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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重逢
    姜雍容第一次见到傅静姝, 是在京城中的一次赏花宴上。



    那是她坐在首席上,看着贵女们拥着一个女孩子走到她面前,说要为她引见一个人。



    那便是傅静姝。



    那时候安庆新法还没有施行,傅知年刚刚成为风长鸣身边的红人, 受尽恩宠, 作为傅知年唯一的胞妹, 傅静姝在贵女圈里也变得炙手可热, 每一处筵席都想法设法要请傅静姝来。



    贵女们对姜雍容的奉迎中带着几分敬畏,对傅静姝却是带着明显的讨好, 原因很简单,炙手可热的傅知年才貌双全, 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娶亲。



    在这次见面之前, 姜雍容便听说了傅静姝的不少事。比如说她和她哥哥长得有几分相像, 探花状元之俊美天下皆知, 傅静姝当然也是了不得的美人儿。



    比如说她性子高傲,不管对方的身份高低, 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从来不怕得罪人。



    比如说她曾经口出狂言,说除了她哥哥, 本朝没有哪个人的诗可读。



    总之林林总总加起来,在姜雍容心头凑出了一个狂妄高傲不可一世的新贵形象。



    但这一次一见, 她才发现傅静姝生得清丽脱俗, 整个人如三月初放的一树梨花, 清雅至极, 又柔弱至极。



    且傲是傲的, 对于时下堆砌繁丽的文风相当不屑,但说起兄长的诗文,又两眼发光。



    身子十分瘦弱,旁人吃完饭喝茶,她喝药。那药浓浓的一盏,姜雍容坐在旁边都闻到浓浓的苦味,她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喝了。



    “苦么?”姜雍容说着,将手边的一碟金丝蜜枣推到她面前。



    “早惯了。”她瞥了一眼蜜枣,没动,“不用,我不爱吃甜的。”



    为她引见的贵女轻轻在桌席底下拉她的衣袖,悄悄告诉她不可在姜雍容面前失礼,那可是姜家的嫡女,未来的皇后,哪怕再不爱吃,也要拈一枚装装样子才行。



    傅静姝便皱了一下眉头,问姜雍容:“我是真不爱吃,不是失礼。”



    姜雍容笑了。



    每次的筵席上,她脸上永远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一个已经刻好的面具,出门便要戴上。



    但这一次,她是真心诚意露出了笑容:“不妨事,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吃甜的,只是更怕苦。”



    傅静姝也笑了,笑得微有一丝自嘲之意:“你若像我一样,自会吃饭便吃药,就不怕了。”



    那是姜雍容和傅静姝的第一次聊天,满座锦绣堆中,两相少女在乐声与灯光下相遇了。相似的年纪,相似的喜好,姜雍容第一次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人说,可是,因为从来没有说过,便不知道怎么开口。



    下次吧。



    下次再在筵席上相遇,她也许可以带自己最新写的诗给傅静姝看,她也不喜欢华丽的辞章,更欣赏返朴归真的清新诗风。



    她们会很聊得来吧?



    她当时这样想。



    然而再下一次的筵席上她并没有见到傅静姝,再下一次也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去打听,才知道傅静姝因为不适合京城的气候,已经回老家静养去了。



    傅静姝的老家在淮安。



    姜雍容在舆图上找到了那座名为“淮安”的小城,它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大,但哪怕在纸上,也让姜雍容觉得,离京城好远啊。



    一直顺风顺水长大的姜雍容心中,头一次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后来她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惋惜”。



    好可惜,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便在乎它全然不由人自己掌握。



    两年后她再一次见到了傅静姝,在她的封后大典上。



    傅静姝全身穿着和她一样鲜红的吉服,身上的翟衣仅比她少一道凤鸟的刺绣,头顶的珠冠之华丽甚至不在她之下。



    她这才知道,这就是凤长鸣同意立她为后的条件——同时迎娶傅静姝为贵妃。



    那是她与傅静姝的第二面,只在行礼时匆匆对视了一眼。



    傅静姝瘦了许多,那华丽的珠冠顶在头上,益发显得下巴尖细,脖颈纤弱,仿佛要被压倒了一般。



    但傅静姝的眸子却是异常明亮,那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是冰冷的火焰。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傅静姝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身体也没有一丝动作,“拜见”只落在声音里。



    鲁嬷嬷眉头一皱,正要发话,姜雍容抬起了手止住鲁嬷嬷。



    与此同时,凤长鸣道:“姝儿,你身子弱,以后见谁都不必行礼。今日累了吧?朕同你回去。”



    他说回便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姜雍容一个。



    鲁嬷嬷安慰她:“放心,陛下先送她回去,一会儿便会来的。到底是大婚,主子到底是皇后,可不能乱了规矩。”又道,“那姓傅的也忒不像样,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



    当然,以后被收拾的是她们。



    后来姜雍容便常想,其实一切早有端倪。风长鸣和林静姝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冰冷而愤怒,那是看仇人的眼神。



    他们可真是一对佳偶,有共同的回忆——傅知年,也有共同的敌人——她以及她身后的姜家。



    幽居在坤良宫的那些日子,姜雍容偶尔会翻出少女时期的诗本子,上面有她闲暇时写的诗作,也有傅静姝的。



    那是她从旁人那里抄来的,并相和着做了几首,甚至还幻想过或许有朝一日两人能再见面,可以拿出来看一看。



    可惜造化弄人,她们确实是重逢了,但永远不会有一起坐下来喝茶谈诗的时候。



    后来在清凉殿抱着年年的时候,她试图在年年身上找找看傅静姝的影子,又或是风长鸣的影子,结果都没有。年年最乖最甜最可爱,年年看她的时候没有那种冰冷的目光,只有暖暖的充满信赖的眼神,以及一个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拥抱。



    此时此刻,无论屋子里出现的是什么人,都不会比傅静姝更让她吃惊。



    底下,笛笛扶傅静姝在椅上坐下,道:“是我不好,明知道静姐身体不好,可这东西实是太难得了,我实在等不了。



    傅静姝拿绢子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说吧,什么东西。”



    “真真好宝贝,就是静姐你,一定也没见过!”笛笛兴奋地说着,献宝般打开了锦匣,捧到傅静姝面前。



    傅静姝一见之下,愣住了,猛地起身,一样样拿起来细瞧,声音发紧:“这东西哪儿来的?!”



    “从一个沙匪手里。”笛笛打量着她的神色,“静姐,怎么了?”



    “什么沙匪?一字不漏给我全部说清楚!”



    笛笛大约从来没有见她这副神色,愣了愣之后,才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静姐你放心,我从来不偷好人的东西。这个风长天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是北疆一霸,连杨天广这种大恶人都怕他。我我拿他的东西算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你说他身边有个女人?”傅静姝问,“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姓甚名甚?”



    “嗯,她嘴静姐你差不多大吧,长得真心好看。”说到这里笛笛顿了一下,“在我心里静姐永远最好看,但那个女人着实也不赖,跟在那风长天身边真是糟蹋了。姓什么不知道,不过听风长天叫她‘雍容’——”



    笛笛的话没说完,因为傅静姝的脸色立即变了,咬牙切齿:“雍容……姜雍容?!她怎么来北疆了?!”



    说着咬了咬牙,“姜雍容,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是姜雍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不知道当年在漱玉堂的无数个日夜里,她是不是就是这样恨恨地提及她?



    “诶?傅静姝……不就是那个死了殉国的傅贵妃吗?”



    “衣冠冢而已。”姜雍容的声音像是要化在冷风里,“是死是活,谁知道?”



    风长天嘴巴张圆了,无声地拖出一个“哦”,“哎呀,她没死,那我七哥岂不是也还活着?”



    很好,七哥当皇帝,他当沙匪,各得其所。



    哎不对!七哥活着,雍容就还是七哥的皇后,那岂不是——



    风长天:“!!!!!!!!!!!”



    草!!!!!!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