,在刘意还没反应过来时,骑吏抓下车上的阿史,几个手下剥去她的外衣,把衣裳交到了刘意面前。“请长公主更衣。”
阿史似乎懂了什么,她哭喊着,“公主,公主。”
她挣扎着想要回到刘意身边,被骑吏死死按住。有人牵来马匹,把缰绳递给她。
刘意是认得这个骑吏的,就是对方陪着她从汉宫离去,一路护送她到冀州。他们话很少,在刘意入主邺城后,这支骑吏成了可有可无。他们退居二线,看着刘意和武将们谈笑风生,做刘意背后的影子。
他们风光,因为是刘意的身边人。他们无用,因为骑吏不需要上战场,只需要做好刘意的装饰品,摆出长公主的阵势便可。
“过去您探望照顾我们,身为骑吏我们无法上战场向您效忠。现在您有难,我们愿意以性命保护您。”
他说完笑了一下,对刘意说,“您是我们的明主。”
阿史还在哭喊,她跪倒在地,声线破碎,嘴里反复念着公主,却不挣扎了。
刘意喉头哽咽,她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换上阿史的衣裳,被人扶上马背,即将离去时,她忍不住对骑吏说,“你们可以降的,他们要的是我。”
骑吏却说,“愿长公主长乐未央。”
愿您长长久久的欢乐,没有悲伤。
身下的骏马没有停歇,风声从刘意耳边刮过,她攥紧手里的缰绳,恍惚间有刀剑相击之声,女人的尖叫,最后归于平静,只剩马儿剧烈的喘息,那是属于生的跳动。
她要活下去。
强行按下悲伤,刘意开始思考自己的退路。
回刘协身边,不,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袁术容不下她,即便能活着到豫州,她也会被抹去痕迹。
她必须离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兖州。
身下的马匹调转方向,往着东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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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再次见到刘意时,是在一种措手不及的状态下,下人慌忙来报,他同上一次一样,近乎倒履相迎,狼狈奔走。
刘意比他更糟糕,她是独自一人来的,树枝划破她的衣裳,有的地方甚至沾上血迹,她望着和陈宫一同出现的郡守。忽然落下泪来,哀切道,“明公救我。”
陈宫下意识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意,语气焦急,“长公主。”
东郡太守被袁术派来不久,尚不知晓来龙去脉。他只知道袁术有打算迎天子,长公主也算在内。今刘意落魄,他不敢怠慢,指挥下人帮刘意下马。关心道,“这是出了何事?”
刘意泣不成声,“意半路遇青州兵,左右皆被贼子所杀,侍女与我换了衣裳,意才侥幸逃出。只是他们……”
她说着痛哭起来,人几乎要哭晕过去。引得太守又是叹息又是痛恨,他话还没说上一句,刘意就抓着太守的手撕心肺裂道,“明公救救他们。”
太守左右为难,看刘意这个样子,再听刘意的话,这群侍卫怕是没得救了。话虽如此,不做表态又是一回事,他对上刘意含泪的眸子,心中一软,“也罢,臣派人去寻。”
刘意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还没坐稳刘意又开口了,“意记得有骑吏回去搬救兵。意遇险一事陛下定是知晓了,太守可否亲自走一遭,一来向陛下告知情况,也好让陛下免去担忧之心。二来如今我下榻太守府邸,又是太守伸以援手,此类种种还需太守禀告袁将军。”
前半句没问题,后半句就是暗示对方去向袁术邀功了。你看,长公主遇刺多大的事,是我平定这事。
在这种明示暗示中,对方几乎没有考虑太多,把活交给陈宫,转头就出门了。
临走前还对陈宫说,“公台啊,照顾好长公主。”
陈宫点头答应下来,送走便宜上司后,侍女过来找陈宫,说人哭得正伤心,劝都劝不住。陈宫想了想,好心去劝刘意,“请长公主放心,袁将军定会捉拿贼子,替长公主报仇。”
刘意慢慢止住哭声,低垂脑袋,谈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意听曹公谈起,陈从事和曹公虽是上下级,但关系要好,曹公有言足下为曹公知己。”
陈宫点了点脑袋,他和曹操关系是挺好的,可现在挺尴尬的,曹操的东郡太守位置被摘了,陈宫这个太守从事不知道怎么办?
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弃官跟曹操混算了,刘意无意间来了句,“那足下可知曹公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