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炤?”
卫漱发现窦炤的情绪不太对劲,一双本来就乌溜溜的眼睛此时又黑又沉,他一下开口喊道,声音都微微拔高了几分。
“大师兄,你都知道了?”窦炤回过神来,她咬了咬唇,手不自觉握紧了,抬头看向卫漱。
卫漱目光沉浸地落在她的脸上。
炤炤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自然心情也是极差极差的,她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令人一眼就能看穿,何况,她是他带大的,他岂能不知?
卫漱想到传信玉简上的信息,垂下了眼睛。
恰好此时店小二端着牛肉面过来了,他接过来后,又拿了筷子,细细擦拭,递给窦炤。
“嗯,我知道。”卫漱再抬眼时,目光便一如既往地沉静与温柔,他轻轻问道,“炤炤,你是怎么想的?这神谕……”
“我不要。”窦炤打断了卫漱的话,语气虽然算不上特别平静,却是特别认真的。
她很少打断卫漱说话,这一次却没忍住,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师兄,我虽不知道贺荆仙君是谁,可是,我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界小女修,一个九重天的仙君忽然就要降下什么神谕与我定婚契,你不觉得这很古怪且也很可笑吗?”
卫漱捏着筷子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些,眉头也微微蹙着,“是很奇怪。”
然后他笑了起来,“可炤炤也不是平平无奇,炤炤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师妹。”
窦炤抿了抿唇,心里很是警觉,她又说道,“再者,若是这贺荆仙君真认真想定婚契,也不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吧?这信息是说云朵儿替代我上前接受神谕,然后被劈得半死不活,这仙君莫不是本就想要了我的小命?谁又能保证那天罚惊雷只是因为下方的人不是窦炤的原因?”
“毕竟,我在修仙界里很平凡,许多女修都比我强,若是云朵儿替代了我,或许比我自己更好呢,这贺荆仙君若是真想随意在凡界找个女修做道侣,云朵儿可比我更适合。”
窦炤越是说着 ,便越是觉得惊心,“师兄,这婚契我坚决不能受下。”
她对贺荆仙君本已经死心,虽然想起来时 ,总还有些情闷,可伤痛终究会随着时间消失,缓一缓便会好了,她不要再困于此境,死过一次了,这条命,她得为自己留着。
一向疼爱她的大师兄这一次却并没有一下子支持她这个决定,而是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她,轻柔的声音像是羽毛拂过她心尖一样,“炤炤,这道神谕能护你,会是你出行在外最好的保护。”
窦炤本已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面,听到师兄这么说,一下竟是觉得这 牛肉面都没那么香了。
“师兄,我不要贺荆仙君。”她闷闷地说道,她不要他。
她说的不是不要这神谕,而是,不要贺荆仙君。
不要贺荆仙君。
卫漱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却又放下了,改夹了牛肉到窦炤碗里,“他是九重天的仙君,必定生的好,修为高,若是他亲自要与你结下婚契,应当也是喜欢你的,你之前不是还让师兄以后找一个生的好,修为高,还喜欢师兄的女修做妻子吗?”
窦炤奇怪于师兄对这桩事的态度,不过有些事她不能与师兄直说,万一师兄知道自己曾经被贺荆仙君亲手斩杀一定会心疼的。
她低头吃面,“反正我不喜欢贺荆仙君,凭什么认识都不认识就要与我结婚契,就因为他是九重天的仙君?我不要他。”
只是不知这神谕能否拒绝掉的,还是会不管不顾落在她身上?
“那若是这九重天的贺荆仙君亲自下界寻你,你……该如何?”卫漱又问道。
窦炤听了,倒是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不会的,他不会来寻我。”
没必要。
“若是他来寻你呢?”
“……师兄,我们能不能不要提他,不要提这件事。”
“炤炤……”
“师兄你别劝我啦,我不会要他的,如今我就想好好修练,若是回坤山派就要接受这道神谕,那我不回去,你也不要劝我回去接下这道所谓的神谕。”
少女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卫漱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是说你的汤圆来了。”
窦炤抬头,果然看到师兄手里的那碗芝麻汤圆,她不想再提贺荆仙君这事,自然接了话笑眯眯的,“汤圆一定很甜。”
舀起来一个,果然皮薄馅多,特别甜,咬开的黑芝麻馅就和她的眼睛一样黑,抬头的时候,就能看见不远处的皇城高耸的屋檐瓦片。
“师兄,那只妖,是一只梦魔妖吧?”窦炤越发觉得自己要加紧修炼,心中紧迫感十足。
若是她一直修为平平,若是贺荆仙君的婚契想落在她身上就落在她身上,想杀她就杀她,她没有反抗能力,岂不是白活了?
决不能这样。
“是梦魔。”卫漱的目光也看向皇城方向,眉眼紧锁着。
梦魔就藏在东方凡界皇城里。
“师兄,咱们得想办法不惊动皇城守卫和梦魔的情况下进入皇城,找到他如今盘踞的准确方向,再行下一步。”窦炤又咬了一口汤圆,语气认真,似是将刚才那足以炸开凡界与仙界的婚契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卫漱也没有再提婚契一事,忍不住揉了揉窦炤毛茸茸的头发,“皇城不好进,不过总有办法的。”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对话传来。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
“哎,这都第几回了啊?咱们这可是邺都,怎么会那么不太平啊?”
“走,去看看去,怕是又要招人了。”
招人?
窦炤囫囵吞下一颗芝麻汤圆,抹了一下嘴,看着前方忽然围了许多人,还有一排排穿着暗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
这事都惊动了凡界的锦衣卫了,说明皇城里的情况甚至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但明明也就只是一只小梦魔而已。
“师兄,我们去看看。”窦炤几下把牛肉面吸溜完,抹了嘴就站起来。
卫漱嗯了一声,吃面的动作比窦炤优雅多了,他吃完跟着窦炤起身,看着面前这毛茸茸的红色的一小团往人前冲,唇角一直浅浅淡淡的抿着笑,目光也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窦炤被卫漱在后面护着,几乎没碰到旁的什么人,一下就凑到了路两边,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锦衣卫抬着两具尸体走过来,他们身子笔挺,神情严肃,后面的两具尸体上盖着白色的布。
这两人,应当不是寻常的身份,若是寻常人,应该是草席一裹就丢出皇城了,由锦衣卫亲自抬着,却又不隐蔽地游街,好像有点意思。
窦炤身形娇小,锦衣卫一个个都异常高大,她难免看不清楚,便使劲踮起脚尖朝前看,然后悄悄使了一个驭风诀。
人群里只觉得有一阵微风吹过,连带着将那蒙着尸体的白布都吹起来一些,露出了下面的大半张脸,其中一个是内监,一个则是容颜秀丽非常的女子,额中心还点了花钿,端庄高雅。
只不过此时她的脸色青白,看着美丽打了折扣,甚至有些可怖。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窦炤感觉这高贵妃身上有一种湿漉漉的水意,即便她身上没有水渍,可这种水灵的气息很浓郁。
她如今虽然是凡体肉胎,可神魂毕竟还是不同于凡人,即便修炼一途平凡无比,但依旧能察觉出这些不对劲来。
这令她想起了上辈子遇到那位长者同族——苍郁的事情,自那一次鬼妖林遇见,她帮着长者躲过贺荆仙君的追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长者了。
怎么这么巧,这一次……
“天哪,那,那不是高贵妃吗?”有人倒吸一口气,认出了那具女尸。
高贵妃?
窦炤认真听着,在心里的本本上记下了这条重要信息。
“是啊,高贵妃才入宫不过半年吧,我家有表亲在高贵妃娘家做工,高贵妃娘家可是武宣侯府,有一回侯府办喜事缺人,我就过去帮忙了,当时高贵妃还没入宫,我有幸曾见过,然后就一直记在心里,因为高贵妃太美了!”
武宣侯府,记下了。
“高贵妃入宫后听说很得皇上宠爱的,怎么会惨死出宫啊?武宣侯府怎么都没人来接高贵妃的,世子爷与高贵妃是一母同胞,从前最是疼爱她,怎的……”
武宣侯世子与高贵妃是一母同胞,记住了。
“看高贵妃的样子,和从前那几个死的宫女也差不多,还有那小太监,都是面色青白,不过你们看,高贵妃虽然脸色难看,但好像在笑,怎么有人死的时候还在笑啊。”
窦炤也发现了,不止是高贵妃在笑,就是那小太监也在笑。
“这皇宫里怎么一天到晚……”
“嘘,快别说了,小声点,你想被锦衣卫带走吗?!”
“婉儿!”
就在这时,锦衣卫前面忽然就传来一道悲痛欲绝的男声,那声音里充满震惊和不敢置信。
窦炤一回头,却是对上了一张意外的有些眼熟的脸,吃惊得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
刚刚想到了长者苍郁,如今就见到了与长者生的极其相似的男子。
他们苍龙一族,不论男女,相貌都生得俊朗昳丽,那一次初见长者苍郁时,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虽然看着样貌年轻,可神情却是历经沧桑的苍凉的,他就那么穿着黑色薄纱长衫,一头白雪一样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
精致的眉眼含着笑意,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望过来,神色是包含兴趣,又藏着沧桑万年不可说的情绪。
她当时知道长者为什么那样看她,因为苍龙一族被剔除神籍,堕成妖籍,世间本就是踪迹难寻,可偏偏她这么一条小仓龙却是飞升成了三重天的小凡仙,而长者却只能躲藏在鬼妖林这样的地方。
当时长者抖落了身上的黑衫,露出了下半身,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长长的依旧充满威仪的尾巴,可那上面的鳞片却已经不像是鬼妖林大殿廊柱上雕琢的那般坚不可摧,其中许多鳞片已经剥落下来,露出里面血红色的肉。
如今只要回想起来,便觉得疼。
苍龙一族几近绝嗣,可这皇宫的东方,因梦魔妖死的高贵妃身上却有那样的水灵气息,仿佛是天生亲水的族群一般,而这高贵妃的胞兄又是生得与长者那般相似。
武宣侯世子扑在高贵妃身上,哭得肝肠寸断,锦衣卫却根本不顾及他的身份,强行将他拉扯开来。
“我妹妹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如此草席一裹被游街抬出皇宫?”世子双目睁大了盯着那几个锦衣卫,“我要向皇上讨个公道!”
哦豁!
依窦炤看,这武宣侯世子怕是个活不长的,凡界皇权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世子莫非脑袋是个不灵光的?
果然,武宣侯世子被锦衣卫直接拿下,等待他的是北镇抚司的诏狱,周围百姓都不敢议论了。
窦炤看着武宣侯世子那张与长者相似的脸,却不能完全不管,她要搞清楚原因,若是能找到长者苍郁,若是长者还活着,或许,他对于自己这种情况有解法,能改变如今修炼凝滞的状况。
“师兄,我有一个主意。”
窦炤扭头看了一眼光风霁月,俊雅非常的师兄,忽然笑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狗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