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姆突然感到心神不宁。
自从三十年前海城覆灭, 他一直顺风顺水,从未产生过类似的焦虑。
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依稀回忆起海城覆灭前夜,他带着手下在城内下毒,污染水源, 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心惊胆战。
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扎姆赤脚在地上踱步,来来回回走了数次, 始终未能理出烦躁的源头。
最终, 他停在壁炉前, 盯着漆黑的炉内,周身浮现大团黑气。
自从科萨的商队抵达, 他就一直心存怀疑,特别是对那几张生面孔, 他总感到不对劲。
“来人!”
扎姆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他所奉行的是斩草除根, 宁可错杀不愿放过。
既然商队中的生面孔让他不安,索性全部解决掉, 连同科萨在内。只要有足够的药剂和人手, 他完全可以扶持另一支骆驼商队,比科萨更加听话,完全遵奉自己的命令行事。
两名腰挎短刀的护卫走到门外, 恭敬等候扎姆的命令。
扎姆披上斗篷, 掀起兜帽盖住自己, 打开房门, 硬声道:“去召集更多人手, 解决掉科萨和他的手下,不留一人。”
“是。”
两人没有任何迟疑,显然是做惯了类似的事情。
城主府早被扎姆控制,还活着的仆人听到脚步声,无人推开房门查看,第一反应是将柜子、椅子、桌子乃至木床推到门前,凡是能搬动的家具,全用来堵住房门。
见多扎姆的恶行,他们十分恐惧,唯恐脚步声停在自己房间门前,凶神恶煞的一伙人会破门而入,将自己砍杀当场,就如死去的同事们一样。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响起,在走廊和前厅汇聚。
扎姆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醉酒的科萨和跟随他的仆人没有任何防备,来不及做出抵抗,就在睡梦中被砍断了脖子。
叶安察觉到危险,迅速通知木棉等人,旋即推开窗户,用床单绑住窗栏,顺着墙壁下滑,顺利离开房间。
等到房间门被踹开,屋内早不见人影,仅有大开的窗扇在风中开合,彼此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有人跑了!”
奉命去解决木棉等人的队伍也扑了个空,踢开房门,室内早已是空空如也。
扎姆的手下心生愤怒,更有完不成命令,将要面对扎姆怒火的恐惧。
如果跑掉的仅有一人,他们必定如实上报,让失手的家伙承担罪责。问题是走脱的有七八个,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人要担上干系。
“怎么办?”
几个小头目凑到一起,商量该如何解决。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发现人不见之后,他们都没有下令去追,而是尽量封锁消息,不让更多人知道。
“要不要派人去追?”一个小头目道。
其余几人没说话,看样子都不赞同。
“去追,去哪追?城里吗?”
他们都清楚城中是什么情况。
金城人的愤怒和仇恨不断积聚,随着不一次又一次-镇-压,已经濒临极限。他们就像是坐在-火--药--桶-上,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扎姆强悍无比,自然有全身而退的办法。他们只是普通人,在夜晚走进街道,遇到满怀仇恨的金城人,很可能有去无回。
几人互相看看,最终是活命的本能占据上风。
他们达成一致,隐瞒下叶安等人逃脱的事情,重新布置过房间,命人抓来几个仆人凑数,试图借此向扎姆交差。
这些背叛杰拉德,又助纣为虐,在餐食和酒水中下药的仆人,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如今下场。
他们仗着最先投靠扎姆,以为自己不会轻易被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吵醒后就堵住房门。这使得他们沦为最容易得手的目标,一个接一个被抓出房间,堵住嘴杀死在阴暗的角落。
杀戮在城主府内不断上演,逃离房间的叶安等人却没有离开,在蚂蚁的指引下顺利避开守卫,找到陈旧的被封存数年的暗门,一路来到关押杰拉德的囚室。
两名守卫靠在门边,正互相吹嘘自己在城内的“丰功伟绩”。
其中一人曾参与对独眼老人的围杀,更残害了居住在老人隔壁的少女。说到可耻的罪行,非但不感到愧疚,反而得意洋洋,笑容猥琐可耻。
“你知道,那滋味,啧!”
两人不断吹嘘,谁也没有留意到,在火把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几只剧毒的蜈蚣陆续从墙角爬出,顺着墙面快速移动,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直至一人看到墙上的影子,发出惊骇的叫声,蜈蚣已经爬至两人头顶。
锋利的节肢钻入皮肉,可怕的口器咬破他们的头皮,毒液顺着伤口注入,顷刻腐蚀他们的血液。
两名守卫倒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全身皮肤发痒溃烂,手指每一次抓下,都会扯掉大块的腐肉,伤口深可见骨。
他们想要大叫,想要呼救,舌头却先一步腐烂,喉咙洞穿,仅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蜈蚣钻入他们体内,直至他们停止挣扎一动不动,才从眼眶和口中钻出,爬回到阴影处,和黑暗融为一体。
叶安和木棉等人从藏身处走出,找到掉在地上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铁门。
弥漫着刺鼻味道的囚室内,杰拉德被绑住双手吊在屋顶上。
他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叶安,厚厚的血痂覆盖全身,结住他的眼皮,却不妨碍他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即使发色、肤色都有改变,五官和身形仍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叶……安?”
“是我。”
叶安示意杰拉德不要多说,迅速解开他手上的绳子,接住他掉落的身体。发现他全身滚烫,不由得皱眉。
“有晶石吗?”杰拉德开口道。
他知道时间宝贵,没有多说感谢的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没有晶石,无法恢复体力,他必然成为拖累。
“有。”
叶安早有准备,将一枚晶石递给杰拉德。
后者没有吸收,而是像变异兽一样当场吞进肚子里。晶石锋利的边缘划伤他的口腔和食道,杰拉德仍是努力吞咽,以最快的速度吸收能量。
身上的伤口在快速转好,体温开始下降,他不再需要搀扶,自己站起来,活动几下手腕和许久没有落地的双脚,转身走向囚室尽头,道:“从这里走,这里有暗道。”
吞咽晶石能最快恢复他的体力,却也留下不小的隐患。对内外皆伤的杰拉德来说,不亚于饮鸩止渴。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单手握拳在墙上敲击两下,严丝合缝的石墙缓慢后退,出现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道。
杰拉德率先走进去,叶安和木棉等人紧随其后。
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入口,石墙重新合拢,看不出半点曾移动过的痕迹。
“这里原本不是地牢,而是避难所,这条地道直通向城外。”
杰拉德从墙上摘下一枚火把,没有火柴,直接擦过固定火把的铁圈,火苗迅速蹿起,照亮幽暗的地道。
“扎姆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不会把我关在这里。”
杰拉德声音沙哑,赤脚走在地上,踩到锋利的石块,脚底被划出血,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叶安撕下衣摆,示意杰拉德包在脚上。
“谢了。”杰拉德笑了笑,沙哑道,“等从这里出去,宰了那个混蛋,我再好好谢你。”
一行人穿过地道,顺着挖掘在地下的通道离开金城,出现在郊外一处废弃的矿场中。
城主府内,扎姆并未被手下的谎言瞒过,就在他踹倒几个胆敢欺骗他的小头目,准备重新安排人手去追时,忽然有人来报,地牢的守卫被杀,杰拉德不知去向。
“好,很好。”
扎姆咬牙切齿,声音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黑气弥漫在他周身,来送信的人被黑气缠裹,没来得及求饶就全身青黑,倒在地上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