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安全区外, 一个正飞速远离的人影如有所感,向峡谷方向望去,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
“神殿毁灭, 封印破损, 鬼童解封。”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三年, 七大天坑就会彻底解封, 等到那时……哈。”
桐傅远嘴角轻勾, 自言自语:“巫嵘,巫嵘, 你为什么要执着活着。”
死了不好吗, 为什么会有人抗拒触手可得的力量。上辈子算是与巫嵘神交已久,但桐傅远仍旧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可能就是这种看不透和神秘, 才会让他上瘾般窥视研究,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这样。
起初桐傅远不打算这么快就动手, 当时他提前接触巫嵘不过是想看看。但一看却发现他竟然和旁人签订了阴阳契,对象还是傅清!灵媒的双眼让桐傅远看到未来正在偏移,他想要的,追求两生的目标, 正在发生不可估量的异变。
桐傅远如何能坐视不管,只要巫嵘死了, 事情就能回归正轨,如果傅清一起死了, 那更是再好不过。杀蟒灵为了激怒鬼童,桐傅远深知鬼童和其他被困大天坑的英雄不同, 如果有谁能在七大天坑解封前就离开坑底的话, 那一定是他。
利用鬼童的怨念, 桐傅远布下重重杀阵。若鬼童杀了傅清,和他有阴阳契的巫嵘也会死。而现在的傅清,在没找到残魂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打的过鬼童的。就算鬼童杀不了,完全启动的符阵也能至巫嵘傅清于死地,那些灭灵队的人也会跟着陪葬。
上辈子桐傅远曾坐到过联盟盟主的高位,符阵在旁人眼中是绝密,对他来说却并不是。桐傅远层层设陷,布局机深,正为了巫嵘的死。只有巫嵘死了,接下来一切才能顺理成章进行。
就算这次没死,符阵启动,洪崖渝州两处沦为死地,灭灵队牺牲,巫嵘与傅清势必会遭到联邦追杀。到时候要么死,要么鬼域与联邦之间提前开战,这全在桐傅远的意料之中。
唯一的意外……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一线白色隐约出现在夜幕中,这让桐傅远脸色阴沉下来。若不是他要隐藏行踪,动手时要小心不能留下痕迹,又怎么会被这群鬼面具追咬到现在。而且不知为何,它们的数量竟然越来越多,到现在如惊涛骇浪般追在桐傅远身后,气势惊人,不畏死活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饶是桐傅远好脾气,眼下也生出几分怒意。这原本不起眼的鬼面具竟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要是将它们消灭,浩大声势绝对会引起其他安全区的注意,有暴露的风险。要是不动手,就只能继续跟它们兜圈子,在荒原鬼域上没头苍蝇似的奔跑,还要小心不能靠近其他安全区,以免被发现。
符阵为什么还没完全开启。
粗略算来桐傅远已经在荒原上兜了几十圈,跑到天色都快亮了,但符阵就跟哑火炮仗似的,明明距离彻底激活就差一点,却一直停下不再继续变化。而最让桐傅远心沉的是,他竟然再看不清未来的变化。仿佛有一层迷雾将画面笼罩,让人完全看不真切。
除非傅清南再现,否则这场危机无人能解决。
压下那种隐约不安的预感,桐傅远深吸一口气,继续带着越来越多的鬼面具在荒原兜起圈子来。终于有一刻,远方漆黑天空泛起不详的血光。一直跟在桐傅远身后的鬼面具们一个个竖立而起,像一排退潮后插在沙滩上的白贝壳。它们那张鬼脸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面具们锋利边缘相撞,发出牙酸刺耳的‘咯咯咯’声响。
这异象也被桐傅远觉察到,他遥望远方,眉梢挑起,脸上终于露出一分得色。
鬼童苏醒了。
此地不宜久留,趁现在鬼面具被震慑桐傅远该立刻离去。但转身离开前他习惯性将睁开灵性的双眼,望向峡谷方向。虽说一起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但桐傅远总觉得心里某处不踏实,就像浮在半空,无处着地,这种感觉对灵媒来说很不好。
所以在发觉鬼童苏醒,按理说一切都将成为定局的时候,他仍不放心地,确认般向那边望去一眼。距离和遮挡物对灵媒来说不算任何阻碍,他那双漆黑眼瞳看的是隐藏在世界万物外表下的,更本质的事物。能量的流动,力量的变化,一切都在桐傅远的眼下无处遁形。
他能游刃有余在圣楔会与人类社会双方游走,无人能觉察到他的双重身份,正因为这双眼睛。上辈子桐傅远全盛时期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能直视大天坑。所以对鬼童和天坑裂缝,桐傅远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们身上的扭曲能量还伤不到他。
桐傅远将会为今天的大意后悔莫及。
他睁眼看向峡谷时,看到的不是鬼童怨念,也不是被完全激活如长龙般舞动的火痕。耀眼夺目的赤红色占据了桐傅远全部视野,像流淌炽热的岩浆,又像直视太阳。
桐傅远骤然痛苦闭眼,两道血痕从他眼角倏然流下。同一时间那些鬼面具们毫不犹豫飞速旋转钻入地下,转瞬间地面上只剩无数个泥坑。它们瑟瑟发抖,似乎在躲避什么对它们来说极端恐怖的事物。
* *
仿佛是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无数年。即便巫嵘能判断出淹没他的血海是幻觉,但那种强悍恐怖的,能将他连身体带灵魂碾碎的力量却并非幻境。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将他淹没,恍惚间巫嵘似乎看到无数惨烈景象,屠杀,牺牲,鲜血,火焰,但奇异的是,除了最开始冲击那一刻,接下来巫嵘并不觉得痛苦。
明明□□在血海中颤抖痉挛,近乎崩溃,但无形磅礴的能量从他灵魂深处渐渐浮现。这种力量并不同于鬼王之力,并非巫嵘渐渐找回的,属于上辈子九星鬼王的力量,而是某种藏得更深,更安静的力量。明明处于能将他毁灭的血海中,巫嵘却难得升起一分饥渴感。
饿。
非常饿。
灵魂深处那种仿佛有无底空洞的感觉又出现了,比之前更强烈难忍,他身体里仿佛住了头饥饿的野兽,正不满咆哮,对身旁涌过的能量贪婪垂涎。巫嵘的意识都有一瞬被带偏,直到一股炽热熟悉的焰光落到身上时,他的理智才重新回归。
嘴里是淡淡血味,巫嵘无暇去想究竟是刚才精神紧绷咬破了舌头,还是他真从那天坑之力幻化的血海上咬一口。巫嵘睁开眼时幻象已经消失了,傅清挡在他的面前,桃木剑上燃起耀眼火焰。这似曾相识的体·位状况让巫嵘心尖微颤,下意识望向傅清的脚下。
没有一东一西的影子,也没有迥乎不同却诡异融洽的气质。他就这样安静站在那里,剑尖斜向下。巫嵘看到有血滴落,他立刻想起之前刺穿傅清胸口,攥住他心脏的鬼童,但巫嵘定定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签订阴阳契约的双方,不用言语就能心有灵犀,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不要向前。
这场战斗无人能插手。
巫嵘不是听话的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眼前白色背影中透出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却让他眼底浮出几分复杂情绪。
残魂终会回归,无论傅清还是南对巫嵘来说都是特殊的存在,饶使他很少为还未发生的事上心,无事时也曾想象过各种情形。有大鬼解开五层封印,顺理成章残魂融合的。也有深陷致命危机险境,傅清突破自我引导残魂融合的。危险从来都是突破的催化剂,这点巫嵘深有体会。
现在的情况更像是险境突破,但其实并不是。巫嵘看到傅清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绳,红绳垂落向下,一直连接到下方的符阵,就像医院里的一根输血线。大天坑裂缝变异,鬼童完全苏醒,按理说符阵将会被彻底激活,洪崖与渝州两地区的生机都将被抽干。
但眼下符阵却像被安抚下来了一样,浑厚强悍的力量变得安静平和。脉搏般的震动从符阵沿红线到傅清的手腕,与符阵相连,以一己之力供给符阵能量。再强大的人都该被这恐怖的阵法吸干,但傅清仍站在那里,雪白道袍下的身体略显瘦削,却并不瘦弱。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自他身周弥漫开来,如亘古不变的山峦礁石,任凭风吹浪打都不会动摇。
‘当人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这句话忽然从巫嵘心底浮现出来,似乎有谁曾在他耳畔说过。那声音低沉坚定,能想象说出这话的人定是言出必行。
‘我足够强,不会遇到危险。’
另一个声音响起,冷淡漠然:‘需要保护的是弱者,他们终将被历史长河淹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脆弱,你的保护毫无意义。’
对方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巫嵘听不清。鼻尖一烫,他抬起头,发现傅清已竖起桃木剑,剑尖斜向上,直指如蜘蛛般盘踞在符阵中央,浑身血红的鬼童。白金色的雪洋洋洒洒从天空落下,炽热滚烫,这不是血,而是火焰。
巫嵘从未见过的,白金色的正阳火。血红虚影在傅清身上若隐若现,他开口时声音低沉平静,和巫嵘刚隐约听到的一模一样,蕴含着无穷道义。
这是傅清南的声音。
他说:“阳。”
刹那间,白金火焰燃成一片,如同璀璨夺目的太阳落到峡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