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慎四人俱是年轻力壮, 大夫医治精心,韩妈和李妈照料得也很到位,四人的伤口愈合得很快, 没过多久便可以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
姜雍容每天会去逛一逛市集, 带回一盏西域的琉璃灯, 或是几本残缺不全的旧书, 有时候什么也不带, 只在城内兜兜转转。
风虽然依旧寒冷,但日子一天一天往暖处去,草地上已经开始泛起朦胧的绿意,青草要发芽了。
虎子和阿郎每天都会扛着大旗在出现在城门口, 旗帜上写着四个大字:招兵买马。
确实是兵也要,马也要,各处的铁匠铺子都接了天虎山的生活, 日夜锻造兵器,看上去热火朝天。
但卖马的有人, 卖粮的也有,就是兵员始终没招募到几人。
往往是一天到晚,虎子和阿郎变幻着各样姿势坐在旗杆下,百无聊赖,鸟都没飞过来一只。
两人中午多半是在姜雍容这边吃饭,姜雍容问得募兵的情况,两人便愁眉苦脸, “我们想着是不是该再加点饷银, 可老大没回来, 这么大的事没人做得了主。”
姜雍容问:“你们现在给多少?”
“二两银子。”
姜雍容听姜安城说起过, 大央的军饷常例是一两, 且军中常常扣三发二,美其名曰替兵士们存起来到年节发,其实是层层盘扣,到兵士手中并不剩多少。
天虎山能开到二两银子,中间又没人盘剥,已经算得上待遇十分优渥了。
阿郎道:“还不止呢,一招上我们还发三两银子的安家费,铁甲兵刃都是现成的不用他们自备,可就这么着,还是没什么人来。这云川城的爷们难道都死绝了?”
除开在云川城,穆腾和花仔分别带着人前往其它的州府招募人手,眼下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叶慎跟在姜安城身边最久,也算是经历过沙场。
据叶慎分析,一来是云川城的百姓经商的较多,衣食有靠,自然不愿卖命上战场。
二来是壮丁首先就被督护们征过一轮,年富力强的都被挑走了,余下的多是歪瓜咧枣,就算他们愿意来,天虎山也不一定看得上。
虎子和阿郎两人连连点头。
确实有那种六十好几的或者瘦不拉叽风一吹眼看就要倒的过来,他们当然没收。
北狄人强悍,这样人的拉进队伍,等于是给北狄送人头。
韩妈和李妈过来上菜,脸绷得紧紧的,上完马上就走,步子又快又急,好像多在厅上留一会儿就有什么东西要咬她们似的。
每当虎子和阿郎过来,两人就这反应。
午饭后虎子和阿郎继续去城门处吹火,姜雍容回到书房,书案上摊开一幅巨大的雪浪纸,准备画云川城的地图。
才起了个头,就听到韩妈和李妈在隔壁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嘀嘀咕咕聊天。
“说是募兵打北狄,鬼信,我看呐明白是拉人去当沙匪。”
“就是就是。我嫂子娘家二哥的大儿子因镇日闲在家中无事,想图他的几两银子,被我嫂子他们死活拦住了。”
“哎呀,说的是。这是杨督护没本事,剿不了他,京城里不是换了新皇帝么?说不定哪天就派人来剿匪了。”
“是这话没错。街坊邻里要是有人去,可千万要拦着。跟那大魔头混,能有什么好下场?”
“对对对。”
姜雍容:“……”
所以天虎山募不到人,还有第三点——名声太差。
大半个月后,姜雍容的家中照常备好了午饭,外头门环被叩动。
叶慎等人都知道这是虎子和阿郎来了,上前开门。
然而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除了虎子和阿郎,还有穆腾和花仔。
两人的脸色倒是跟虎子阿郎一模一样,烦躁中带着一丝郁卒,疲惫中带着一丝无奈。
两人坐在姜雍容面前。
穆腾:“我招了五十个。”
花仔:“我招了六十一个。”
穆腾:“我走了五处州府十三个县。”
花仔:“我走了六处十五个。”
穆腾:“我花了五百两银子。”
花仔:“我花了一千两。”
穆腾顿时侧目:“草,难怪你招的比老子多,你私下涨价了!”
“笨,我是喝酒多花的钱。”花仔道,“老大定的价,他不在,谁敢改?”
虎子和阿郎道:“我们在云川城总共招了四十三个,现在加起来一共一百五十四个,还没有我们山上的兄弟多。”
说完,四个人八只眼睛一齐望向姜雍容。
叶慎“咳”了一声:“众位大哥,花姐,这是军务,又是天虎山的内务,我家大小姐自小养在深闺,哪里知道这些?众们不如回山上等风老大回来再好好商议?”
花仔道:“老大说了,实在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让我们来找大嫂。”
叶慎对天虎山的人样样都满意,单只对这“大嫂”两个字颇有意见。毕竟他家大小姐和风长天并未成亲,这样叫起来形同占他家大小姐的便宜。
于是正要深吸一口气,严辞拒绝,然后就听姜雍容开口道:“我的话你们听么?”
叶慎:“……”
花仔和虎子阿郎连连点头。
姜雍容望向穆腾:“穆兄也这样想么?”
穆腾可从来没把女人放在过眼里,即便是排行在他之上的花仔,他也时时想着掀她下马呢。
果然穆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道:“你要是有办法搞得到人,老子自然听你的。”
“那好。”姜雍容吩咐叶慎,“我书桌砚台底下压着一份文书,拿过来。”
文书?
不单叶慎摸不着头脑,天虎山四人也面面相觑。
叶慎很快回来,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即日起至募兵完成之时,天虎山众人须听从姜雍容号令,令出无改,说一不二。
底下是空白处,让四人签名画押。
四人:“……”
“那个……”阿郎忍不住问道,“大嫂你这份文书什么时候写好的?”
“我是有些主意,但此事不能一蹴而至,还需要几位大力支持。”姜雍容道,“这份文书只是为了让我把事情办得更加名正言顺些,别无他意。当然,如果几位不想签也无妨,那募兵的事我就不乱出主意了。”
天虎山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穆腾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签,你就不管了?”
姜雍容微笑了。
很久以后穆腾几人依然记得这个笑容。
这个笑容又温婉,又优雅,又轻倩,她道:“伐北狄是风长天和天虎山的事,说到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嗐,签就签!”花仔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划拉下自己的大名,另外再盖上一个鲜红的指印,完了之后道,“老大信你,我就信你!”
虎子和阿郎也不再犹豫,跟在后面签字画押。
文书被递到穆腾面前,上面只剩最后一处空白。
姜雍容端起茶杯,轻轻用碗盖撇去水面上的浮叶,动作十分舒缓,脸上也风淡云轻。
穆腾性情暴躁而嚣张,天下间只服风长天一个人,不让他签字画押,她今后挟制不住他。
但穆腾可是曾经想掀翻大央与风氏争夺天下的人,要他屈从她之下,他当然不乐意。
“穆兄是人中龙凤,我只是一介女流,穆兄信不过我,也是人之常情。”姜雍容道,“穆兄若是信得过我,我有办法在半年之内募集到十万兵士,让穆兄再展沙场雄风,挥师直抵北狄王庭。”
最后一句话显然打动了穆腾,穆腾握着笔:“你当真能募到十万兵士?”
姜雍容道:“只多不少。”
“只须半年?”
“最多半年。”
“好!老子就信你了!”
穆腾大笔一挥,签字画押。
姜雍容微微松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尘埃落定。
第二步,便是跟他们一道去天虎山。
收拾行装的时候,叶慎叩门进来,道:“大小姐没打过仗,可能不知道募兵有多难,特别是北疆这个景况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是从大央全境募兵,否则半年十万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雍容点头:“我知道。”
“那大小姐为什么还要答应?”叶慎忍不住道,“无论老穆还是花仔,可都不是好惹的。虽说风老大会罩着大小姐,但大小姐又何必白白得罪人呢?大小姐自己也说了,这是风老大和天虎山的事……”
“我是骗他们的,因为若不那样说,他们便没那么痛快画押。”
姜雍容停下收拾笔墨的手,抬头望着叶慎的眼睛,“叶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想要将北狄人远远赶出北疆之外,想要让天女山重回大央版图,想要让天女山的雪水重新流淌到北疆境内,这不是风长天和飞虎山的事,这也是我的事,更是每一个大央人的事。”
叶慎怔住。
一直以来姜雍容在他眼中都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大小姐,她有多高贵就有多柔弱,他牢记二公子姜安城的命令,发誓不让大小姐受到半点损伤。
但此时此刻,姜雍容目中的光芒坚定明亮,和二公子向他下令时的目光有几分相像,又比二公子更加笃定有力。
大小姐柔弱的、需要人照顾和保护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强大的、能照顾和保护所有人的灵魂。
“……是。”叶慎低头,行礼,一股只有在二公子面前才有的服从油然而生,“属下多言了,从今往后,一切唯大小姐之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