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滩, 海浪腥咸。
司诺城趴在礁石堆里,半长的黑发贴在脸上,正沿着他苍白的脸淌下淡色的血水。他的嘴唇冻成了青紫色, 横跨脊背的创口泡得发白,就连呼吸也变得若有似无, 俨然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哗啦, 潮起潮落。
纪斯踏浪而来, 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
他不急着救他,也没关注他的伤势,反而是以一种好奇又严苛的目光打量着司诺城,从头到脚, 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晨曦微露, 晚秋的阳光刺破阴云,落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伴着海鸥的一声声名叫, 纪斯终是弯下腰, 用手指拨开了他的发。轻轻刮去对方的血渍,纪斯的自语声低不可闻:“你说,我为何会犹豫?”
那一掌落下足以让奥代尔当场阵亡, 可他却在看见这张脸时本能地错开手,直接劈在了宙心权杖上。
权杖吃得住他的力量,海岛却吃不住。要是一掌落在海岛上, 那么等待奥代尔的也是同样的结局。
偏偏, 奥代尔用了司诺城的脸……
对,就是这么一张脸, 居然能让他错开杀招, 还亲手劈向自己的权杖。
扪心自问, 如果奥代尔用的不是司诺城的脸而是别人的脸, 那么他的一掌还会不会落下?
比如拉基、姜启宁、祁辛黎等队友,他给出的答案是照打不误。又比如曾经的队长、剑神、狐狸精等队友,他给的答案是“必须打得更狠一点”。
他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或者说,他在进入超神境之后就淡化了“人”的情感。可那一秒,他是真切地——不想下手。
简直莫名其妙……
“我也想问为什么。”纪斯戳了戳司诺城的脸,“你明明这么普通,我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是你在咖啡里下了毒,还是我的脑子里进了水?”
回应他的只有海潮的起落,以及司诺城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不可思议……”纪斯缓缓挪开了手指,“是我的问题吗?”
队长养轮回小队,几乎是把全员当成社畜使唤,也没见她多“偏爱”哪个队员一些。怎么轮到他养白菜了就出这种纰漏?
是他的手段和心性不如队长,还是他种菜的方式出了问题?
纪斯缩回手指,却在指腹离开对方的一刹那,司诺城本能地抬手——拉住了他,攥紧。他依然没醒,呼吸更是微弱了几分。
“哗啦……”潮水拍打礁石,也打湿了纪斯衣袍的下摆。
沉默片刻,纪斯轻啧一声:“也不知道你我之间算谁更倒霉些。”
话落,他的长发倾落,层层包裹住司诺城的躯体将人拖了回去。把人跟拉基一伙儿摊平放在地上,整得像战场收敛尸体似的。
“诶,司老大?”俞铭洋震惊了,他头一次看见司诺城半死不活的样子。忙扒过十字架爬到他身边,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哇靠!这脉搏是要嗝屁了吧?”
他顽强地撑起身体,正要把手摁在司诺城胸膛上来做个急救,却被纪斯的杖尖顶住了额头。
“诶?”俞铭洋疑惑仰头。
纪斯微笑:“别做多余的事。”
“可是司老大他……”
“你还记得他刚觉醒的时候,身上盘着什么吗?”纪斯反问,又倏然想起,“不对,你不知道。当时在葫芦口的是姜启宁,不是你。”
迎着俞铭洋懵懂的目光,纪斯说道:“司诺城觉醒之后,在失去意识时身体会进入自我防御机制,显化出‘灵魂图腾’的雏形。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图腾’时,那还是一条金色的蛇。盘在他的身体上护着他,如今已成为龙了。”
“就像拉基在宁原魔窟第一次失去意识那样,他所变化的形象也是‘图腾’的雏形。会为了保命而做出‘杀无赦’的事情。”
“当你把手放在他的心口进行施救,要是他不够信任你,可能会本能地反杀你。”纪斯道,“如此,你还要试试吗?”
俞铭洋干脆利落地收手:“不了不了,我怕试试就逝世。”
末了,他又有些担忧:“……但这样放着真的没问题吗?万一真有事呢?”
“龙身成形,底寿千年,你说会不会有事?”纪斯道,“届时我再慢慢解释,现在将养一番,等待中洲的救援吧。”
邵修一愣:“那大澳的任务?”
祁辛黎扫过寸草不生的大地,嘴角一抽:“剩下的任务大概是可以交给别人了。”
觉醒者与暗精灵一战,几乎是荡平了大澳半边的领土。能量波一次次炸下来,就算真有什么绝世大妖估计也炸成灰了。
威胁已经扫平,要是大澳再掰不回土地,那便是他们的能力问题。
这样也好,他们这批远征的觉醒者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们以后是不是该把战场挪到荒无人烟的森林、沙漠和山区?”祁辛黎道,“像大澳这样方圆万里不见人影,哪怕下来一百只恶魔,也不会危及人口众多的地方?”
“你想多了,战场只会往人口众多的地方转移。”纪斯道,“别忘了,人越多的地方觉醒者越多,你们在进化不错,留在各个大洲的觉醒者也在进化。当你们的能量在高频振动时,他们也是一样的。”
“或许下次、下下次,恶魔就不会只找你们打架了。”
众人:……
到头来,战场还是会转移到北半球,兴许会定在中洲?
这下子,他们是真的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
直到凌晨,海岛的搜救机才找到了觉醒者,并将他们送往赤道的基地治疗。
又过了半日,中洲的救援队总算接到了觉醒者,又将他们送往沿海的东陵城将养。
故地重游,原先的屠龙之地已成军事堡垒。觉醒者们躺在大间病房里,吊胳膊吊腿一大批,绑成木乃伊的三五个,放眼望去真是一片刺目的白。
他们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被暗精灵伤到的地方愈合缓慢不说,连深入骨血的毒素都很难消化。再加上骨折、内伤和感染,饶是体质极佳的拉基都发着烧,更何况是其他人。
时值上午九点,刚换完药的姜启宁躺在床上惨嚎。他浑身是伤,骨头断了18根,是被绑成木乃伊的一员。
他嚷嚷道:“都是恶魔,怎么被暗精灵打出来的伤格外难修复?它们是变异的吗?”
俞铭洋接口道:“你想想,司老大他变异了不就是暗精灵吗?当年咱们读书时被他气出来的内伤也格外难修复,可见这是暗精灵一脉相承的暴击风格。”
姜启宁:……吾等苦暗精灵久矣!
腹部缠着绷带的司诺城一抖报纸,不语。
祁辛黎吊着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哪怕躺医院也没改变他当社畜的心,竟是用仅剩的一只手敲着键盘,还在为大业发光发热。
“各位,全球网已合并,以后没有墙了。”他放出第一个大消息,“中洲的网域是‘1区’,乌拉是‘2区’,北美是‘3区’……这个排名,更像是目前大国实力的排行。”
接着,他又放出第二个消息:“盖亚直播,啧,司诺城你家又搞事?”祁辛黎翻了个白眼,“地球村联盟是什么见鬼的app啊?觉醒者实名制,连通各大平台账号?我们在哪里做什么会实时发送?”
这**权在哪里?
司诺城扔掉了财经报,他留在大澳废城的几座楼被他亲口喷没了,有点肉疼。
“南洲极地的科研人员出了纰漏,也有人在担心觉醒者内部会出纰漏。”他说道,“为了少生事端,也为了出现错误能尽快弥补,这么做对双方都好。”
“只要战争结束,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成吧,我看看消息。”祁辛黎登录联盟app,秒进自己的账号。就见实名为【1区觉醒者·祁辛黎】的账号发送了一条红字消息:我在中洲沿海东陵城医院7号病房养伤。
祁辛黎:……
“叮叮叮!”是后台冒出来的回复信息。
点开一瞅,发现全是实名制的网友。他们顶着【1区学生·马清】或是【2区工程师·罗德耶夫】之类的名字,朝他发出亲切问候。
“哇!编号10以内的觉醒者上线了,前排合影!奔走相告、呼朋唤友!”
“哦!是祁吗?太好了,我要告诉我的妻子这个好消息!亲爱的祁,我和我老婆都很爱你!”
祁辛黎:……
这个变态到毫无**权的联盟app简直没下限到让人震惊!
有没有搞错?要是妖魔也用这个app,岂不是知道觉醒者都在哪里了吗?要是恶魔会上网,大概率可以随时暗杀他们吧?
这真的是个app不是个催命符吗?
像是知道祁辛黎在想什么,司诺城平静道:“这样很好,省去了我们找妖魔鬼怪的时间。”
同一时间,姜启宁已挣扎起身,招呼能动的拉基帮他拍个全身照发到联盟动态上。之后,在一大片“宁宝,妈妈爱你”、“姜弟,姐姐爱你”的回复声中,他含泪抱住手机。
“看,妹子们爱我!”
拉基没说话,只是发了一张自拍。英俊的脸虽然有点憔悴,但无损他的帅气。
片刻后,在一大片“哥,我要嫁给你”、“哥,你性别这关不要卡太死”的回复声中,拉基说道:“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相亲app。实名制,杜绝了我被网骗的可能。”
闻言,祁辛黎突然失去了干活的力气。
他把电脑一推、铺盖一卷,干脆利落地睡觉。去踏马的!队友一个个脑回路都不是人,他当个人有什么用,不当了!
“纪斯呢?”司诺城还是抛开了报纸,“一上午没见到他。”
沈云霆木乃伊躺,有气无力道:“他要把怀亚特押送到京都,今晚才能回来。”他叹道,“那只妖魔太特殊了,反界门装置出自他手,所以干系重大。不能被简单地处死……至少得让会读心的觉醒者套出装置的二次改进法。”
“那是个天才,可惜成了妖魔。”沈云霆扼腕。
司诺城靠在枕头上,伸手盖住断骨处:“嗯,很可惜,但不值得同情。路是自己选的,他从不是没有机会。”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闭上了眼:“就像暗精灵一样,路也是他们自己选的。”
……
是夜,零点过后。
纪斯落在了东陵城医院的顶楼,本是想无声无息地回病房看看,却发现司诺城正穿着病服靠在栏杆上看星星,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不去躺着?”
“吸纳自然之力更方便恢复。”
不多时,两人靠着栏杆看星星。也不知过了多久,司诺城才想起来:“忘记通知你了,新上了一个联盟app,记得登录。像这样……嗯,实名制,让他们放心用的,大部分人疑心病重……”
司诺城登录了联盟app。
同时,【1区觉醒者·司诺城】的号呈现出一条动态:我在中洲东陵城医院顶楼。
纪斯照模照样地登录一下。
同时,【1区觉醒者·纪斯】的号呈现出一条动态:我在中洲东陵城医院顶楼。
之后,是丁零当啷的信息回复声。
“就这?”
“嗯,就这。”司诺城道,“这样,他们就放心了。”
纪斯关掉了手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司诺城也没看回复,只是同纪斯一道站着吸收星辰之力。
然而,他们的没事不是别人的没事,所谓的“放心”是根本“放不了心”!
鬼知道一条简单的动态会引发出极其鬼畜的后续,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
【1区插画师·李央】:“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两个大男人在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时间发同一条动态,还特么是同一个地点有哪里不对吗?”
【1区编剧·赵华清】:“那么问题来了,这俩在楼顶干嘛?”