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斯站上血迹斑斑的红木长桌, 目光投向墙面崩裂之后露出的一具女尸。
它躺在碎石里,被漆黑的尼龙绳一圈圈缠起来,活活裹成了一个人蛹。腐朽的臭味阵阵扩散,冲淡了酒香的醇厚, 也冲垮了维度的屏障。
当致幻的情境层层褪去, 姜启宁找回了脑子, 俞铭洋恢复了理智。
这里没有友人聚会,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垒成山的美食,更没有喝过酒的饱腹感。
有的只是几十具溃烂的尸体, 腥味浓重的血池和散落各处的黑发。所见所闻皆是虚假, 唯有走一遍女鬼经历过的残酷才是真实。
它应下了友人邀约,他们开场就是自助餐厅;它被友人灌醉, 他们一个劲儿地被人劝酒。
它被勒断脖颈, 用尼龙绳裹起, 砌进了墙壁。于是他们被黑发缠绕勒紧,裹成大茧挂在了天花板上。
它死在这里,所以也要让他们陪它一起。
消不去的怨念, 逐渐让它将仇恨从特定的人辐射到所有的人。
死前的挣扎、恐慌、哀戚驻留在它灵魂里, 形成一个走不出的怪圈。在怪圈里, 等待它的结局只有毁灭和超度。
它期待被救赎,但本能让它在被救赎之前, 就杀光了所有能救赎它的人。
这就是地缚灵,一种让自己和他人都困死在恐惧中的怨灵。
如今它的本体滚出石堆外, 相当于河蚌剥去了蚌壳, 只要觉醒者狠一点, 它大概就能得到永远的解脱。
很可惜, 姜启宁和俞铭洋作为吉祥物,绝不是什么狠人,而是——
正宗的狼灭!
比狠人还狠了四个笔画!
他们回神后先是大喊大叫,再是彼此拥抱,接着抬脚踹翻周围的腐尸,最终连滚带爬地推开会议室大门出去。
突兀地,他们想起纪斯还留在鬼屋里……
瞬间,他们一人解下十字架,一人解下萨克斯,反身折回破门而入,却没有发现纪斯的踪影。他们大惊失色,直觉又进入了幻境。
姜启宁道:“稳住,哥们儿!根据我看修仙小说多年的经验,幻境一定会有阵眼。快看那里,那具尸体与众不同,是用尼龙袋裹的!”
“那一定是阵眼没跑了!”俞铭洋大喝一声,“走,兄弟!咱们砸了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以小学生打架的本事,毫无技巧,也没绝招,生生用拳打脚踢给地缚灵做了个全身按摩。
十字架砸,萨克斯捶,让它深深感受到憨批的可怕,并迫不及待地在殴打中嗝屁。
这操蛋的鬼生,好不容易攒齐了49个人,结果没有任何盼头了……
女鬼当场去世,俩人却发现室内依然不见纪斯。
周围安静得可怕,当心底的勇气一点点消失后,他们再度变回了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纪、纪斯!”
“你在哪里啊?”
门扉敞开处,拄着大仗的纪斯正注视着他们,他笑道:“我在这里,跟我来,该上路了。”
他带着他们,走向了下一扇闭合的门。
……
三小时后,祁辛黎明显感到整栋大楼的磁场能量在发生偏移。
也不知是哪位队友本事这么大,居然能吓得鬼物由上至下地跑来,挨挨挤挤地窝在地下室和停车场,倒是极大地方便了他的净化工作。
这些鬼物中,有从圣山跑出来的都市传说主角,有在沦陷之日被残杀、执念未消的怨灵,也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魔物,瞧着个顶个的牛逼,实则怂得没眼看。
谁能想到鬼物会跑到地下室安分地坐在一起,像等待救援的难民?
它们压根没为难他,反而戒备地盯着他,其中一部分甚至瞧见他就被吓得往外跑,活像是他要吃鬼似的。
啧……谁干的啊?司诺城还是纪斯?
祁辛黎打开了通讯器,链接到队伍频道:“喂,有人在吗?”
也不知为何,通讯器里没传来一点声音,队友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安静无比。
“喂?”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有人体喉骨的摩擦声传来,让祁辛黎的眼神陡然转冷。
阴森的能量从那端传到这端,企图顺着耳朵钻进人的脑子里,却不料它还来不及大展身手,通讯器中忽然传来了姜启宁和俞铭洋的声音。
“根据我看恐怖片多年的经验,像通讯器、手机、电脑和电视,都是传递鬼物的好通道。来,你听听,对面真的有鬼在喘息。”
祁辛黎呼吸一窒,鬼物的动作倏然一停。
“还真有呼吸声啊……不会误伤吧,万一是咱们的队友呢?”俞铭洋还算谨慎,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测,“我大概在想屁吃,咱们的队友那么刚,谁会在通讯器里求救啊。”
一窝哪里大凶去哪里的狠人,通讯器普遍是个摆设。思及此,俞铭洋问道:“那这鬼钻在里头,你打算咋整?”
“包在我身上!”
姜启宁话一出口,祁辛黎直觉不对,可他想关闭通讯器时已经晚了。
憨批队友深吸一口气,冲着传话筒张开嘴,发出海妖咆哮:“啊——”
一时间,强大的声震能量传入其中,顺着无形无影的线路来回冲刷,震得鬼物失去了形体,荡得祁辛黎如遭暴击。
他的脑子嗡嗡巨响,差点没晕过去。而通讯器朝外“涌”出一股铅灰色的屑末,仿佛是鬼物被震散架的骨灰。
待海妖咆哮淡化,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相。
祁辛黎艰难地抠着墙面,哆嗦着手握住通讯器:“你……”
“卧槽,居然还活着,我再来一发!”姜启宁两发入魂,“啊——”
于是,祁辛黎跟鬼物一起扑街了。
直到多年以后,在“毁灭日”中幸存下来的鬼物于数百年的岁月里,依旧能回忆起被憨批支配的恐惧,以及老巢被憨批拆迁的痛苦。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封神榜,它们愿意倾尽鬼生所能,为憨批投上登顶的一票。
像憨批这种生物,就该被送到异空间封神,而不是留在人间作祟。
让鬼过点好日子吧,求求了……
“根据我看恐怖片的经验,像这种挂满壁画的房间,画里的人物一定会活过来。要么是活过来杀人,要么是把我们拖进画里。”三小时未见,姜启宁让人刮目相看,“当务之急把能烧的都烧了。”
俞铭洋:“好嘞!”
说着,俞铭洋往地毯上丢了一枚种子,它迅速盘缠成藤蔓遍布整个房间,又在片刻后枯萎成易燃的残枝。
姜启宁倒了一瓶从别的房间搜刮来的威士忌,打火机一点、门一开,在供氧量充足的情况下,房间熊熊燃烧起来。
藤蔓翻滚着,把壁画通通拖进火堆里。
诚如姜启宁所料,画中的鬼物扭曲起来,挣扎着想要爬出画框,而裹挟着俞铭洋力量的藤蔓把它们拴在原地,只能被烈火一点点吞噬。
它们来不及做什么,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解决完这一波,俩吉祥物娴熟地回头四顾,寻找“引路npc”纪斯。在被纪斯坑着刷了三个钟头的怪后,就算是傻子也回过神自己被坑了。
最要命的是,坑着坑着就习惯了,要是打完怪没瞧见纪斯,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任务没做完。
果然,他们在长廊尽头看见了纪斯,他催促道:“来,该上路了。”
“啊啊啊!又是‘该上路了’,我之前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是‘我们走’的意思!”俞铭洋抓狂,“我跟司老大组队,他就算让我去死,好歹是让我死得明白。跟纪斯组队,完全是死得不明不白!”
“要不咱俩脱队单干吧,别跟了?”
“醒醒啊老生姜!”俞铭洋猛男落泪,“脱队以后,纪斯连引路npc都不用当了,岂不是坑我们坑得更爽了,跟着他才好啊!”
“……你说得很有道理。”跟着呗,还能离咋滴。
鬼知道姜启宁到底看过多少恐怖片。说到底,他虽然怕阿飘怕得要死,但他对阿飘又极为了解。
如果纪斯是引路npc,那么姜启宁就是熟读通关宝典的“随身老爷爷”,只有俞铭洋一个是真正的菜鸟,啥都要从头学起。
“看到前面那面半身镜了吗?去,照它。然后你会发现里面的另一个你活过来了,会把手搭在你的肩膀,掰着你不让你跑,再慢慢把头探出来。”
正想这么做的鬼物:……
“卧槽,那怎么通关?”
“你傻啊!它握住你肩膀,你就反手握住它的手臂,把它往前一拉,你再往前一冲,给它一个头槌,硬碰硬,坚并坚。”
“不愧是……诶,它要跑!快快快,抓住它!”
俩憨批簇拥到镜子前,藤蔓往镜内探入掰住一个影子,再死拖活拽地把鬼搞出来。
之后,十字架和萨克斯高举,依然是同样的配方和同样的味道,鬼物分分钟翘了辫子。
“看见前面那架水晶吊灯了吗?它待会儿一定会掉下来。诶,看见那个柜子了吗?信不信打开小格子,会探出来一只手;打开大格子,会蹦出来一只鬼。”
俞铭洋:“懂了懂了!这就烧了,通通烧了!”
鬼物们:……
“像这种大房间里只放一把凳子的,要么是坐过人,要么是被人蹬着上吊了。去,坐它!坐下后头皮发痒,咱们得打个吊死鬼;坐下后脚被握住,咱们得打个冤死鬼;坐下后嘛事没有,咱们换个房间。”
俞铭洋:“没问题。”逐渐得心应手。
鬼物们:……
彼时,江梓楹还跟一只女鬼在卫生间互掐,沈云霆还跟一群男鬼在厕所打群架。
卓天涯画符念咒桃木剑,拉基硬杠过关斩百鬼,司诺城追杀着残存的妖魔,而祁辛黎还在扑街。
只有吉祥物二人组风驰电掣刷怪,战绩是所有队友加起来的三倍。凡是他们所过之处,鬼物不是倒霉,就是被拆。
“女更衣室副本?”姜启宁大吃一惊,立刻冷静,蹙眉思考,马上识破,“按照一般套路,我们会在里面遇到女鬼。但按照樱花国的尿性,我们可能会在女更衣室里遇到偷拍的色鬼、穿女装的男鬼,以及纯粹的恶鬼。”
俞铭洋:“……怎么过啊?”
姜启宁思索片刻,让俞铭洋把自己抱起来,然后拆掉女更衣室的牌子,跟隔壁的男更衣室牌子换了个。
“这样就行了,让隔壁的男鬼来殴打变态好了。”
完美!
事实证明,吉祥物的战斗力实乃团队最“强”。东瀛科技楼高28层,他们硬生生刷完了18层的鬼物,别说肉了,连口汤都没给别的队友留。
截至黄昏日落,逢魔之时降临前,东瀛科技真正变成了一栋干净的建筑物。
两只吉祥物总算累到扑街了。
……
与此同时,被迫退到沿海岛屿求存的樱花国高层致电中洲,再度小心翼翼地询问有关“觉醒者会不会帮忙”的问题。
他们等了一天,也没有听到救世主到来的消息,都快绝望了。
谁知,中洲给了他们一个石破天惊的回复:“我们的觉醒者在今早上午八点就抵达了樱花圣山。”
“诶?今早八点就……”
“他们扫完了圣山东面的所有怪物,荡平了一条公路,早在九点就进入了东京中心。”中洲外交署的铁嘴脸皮一抽,“你们别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们已经在东京停留快12小时了。”
“抱、抱歉!海岛的卫星站损毁严重,我们得不到东京的消息。”
“没必要等消息,中洲的觉醒者在哪里,就派你们的军队去哪里。”铁嘴道,“不需要计划,跟着冲就行了。”
他们的觉醒者啊,普遍孩子心性。如果身后没有一窝普通人站着,还随时有被怪物撕裂的可能,那他们打怪就像得了拖延症一样,估计能玩上好久。
这可不行呢……
毕竟坚果国的巨龙又飞了,这次不知道去了哪儿。
令人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