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炤,你过来。”贺荆轻轻喊了一声,前世今生窦炤都没听到过的柔和的语气。
可这柔和语气下,窦炤却分明听出了藏在底下的深沉与疯狂,被他深深压抑着。
窦炤没必要理会一个梦魔化出的人,依旧只看着卫漱说道:“师兄,这魔物厉害的很,你没有受伤吧?”
卫漱整个人还是绷着的,听到窦炤这一句也只是摇了摇头。
炤炤以为他只是梦魔产物。
不知为何,贺荆察觉到这一点后,整个绷着的心忽然就好受了一些,心底里那些黑暗与阴沉也似乎散开了一些。
他的目光舍不得从窦炤身上挪开,让他想一想,当初炤炤是怎么追着他跑的。
当初……
贺荆忽然脸色一白,比任何时候都要白些。
炤炤是怎么追着他的?
他不愿回忆,所以将记忆都封存了起来,可他知道,他回头时,见到的永远都是炤炤灿烂的笑容,他只记得,他想回头看看时,炤炤永远都在。
炤炤……
贺荆头疼的要命,这些年一直不敢想的东西,仿佛要一下子蹿入了脑中。
贺荆这一瞬间站在窦炤面前,竟是觉得难安和羞惭,唇色也越发苍白,或许可以用溯回镜好好去看一看。
“炤炤,我们明日再见,来日方长。”
贺荆哑着声音轻轻说道,深深地看着窦炤,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卫漱,像是完全没有将卫漱放在眼里。
他来得忽然,去时像一阵风,风一卷,地上只留下几滴鲜红的血。
风平浪静了。
除了空气里有一股甜腻的香气混杂着血腥味外,也就只有地上躺着的这一具尸体能清楚地告诉她,刚才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窦炤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照理来说,她的神魂不易受到梦魔蛊惑,时刻能保持清醒,可前世她入梦过,如今□□都变了,再入梦也不足为奇。
刚才的,应当是梦,因为贺荆仙君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
窦炤迷惑地看着手里握着的那支白玉蝴蝶簪,栩栩如生的蝶翼上次课染着血,她的手上也染着血。
她抬起头环视四周,她此时在主殿这里。
皇帝光着上身昏厥在床榻之上,床上凌乱一片,□□的味道很冲鼻,主殿内那一股冲天的妖气和魔气此时已经散掉了,连带着那潮湿的水灵气息也如死物一般没有了灵气和踪迹了。
“炤炤,没事吧?”
卫漱脸上都是担心的神色,轻轻拍了拍窦炤的背,像是在安抚她。
窦炤握紧了手里的玉簪,抬头看向卫漱,仔仔细细地看他,又忽然开口问道,“师兄,你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卫漱愣了一下,却是立刻回答,“琉璃糖。”
窦炤稍稍松了口气,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簪子,沉默了半瞬,刚才的事……
“师兄,那梦魔妖捉到了吗?”
卫漱见她不提关于刚才那名男子的事,虽是觉得那男子来得古怪,却没有多问,“死了,魂飞魄散,内核没有留下。”
“那只梦魔妖是否还有别的本体或者灵体?还是只是心魔所修成?”窦炤又问道。
想到自己之前见到的自己下浴池后下半身露出来的模样,虽然想到可能是梦魔所幻化而令她见到的场景,但还是有些心悸。
卫漱对上窦炤那双乌溜溜的认真的眼睛,顿了顿,才说道,“只是心魔所修成,附身在这妃子身上。”
那么这妃子与武宣侯世子以及高贵妃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心魔要附身在这妃子乃至高贵妃身上?
高贵妃是笑着死的,她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宣侯世子为什么长得如长者苍郁那么相似?武宣侯世子是否可能是长者苍郁从前在外播种扩散子嗣时留下的一个种?
若武宣侯世子是长者苍郁的种的话,武宣侯夫人和武宣侯都有可能是苍郁之后。
这些事情,问了师兄恐怕他也不知晓,还是要找到武宣侯世子才行。
窦炤拉着卫漱又去了偏殿,见到了那妃子上下被斩成两半的样子,内脏肠子混着血,一半流在地上,一半流进了浴池里,满目惊心。
空气里还隐约有些水灵的气息,的的确确是和苍龙有点关系。
窦炤的心情很差。
苍龙一族在天界的名声本就不好听,上辈子时就遇到过长者苍郁行逆天之事,如今又是……
“炤炤,别看了,我们该走了。”
卫漱捂着窦炤的眼睛,将她拉了过来。
窦炤没说话,由着师兄拉了自己两步,忽然就深呼吸一口气,挣脱了师兄,来到了那女子脚边。
她跪坐了下来,此时她的灵力是不够的,无法支撑仙术,也就无法完好修复这妃子的尸体。
先不提她极有可能有苍龙血脉,就说她被梦魔附身这一点,她也是个可怜人,死成如此,必不是她所愿。
若是与苍龙一族有关,那么,她该做点什么,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窦炤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将全部灵力调用起来,口中念诀,手掐成诀,让这尸体的断裂处连接起来,起码内脏肠子藏回去,表面看起来与一般尸体无异。
做完这件事,窦炤站起来时晃了一下身体,差点没稳住身形,还是卫漱扶住了她,“炤炤?”
“没事,师兄我们走吧,去诏狱,我想见一见武宣侯世子。”
她是知道的,凡界这样那样的关系错综复杂,武宣侯世子在街上一时逞口舌之快虽然被锦衣卫抓进来了,但他背后是武宣侯,皇帝必定不会真的怎么责罚他。
不过是关几日给点教训,何况,宫里出现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宫内有问题。
皇帝之前或许还受梦魔蛊惑不清醒,如今梦魔已死,他自然会清醒过来,否则的话……
否则也不关他们修仙界了,修仙界是不好插手凡间事的,
从窗户里出来,夜风吹过来时,窦炤深呼吸了一口气,本以为她不是孤单的,可哪里想到现在触及到的这一面,苍龙一族……
“想什么呢?”卫漱带着窦炤依旧是沿着墙边走,往诏狱的方向过去。
“师兄,你不问问我刚才是怎么把那女子的尸体连起来的吗?”
“炤炤很厉害,师兄没什么好问的。”
卫漱揉了揉窦炤的头发,很是包容,他见此时窦炤神色有些与寻常不太一样,恍恍惚惚的,犹豫了一下,如小时候一样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这只妖没有内核不要紧,师兄带你去抓别的。”
窦炤此刻没什么力气,由着师兄牵着,也心安了一些,以免泄露了踪迹被这皇宫守卫发现。
不过如今梦魔已除,师兄布下了术法,旁人也是见不到他们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窦炤其实最很想开口问一问,贺荆仙君他真的来过吗?为什么她的簪子真的染着血?
可临到问出口了,她却不敢问了,簪子上的血太真了,真到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贺荆仙君他……真的来过?
他还说明日再见?明日?
袖子里,窦炤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握紧了那根簪子,手指都抽紧了,心中惊疑不定。
卫漱的余光朝着身后扫了一眼,很快就收回,带着窦炤重新没入黑夜里,往深宫的方向悄然潜行。
窦炤和卫漱离开这座宫殿没多久,苏姑姑就按照往常一样送了年轻稚嫩的宫女进主殿,只是,她久久等不到里面皇帝的回应,不由担心,壮了胆子进去。
一声惊叫声打破月色雪夜下的静寂,外面的人群忙碌紧张起来。
……
贺荆知道炤炤以为一切都是做梦,那就让她以为这一切只是做梦,下一次,他换个方式,再重新回到她面前。
他一直没有走,就悬空在空中,跟在窦炤和卫漱身后,丝毫没有在意胸口的伤口,仿佛流出来的不是血,他也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月光落下来,落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从黑暗中而来,带着阴沉与寒冰,他的目光落在窦炤身上,一言不发的沉肃。
偶尔的时候,贺荆的视线会垂下落在窦炤和她的师兄卫漱交握着的手上。
他竭力克制着,才没有发疯。
“师兄带你去抓别的妖,离登仙大会结束的时间还有好几天呢,到时候给你攒一堆妖物内核回去,绝不让朵儿他们说你拖宗门后腿。”
妖物内核?
贺荆跟在身后听着,他整个人就像是月光的影子,暗沉沉的。
“师兄,我不想回登仙大会,也不想回坤山派了,我想直接回家。”窦炤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卫漱高大的身形站在她身边衬得她越发娇小了,朗月照在他与炤炤身上,如此——碍眼。
贺荆琉璃色的瞳孔深了几分,眼底有杀意掠过。
“怎么了?”卫漱柔声问道。
窦炤叹了口气,“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那个神谕婚契的事情,师兄,我不想和什么贺荆仙君结婚契,若是云朵儿真的替代我接下这婚契了还好,可她又被雷劈了,我若是接了,要么就被束缚住了,要么也会被雷劈。”
卫漱没有说话。
窦炤也知道这是绝对碾压的实力压制,对方可是贺荆仙君,打不过骂不过的,没那个实力只能受着。
憋屈。
“我真的不要那位贺荆仙君,我随便找个男修结成道侣,也比受了这婚契好,我不要他。”
窦炤像是发泄情绪一样,握紧了手里的蝴蝶簪,声音都低了几分。
我不要他。
贺荆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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