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女梦子赶到的时候, 看到的是背对她而立的剑士，垂手所握刀刃之上，鲜血正滴答落下，地面的植被被那充满腐蚀性的血所灼烧, 变成一片片的焦黑。



    黑耀看到不远处的血腥场景, 跟正在处理的除妖师, 他伸手想盖住巫女的双眼。



    梦子推开那只手，朝前方跑过去。她将自己那双白皙的小手伸向剑士握刀的手……



    “……别……别过去！”



    香奈惠费力的吐出这句话, 就再也难以言语, 头晕脑胀还有些发晕。



    有着六只眼的鬼，这一回并未戴面具，他的异常就如此暴露在人前却不在意。他垂目看向靠在他跟前的小姑娘, 转手将刀刃插回腰间的刀鞘之内。



    只见小巫女毫无预兆的开始掉眼泪。



    ……所以, 他就说不应该让未成年人来做这样的工作。



    “手，”她说, “烫伤了！”



    黑死牟微愣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抬手看看自己的手心，握剑时焦黑的痕迹残留其上, 看起来有些像被黑炭灼烧过的样子。



    “这种程度……很快就好。”



    以鬼之身，徒手握日轮刀，这等代价还是最轻的。尤其这柄日轮刀不知为何有着强烈的阳属性，要比一般的日轮刀给鬼带来更强的杀伤力。



    这把刀属于那唯一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剑士。不知做何原因，当年黑死牟去而折返，取走了那柄日轮刀，将剑士的遗体埋没入土中。现在听了童磨的话再回想一下, 原来那时候盘踞在他心中的奇妙的感觉, 是因他们血脉相连。



    小巫女翻出来的膏药, 小心翼翼给他涂上，其实那东西对鬼根本毫无作用，但他还是没有拒绝。



    黑耀神官走过来，心有戚戚的看了看童磨的残骸那边，又看向不远处的香奈惠。



    “那一位也需要治疗的样子，若放着不管会很快死掉，我可以过去吗？”



    神官问道，若以往他肯定直接过去救美女了，但这个小美女是鬼杀队之人，果然还是先要征求一下黑死牟大人的意见。



    黑死牟微微皱眉，他竟然忘了还有这女人。



    “治好她，我会带走她。”



    虽说是偶然，这女人实在知道了太多。若放着不管定会出问题，而且童磨恐怕也不会就此放过她。



    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童磨很敏锐。其实黑死牟的确对自己的过去在意，但他不能表现出在意，甚至连自己的心中，都说服自己不在意。只因那是无惨的要求，无惨不让他去探究，他就不能探究，对于自己的上级他一向绝对服从。



    但其实，在他心底，的确心存疑惑。



    ……为什么其他的鬼就没关系，我就不可以？我的过去之中，到底有什么？



    黑死牟记着太宰治。



    鬼死亡会失去人类时候的记忆，但如果是非常强烈，如同‘核心’一般确立人格之本的记忆，则会铭刻在鬼的内心深处，哪怕失去一切都无法忘怀。



    黑死牟很清楚，对他来说的那个‘核心’，就是未能拯救自己的老师太宰治的悲哀。



    其他的……其他的那些，对他来说，并未重要的如此地步，是忘记了也无关紧要之事。他一直如此确信。



    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存有犹疑。



    继国城的存在，让他明了的确有自己忘记了，却依然认为珍重之物。或许不若那不曾忘记的东西那般重量，但的确占据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珍贵的思念之物。



    若要问现在的他，让他是否能接受忘记这座城……答案是否定的。



    哪怕，如果无惨大人的命令，他也能亲手毁灭这座城。这与他觉得这座城重要并不冲突。



    他不会忘记这座城，不会忘记这座城之中的城民，不会忘记这座城有着一座神社，里面有着侍奉鬼将的巫女。



    既然如此……说不定还有，如这座城一般被他忘记，其实却并非毫无分量之物。



    黑死牟是上弦一，他坐在这个位置不仅因为他的战力，还因为他够聪明，他比任何一只鬼都更了解无惨。



    他不会去做挑衅无惨耐心与权威之事，正如在童磨一再挑衅他时，他依然内心坚定表示自己相信无惨大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因童磨的话开始考虑，用其他方式了解更多自己的过去。



    这个女子……这名鬼杀剑士，他一定见过，只是想不起来。这或许也跟那个过去有关，他是绝无可能放着女人就此离去。



    黑死牟走过去，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蝴蝶发饰，将它丢给正在治疗香奈惠的黑耀神官。



    “若是鬼杀队来人，将这个给他们，就说那女子被鬼吃掉了。”



    黑耀接过发饰，连忙称是。他内心对香奈惠怜悯，但想来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黑死牟大人将她带走便是不准备杀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城民的安全。



    除妖师们已经把童磨的渣渣处理干净，他们真的很干脆，把童磨的骨头抽了几根准备用来做暗器，剩下的就卷起来丢城外了。



    ……最可怕的是那堆碎肉竟然还说想再多给他们几根骨头，说自己也想要自己的骨头做的骨扇。



    当然，被除妖师郑重拒绝了，谁要跟这只得罪黑死牟大人的鬼做交易，活得不耐烦了吗？



    磨磨头：惨，唉，什么都没捞到。



    黑死牟见神官已将香奈惠包扎好，就直接走过去抱着人离开了。



    没有人问他去往何处，又在何时回来，反正在这座城需要的时候，这位大人总会及时出现。



    黑耀挠了挠后脑勺：“啊，忘记问薰子那边该怎办了。”



    梦子道：“告诉她全都解决了就好。那只白发的鬼不会再来找她了。”



    黑耀点头：“希望如此，你说我要不要提醒老爸一声，用鬼的骨头做不了武器，见光就会变成灰啊！”



    梦子回答：“说不定伯父有什么办法处理过骨头之后就能用呢？我记得有专门锻造除妖师武器的仙人，多数会送到那边去。”



    黑耀一想也是，除妖师的武器一向离奇。就像他们家传的那把飞来骨，甚至还有自己的意识。



    ……不，别给他，他才不会继承那东西，他要做好吃懒做的治疗系的神官，才不要被老爹他们拖去打打杀杀！都大正时代了，应该崇尚职业自由选择才对！



    “梦子，我想呆在神社一辈子，要不你跟我结婚吧！”



    “黑耀！！！”



    一个背着飞来骨的大叔，面色铁青走过来。



    黑耀脸色苍白，立即跳起来狂奔：“不，别用那玩意打我啊老爹！真的会死人的！！”



    大叔走到梦子跟前，很歉意的低头：“对不起，梦子大人，让您见笑了。我那不孝子给你惹了很多麻烦，请您原谅他的不成熟。”



    梦子笑了：“没关系，我们两个，倒是意外很谈得来。他刚才那番话，其实是自暴自弃吧？对于一无所长，连忙都帮不上的自己。其实我也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他。”



    除妖师松口气，随即笑道：“那小子，还嫩着呢。您也一样，需要您亲自出面处理事务，还是很久以后的事。”



    梦子抬头：“其实你知道的是吗，有关黑死牟大人的过去。”



    除妖师顿了一下，回答道：“有的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好。黑死牟大人……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知道自己曾失去爱妻，离开孩子，为了自己的弟弟独身一人前往鬼杀队。



    不知道因杀鬼而身患重疾，命不久矣，还将这座城跟自己的孩子全都托付给了他人。



    不知道自己曾被绝望与悲伤的记忆所压倒，最终踏入了鬼道。



    不知道那被他遗忘的友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了他，封印住他的凶性，让他不得不依赖本该是他食物的人类。



    不知道忘记所有过去的他……依然，珍惜着这座城，跟这座城之中生活的居民。



    “不知道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做我们继国城的守护者。只要继续如此……就说明，他依然还爱着人类。



    除妖师的飞来骨，是用妖怪的骨头炼制。那些曾被被除妖师杀死的妖怪的怨气附在兵器之上，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兵器被新的血肉所磨砺，最终超度了怨气，让飞来骨成为了除妖师的战友，与除妖师并肩作战的‘妖怪’兵器。



    “这也是一种超度，或许要花费很漫长的时间，很多代人的努力。”



    除妖师这样告诉年幼的巫女。



    “但是，我相信我们……我相信你们，能做到。在你之后还会有下一任，下一任的下一任巫女，就这样代代成为维系城主大人与人类之间的纽带，将他的悲痛与怨恨超度，让他成为真正的守护神。”



    就像，一代代的守护巫女们超度四魂之玉。



    就像我们除妖师淬炼飞来骨。



    我们一定能做到。



    *很久以前的战国时代*



    “枫婆婆，可否将您的徒弟枝子派去继国城，在那里开一个新的神社？”



    “戈薇，你难道是想……”



    “将无法凭着个人之力做到之事，交给后续者，让他们一代代的接力下去，努力达成。就好像除妖师将四魂之玉交给了桔梗，而之后四魂之玉又传给了我。最终我们能让四魂之玉净化消失，是因为漫长时间以来我们所有人积累的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学长他能找回失去的人类之心。”



    “如你所愿，戈薇。我会交给枝子使用佛珠的方法，让枝子前往继国城。将日暮神社的神木截取一段作为神体好了——那将会成为，未来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