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深外环绕着数架红漆雕金的屏风,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茸毯,巨大的御榻上悬挂着百子帐,床上铺着百子被, 床头悬挂的则大红锦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
这是一个红融融的世界,两人的眉眼和脸颊也都映得红融融, 空气被红色浸透,每一粒微尘都被染得绯红。
姜雍容靠在风长天的怀里, 整个人晕晕荡荡,如在云端, 周围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风家、姜家、新法全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就像世间任何一个新娘子, 羞涩而紧张,心跳得很快,砰砰作响。
隔着层层的衣料,两人的肌肤都在升温, 那几层衣料都在发烫。然后她就感觉到了风长料底下的心跳,比她的还要快, 还要响。
“雍容”
等不及上御榻, 风长天直接低下头, 吻住她。
仿佛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亲吻,又仿佛吻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他的吻深长凶猛。
姜雍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海浪高高抛起又落下的一叶小舟, 需要紧紧攀附在他身上, 才能免于灭顶。
“叮”地一下轻响, 姜雍容头上的簪子落地, 漆黑发丝水一般披泄下来。
就在这时, 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姜雍容猛然惊醒, 风长天重重地吮了最后一下,这才松开。
大门开处,花仔跳了进来,“哈哈我来闹洞房啦”
姜雍容“”
风长天“”
风长天“滚”
“那不行,”花仔手里提溜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瓜果,有铃铛,有衣服,还有胭脂水粉,“来的时候兄弟交代过的,他们闹不了老大的洞房,全靠我了,我可是拍着胸脯应下了的”
风长天凶极了“找揍是不是”
但花仔哪里是怕凶的抬头挺胸“哪有人成亲不让闹洞房你不知道洞房越闹越红火吗”
“雍容,等爷一下。”风长天说着,放下姜雍容,然后深吸一口气,掳起袖子。
花仔顿时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摩拳擦掌,眼睛放光“哈哈哈好久没打架了,来吧”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带来殿外清凉的空气,让殿内的迷醉和炙热微微降温,姜雍容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
“等等”她向风长天道,“花仔说得有道理,咱们堂也拜了,就差闹洞房了。正好花仔来了,这场大婚才叫圆满。”
“真的”风长天十分怀疑。
“天下人成亲,自然都是要闹洞房的。”姜雍容道,“我希望我成亲的时候,也能有人来闹一闹。”
但有胆子在帝后大婚时闹洞房的,全天下统共也就只有花仔一个,这可是一朵珍奇异葩,要小心呵护。
她微笑着问花仔“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眼瞅着架是打不成了,花仔十分遗憾,好在洞房还可以闹一闹,她当即打开起自己带来的装备,兴致勃勃地向两人展示,“这个杆子吊着这只林檎果,一会儿我就钓着这只杆,你们呢就蒙上眼睛吃这颗林檎果,吃完才算赢。”
“好像很有意思呢。”姜雍容笑得温柔。
“”风长天实在不知道有意思在哪里。
花仔哈哈大笑“对对对,为了今晚我可以观摩过好多场婚事,这只果子越啃越小,啃到最后两个人就亲上了”说着,转头向风长天道,“老大你干嘛臭着个脸你不是很喜欢亲大嫂么”
“”要不是你冒出来,你老大我想怎么亲就怎么亲,谁要靠这颗破果子
不过鉴于这颗果子的终极意义是让新郎亲上新娘,风长天看它便略微顺眼了一点,拎起花仔手里那件花里胡哨的裙子,“这又是干什么的”
“这是给老大你穿的啊”花仔一脸激动,“还有这胭脂,也是给老大你用的”
“”风长天,“你果然还是给爷滚吧”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姜雍容道“我以前听说京城中有一个闹洞房的法子,很是有趣。”
两人便都向她望过来,风长天是习惯性想把所有她喜欢的都捧过来,花仔则是单纯满怀好奇。
“听说是新娘爬上屋顶,随手向后扔出一样东西,新郎要找到这样东西,才算过关,才能洞房。”
风长天点点头,向花仔道“看看,这才是正经闹洞房的样子,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花仔十分虚心“那是我不知道嘛。”
风长天便要抱姜雍容上房,姜雍容道“按规矩得是新娘子自己爬上去。”
风长天便命人搬来,姜雍容道“得缠上红绸。”
宫人便去缠红绸,缠完红绸,姜雍容又嫌没有贴上“喜”字。总之等到缠好,姜雍容上了房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
那是一轮明月,饱满浑圆,硕大金黄。姜雍容一身大红嫁衣,裙裾长长,衣袖宽大,风吹过衣襟与发丝一起飘扬,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风长天站在底下,仰望着姜雍容,喃喃道“花仔,你老大眼光怎么样”
“那还用说他们姜家的人,一个赛一个好看。”花仔说着,扬声道,“大嫂,快点扔啊”
姜雍容站在高高的屋顶上,衣衫在夏夜浩荡的晚风中贴合向一道柔婉的腰线,她向后一挥手,风把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风长天和花仔两双高手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手,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风长天愕然“雍容,你扔了”
姜雍容点头“扔了。”
“扔了什么”
姜雍容摇头“照规矩,我只能告诉你,是我身上的一件东西。”
风长天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雍容身上的东西不是发簪,发簪已经没了,那么是耳环戒指
不对,这样的东西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花仔“卧槽,不愧是京城,闹洞房的难度都这么高。”
“废什么话还不赶快帮忙找”风长天吼。
不管是什么,反正总在这庭院之中,他就不信找不到
合卺酒的酒力微微荡上来,姜雍容在屋脊上坐了,背靠着邸吻。
那是一条半腾飞的金龙,龙首昂扬,口含金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整片庭院尽收眼底,一盏灯笼朝这边行来,照出一大团昏黄的光晕。
拎灯笼的是小丰子,后面的人则是姜安城。
看来是花仔强行闹洞房,小丰子没法子,于是去搬了救兵来。
花仔此时正和风长天摘了两只宫灯,开始一寸寸掘地三尺,寻找可疑之物。
然后就听得清清朗朗的一声“臣姜安城见过陛下。”
“哈哈来得好,小姜大人,快点来帮忙”花仔连忙招呼他。
风长天则打量他半晌,道“二哥,问你个事儿,新娘子让新郎找东西这事儿,确实是京中闹洞房的风俗么”
“”姜安城望望上屋脊上的姜雍容,姜雍容只在月下托着腮,嘴角微带笑意,没说话。
“是。”姜安城道,“不知陛下找到了没有”
“还没。”风长天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要是没找到怎么办”
“”姜安城,“那可能便没办法洞房了。”
“草”风长天骂了一声。
花仔一把抓住姜安城,“那快快快,快来找”
姜安城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整个人有片刻的停滞,然后才开口“只有新郎找到才作数。”
“呃”花仔开始觉得老大有点惨,也终于开始反省自己,她悄悄同姜安城道,“我是不是不该来闹洞房”
姜安城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板着脸道“我只知道,若是早知你是为了闹陛下的洞房,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你去参加别人的婚宴。”
“呜,我错了。”花仔开始后退,一面退,一面道,“老大,那个你慢慢找,我跟小姜大人还有点事,我们先走了。”
说到最后一个“了”字,拉起姜安城就跑。
姜雍容在房顶上险些笑出来。
大臣在宫中狂奔,乃是失仪之罪,她那从小循规蹈矩的二哥就这样生生被花仔拖着跑,大约是喝斥了花仔,花仔的声音远远地顺着风飘过来
“再不跑,万一老大找不到,非把我往死里揍不可”
小丰子悄悄地退了下去,整座隆德殿悄然无声,天地间一片静谧,风长天还在下面锲而不舍地寻找。
“长天,”姜雍容开口,“上来好么”
风长天断然拒绝“不行,爷还没找到”
“你找不到的。”
“哼,爷还不信了”
“我扔的是一根头发。”姜雍容道。
风长天底下的话全断在喉咙里,半晌,他悲愤了“姜、雍、容”
“夫君生气了”姜雍容托着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上来打我呀。”她还抬了抬下巴,“在那边。”
风长天愤怒了
他长手长脚,三下两下便爬上了房顶。
姜雍容看着他大步而来,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看上去像是天神下降,英武非凡。
她的灵台神女是父亲一手炮制,但他的光明菩萨却是百姓自发参拜。单是凭借这副模样,百姓们便会无条件相信他的神力能贯通天地,大放光明吧
风长天俯下身,曲起一条长腿,单膝跪在她身前,一手将她捞起,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勺,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你是故意所。”
“是。”姜雍容仰望着他,“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长天,我们不能自断臂膀,自废武功。”
风长天一咬牙,仿佛惩罚一般,深深地吻下去。
姜雍容闭上眼睛,任月光洒满他们身上,任长风吹过他们身边。
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头颈,向他敞开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巨大的满月在两人身后升起,时间在这一刻停顿,天地在这一刻凝固。
我爱你,我的光明菩萨。
多谢你,为我的生命带来无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