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南’
他低喃着这个名字, 看对方被自己须臾起的威压压迫的单膝跪地,拄剑支撑身体,眉心紧皱, 面容几分若隐若现的痛苦,便知对方感知力极强。如此强大的感知力,不该觉察不到他刚才的些微杀念。
但傅清南没有逃走, 他甚至尽最大可能离核心晶石更近了些, 眼瞳紧紧凝望着他, 嘴唇开合, 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听不到。
傅清南在说什么?
心随意转, 顷刻间那庞大浩瀚如王洋的记忆与力量凝成惊天彻底的唯有他才能看到的旋涡,当旋涡散去时巫嵘的身体再次出现,只不过不再是纯粹人类之躯, 更像是能量幻化的集合体。在幻化过程中他感到了一丝杀意, 萦绕在他身周的淡金色雾气仿如轻纱阳光般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偷袭者只触碰到一分就如遭重击,撑不过一秒,桐傅远的身体便泯灭在光里。
没理会隐约传来的, 不许亲手击杀关键人物的警告, 也没有理会力量虚弱许多的异变, 巫嵘凝望傅清南,暗金眼瞳重新变为黑色, 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金光。他一勾手指,便有样东西从傅清南身上飞向他, 落到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似石非石, 似玉非玉的坠子, 如阴阳鱼般, 只剩下一半,断口清晰可见,仿佛是被什么人强自掰断的。如玉质的那半边写了傅清南的生辰八字。
“这是……我……送你……”
巫嵘薄唇轻启,声音沙哑断续,像是几百年未曾说过话一般。但话音未落,下一瞬他骤然出现在傅清南身后,挡住背后袭来的浓黑雾气。
不知何时漆黑雾气已弥漫整处大厅,而在桐傅远被光雾碾碎的死亡点处聚集起的黑雾更浓郁到惊人的地步,无比强大邪恶的气息从它身上弥漫开来,寻常人甚至无法多看一眼,否则精神意志都会遭到污染变得扭曲混乱。而那惊人的混乱力量已经影响到整个大厅。
破碎的阵法早就无法再继续保护大厅,整处空间被黑雾吞噬蚕食,并非似硫酸腐蚀或者其他手段,而是一块块的消失,仿佛被抹除一般。原本位于高耸石柱之上的大厅被飞快吞噬到只剩一半,巨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崩毁声,地面如汪洋中沉沦的泰坦尼克号般向一方倾斜,眨眼就超过了四十五度。
黑雾很快蔓延到石柱晶屏处,仍勉强亮着的几面晶屏彻底黯淡下来,只剩下黑洞洞的缺口,人类与天族间的考验还未结束就被强行终止,挑战者生死未卜。
是淡金色的雾气阻止黑雾将一切吞噬毁灭,黑金二色的雾气碰撞相融毁灭,激荡起的能量甚至令天地都轰隆作响。当巫嵘的身形消失在原地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拂向傅清南和黑暗下来的晶屏们,傅清南只觉周身一凉,随后便是阵头晕目眩挤压感。
再睁开眼时周遭环境早已改变,他出现在一处山谷之中。而那最初的考验大厅,甚至通天彻地的漆黑高塔都看不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远离现在估计沦为废墟的那处,是巫嵘将他们送了出来。
对,是他们,傅清南缓步走过山谷,看到了或躺或卧,全都闭目昏迷的凌云上人,棺老人,苦禅大师等人。除了他们之外,被大天坑之力污染的安倍鹤田,西玛嘉措等人竟然也都在这里,只不过他们全都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近乎死亡。
傅清南没有试图唤醒他们,而是继续迈步向前。他曾经来过这里,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合。越往里走,原本毫无生机的大地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细草,那些‘草’是银蓝色的,并非是绿色,当草叶越来越密,如同一张铺展的银蓝色地毯时,一棵巨树出现在傅清南面前。
这处山谷赫然是巫嵘曾在傅清南记忆中见过的地方,也是他们第一次封印七大天坑的一处落脚点!
但这处山谷中的场景却与初见面时有许多不同,原本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巨树竟已完全枯萎了,它树叶落尽,树干焦黑干裂,上面长着许多形容丑陋可怖的树瘤。漆黑污浊的粘液如蜈蚣血管般缠绕在树干上,与焦黑树干一起,竟透出奇异惊悚的美感。
它们就像菟丝子般紧紧缠绕在树干上,贪婪吸收着它的一切能量,是巨树死亡的罪魁祸首。而唯有一处凸起的树根处没有被黑色粘液覆盖。这树如巨人般占据了山谷后半段全部的空间,它裸·露在地表外的树根也格外高大密集,如放大数倍的红树林根系,最大的一处笼在树根内的空间堪比一栋小型别墅。
透过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树根,能看到树根内隐约似乎有两个靠坐在大树旁的人影,只是从傅清南接近到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不是昏迷过去了。
“赌注是我赢了。”
傅清南站在巨树面前,淡淡道:“你当履行承诺。”
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呼啸穿过山谷,风中带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冷风刮过时整处山谷的色调似乎都变得更阴沉黯淡,茂密银蓝草地如海浪般一层层倒伏下去,仔细看便能发现草叶从边缘开始枯萎起来,原本明亮的银蓝色也逐渐褪为浅淡的银白。
如果说原本这处奇怪的山谷还有些盎然生机的话,现在它已经变得死气沉沉。生机微弱不已,将要断绝。呼啸而过的风不仅经过山谷,而且在天坑世界内广袤空间中肆意吹拂,风中蕴含的黑雾贪婪攫取一切生机,令兽潮突起,天族疯狂。
‘我猜到他会这样做。’
另一个男声响起,竟是从傅清南眼前这棵枯萎的巨树上传来的。这声音不辨男女,信号不佳般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其中还掺杂着刺耳尖锐的杂音,令人下意识心生反感。而当巨树开口时,干枯腐朽的巨大树枝被狂风吹拂落下,一时间枯枝断裂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但断裂的枯枝并未落在地上,它们被狂风卷起,散作无数黑沉粉末,融入那深黑色的雾气中。随着树枝碎末的融入,狂风带来的荒芜死寂气息更加浓郁,银蓝草地大片大片枯萎,被风吹过后碎成粉末。而巨树的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阴郁,不再掩饰自己的虚弱,自嘲道:
“在你们人类那里我这叫与虎谋皮,对不对?”
“傅清南,现在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毕竟我是个彻头彻底的失败者,不是吗。”
“不必佯作可怜。”
傅清南神情未动:“桐傅远,这没有任何意义。”
他并未再看向巨树,而是垂眸望向自己手指,曾经缠绕着巫嵘发丝的手指上现今已经空无一物。明明只是一根轻如鸿毛的发丝,失去后却令他心底生出一分怅然。即便早就习惯了失去,因为对方从未属于过他,但无论多少次,傅清南的情绪仍会为他牵引,令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我很好奇,傅清南,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巨树内的声音道,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语气却分毫不显,几分饶有兴致:“寻常人类会这样一代代轮回,每次样貌都相似,而且每次都和秩序扯上关系吗?傅清南,我看你不只是人类的命运之子,恐怕还是世界的
‘命运之子’吧。”
在最后命运之子四个字上巨树加重了语气,其中隐含着许多恶意。命运之子的诞生能改变种族的命运,第一个发现火的人,第一个会种植的人,任何人类掌握的技术,从无到有的东西,从不是偶然。一个灵魂不可能在种族漫长进化历程中留下太多的痕迹。
或许人类有灵魂,灵魂会轮回,但曾经的命运之子不可能在轮回后仍是命运之子,这是规则。
但规则却被傅清南这个人打破了。
桐傅远很好奇,在研究傅清南后他更好奇了,恨不得将他的灵魂抽出来研究。他与秩序化身(巫嵘)之间会产生情感,绝对不是一代一世的事情,而是亿万次,千百万次的相遇,才能在秩序庞大浩瀚的记忆中占据一角,才会引得绝对理智的秩序动情,甚至封印力量转世为人。
傅清南何德何能,能做到这一点?
只要傅清南仍在人类那边,天族想要赢得最终胜利就要历经无数磨难挫折。这是桐傅远选择效忠混乱意识集合体的原因之一。身为天族的原初存在,与混乱意识集合体融合后桐傅远并没有疯狂失去理智,而是仍保有自己的意识,他甚至在剧烈痛苦的融合中仍分出心神,窥见了一丝混乱意识集合体的本源意识。
这丝蕴含无数混乱能量的本源意识差点让他彻底疯狂,但当熬过去后,桐傅远却明白了许多本不该由他知道的信息。
那涉及到这个世界。
“其实你与我有什么不同呢?”
无数树枝和干枯树皮从巨树上剥落,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宛如巨树在疯狂大笑:
“我的死亡会令混乱暴露,引起秩序与混乱间的战斗。”
“但如果没有你,傅清南,秩序不会生出情感,混乱也不会变的如此强大。”
“你我都是棋子,哈哈哈哈,傅清南,我承认你比我更厉害。毕竟你可也是‘世界’的棋子啊!”
秩序太过强大,而且当能统一世界的人族诞生后,他必将变得更加强大,无可匹敌。
于是在人类诞生时,傅清南也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